這贛山附近聚集了俚兵絕對有上萬之眾,再加上附近有數萬百姓,隨時可以從中動員作戰。
歐陽詢相信在趙軍大舉圍剿林士弘之時,馮盎率軍駐紮在此並不是偶然。
不久歐陽詢被帶入當地最大一間欄屋。歐陽詢不用看也可以猜出,居中那名手腳粗大,身材高過旁人一籌的俚人首領就是馮盎,而在馮盎左右多是俚,僚二部的渠帥,豪強。
這些俚帥多是膚色黝黑,身材瘦矮於漢人一些。不過歐陽詢也知不可以貌取人,從這些人臉上透著精悍之色上看,就知道俚僚二族並非是輕易屈從外部武力的民族。
而馮盎以漢人的身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一來是馮家子弟驍勇善戰,其本人也是當地一流武將,二來就是隋,陳兩朝對嶺南的統治,需要一個漢人出身的首領,來統治當地俚民,同時也方便與朝廷交流,三來就是馮家與嶺南俚族領袖冼家聯姻,馮盎的祖母冼夫人就是冼家出身。
所以馮氏家族,就是漢,俚二族交融後為兩族認可,代治嶺南的家族。
至於馮盎也不一般,當年潮成五洲僚人造反,時隋朝在嶺南代言人冼夫人已是病逝,楊素與馮盎討論平定叛亂之策,而馮盎分析頭頭是道。連當時第一兵法家楊素也不由對左右陳贊馮盎此人,想不到蠻夷中竟有這樣的人物。之後馮盎率軍討平五洲叛亂,朝廷對他信任有加。
「來者何人?」馮盎問道。
歐陽詢言道:「某乃是大趙河南道大行台兵部尚書歐陽詢,爾可是漢陽令馮盎?」
馮盎乃是前隋時為漢陽太守。所以歐陽詢叫得是他原本官名。而馮盎聽說歐陽詢是兵部尚書也是微微一愣,他身在大隋仕官多年。當然知道兵部尚書官位不低。
馮盎本以為來著不過趙國一般使者,但聽馮盎身份改色道:「原來是八座尚書。失敬失敬,來人給歐陽尚書看座!」
馮盎說到這裡,與一旁俚僚首領用俚語說了馮盎身份,眾人都是一併點點頭,也收起了幾分輕慢。
歐陽詢得座坐下後道:「馮太守不在南海坐鎮,卻率軍至贛山有什麼打算?」
馮盎笑著道:「聽說嶺北戰亂頻發,不少盜寇流竄嶺南為禍,前有番禺高法澄、冼寶徹起兵,某率軍鎮之方平。眼下觀兵贛山也是有提防之意。」
韋叔諧朗聲道:「馮太守所言,與我所聽有所不同,據我所知高法澄乃是前隋郎將,雖久在嶺南,但身邊沒有多少人馬。我倒是聽說是嶺南冼氏冼寶徹,借高法澄的名義起兵叛亂才是。」
韋叔諧這麼說,也暗指馮盎在嶺南的地位也並非那麼穩固,否則一直支持馮家的冼氏一族的冼寶徹,冼智臣叔侄也不會起兵反對。
馮盎雙眼一瞇問道:「閣下是誰。若未來過嶺南,怎敢輕言?」
韋叔諧道:「在下姓韋,家祖諱洸。」
馮盎點點頭道:「原來是故人之後,當年番禺人王仲宣謀反。各族首領皆響應,爾祖父被大軍困於南海,是某率軍先敗陳佛智。再與爾祖父合兵再破王仲宣。當年我們二人並肩作戰,沒想到他的孫兒都這麼大了。
馮盎這麼說。一來自述當年功績,救出韋洸。於他韋家有恩,二來以長輩身份點出韋叔諧,不要在自己面前胡說八道。
韋叔諧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朗聲道:「祖父也多次與某說過馮太守的英勇,他說當年率軍入嶺南,為陳朝嶺南守將徐璒所阻,後請陳後主致書給冼夫人,使其歸隋朝,為了證明是真的,還把冼夫人曾經獻給陳朝的扶南犀杖及陳後主的兵符拿給她看。冼夫人見到信及物件,始確信陳朝已滅亡,便派軍迎家祖率軍入嶺南,各地才聞風歸附。」
「故而家祖一直說平定嶺南,他實不敢居功,多靠了冼夫人深明大義才是。」
馮盎聽了雙眼一瞇,笑了笑,而是與一旁俚僚首領轉述了韋叔諧的話,眾人倒是臉上有了笑意。進門時彼此劍拔弩張的氣氛少了許多。
歐陽詢也是微微點頭,看來帶韋叔諧出使嶺南還真是一個正確決定,當然馮盎不是幾句話就能夠說服的人,到了這個地步了什麼拍馬匹的話,最多只能緩和一下氣氛,但要馮盎真正投靠大趙的,只有靠實力和利益兩個方面。
歐陽詢當下拿出李重九詔書給馮盎道:「眼下吾主有橫掃天下之志,嶺南之地雖地處荒蠻,但是也是漢家之地,敢問馮太守眼下怎麼打算?」
「吾眼下已是向李唐稱臣了。若是貴主要我叛唐而降趙,豈非讓吾大義有虧?」
歐陽詢笑著道:「可是某聽說,貴主去年絕了對李唐之貢,又沒有派人至長安朝賀新年,我看這是稱臣的意思嗎?」
馮盎沒有料到歐陽詢居然瞭解這麼清楚,當下隨口道:「那是因為地處偏僻,路上賊寇甚多,故而去年沒有成行,但今年去朝貢的人馬已是在準備了。」
歐陽詢也不揭破,冷笑一聲道:「就當馮將軍真是效忠李唐吧,不過當初陛下派人告之西突厥可汗使者時,有一句話是,不作我們趙國的朋友,就是趙國的敵人,兩條路自己選。敢問馮太守這麼做的後果考慮過嗎?」
馮盎聽了臉色一冷道:「我嶺南有軍五萬,都是忠誠之士,我知大趙軍力雖強,但是自古以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馮家治理嶺南從沒有失德的地方,也沒有得罪過大趙,那麼大趙攻打我嶺南就是師出無名,既是不義之師,貿然討伐我嶺南,我嶺南百姓必與你周旋到底。」
歐陽詢暗讚馮盎口才確實了得。但又哈哈一笑道:「馮太守,只是我聽說嶺南冼家一直窺視馮家
據有嶺南俚人領袖之位。否則冼寶徹,冼智臣叔侄也不會起兵造反了。若是沒有我中原王朝支持。那麼馮太守在嶺南位置可穩固嗎?」
歐陽詢這話倒是攻中了馮盎的要害。
嶺南馮氏就是漢,俚二族在嶺南的平衡,隋,陳兩代朝廷,就不可能贊成俚人來替自己統領嶺南的,但是隋陳二朝又不能真正降伏俚族,而俚人拒絕接受漢人來佔據嶺南,但是俚人也無法抵禦漢人對嶺南的侵攻。
所以馮家就這樣崛起了,無論是被後世譽為民族英雄的冼夫人。還是馮盎,都是兩家平衡以後達到了今時今日的地位。
這其中馮盎的心態也是十分特殊,作為鮮卑,漢,俚三族的男子,他在俚族百姓中威望很高,眾人對馮家視若神明,但是漢人呢,卻一直不把他當作同族來看。要不然當初楊素也不會丟下『想不到蠻夷中竟有這樣的人物』這句話。
馮盎最恨的就是北方漢人,拿他等同於北方蠻狄般的渠帥看待。
雖然馮盎很有手段和能力,但仍十分抗拒中原王朝的招攬。可是也知道,乘此天下大亂時機。自己雖當嶺南王很爽快,但是無論李唐,或者趙國一統天下後。都會對嶺南用兵。
所以之前有人勸馮盎乘現在轄二十州,領地數千里之時。乘勢自立為南越王,作一番趙佗的霸業。
可是馮盎卻道:「財富美女我有的是。世上的富貴中人,能像我般富貴的人不多了。我已經常常擔心會毀了祖先的基業了,還會去稱王嗎?」
於是馮盎決定以嶺南降唐,向李淵稱臣納貢,得到了李淵的賞識。但是現在形勢逆倒,趙軍連破東突厥,高句麗,李唐自顧不暇,去年冼寶徹,冼智臣叛亂時,李唐竟無暇理會,令馮盎十分心寒。後平定了叛亂,馮盎於是對李唐也冷淡了起來。
馮盎道:「我馮家在世居南越,迄已五代,鎮守嶺南,憑得一刀一槍的戰功打出來的,不是向那一邊搖尾乞憐而換得。若是你不知道嶺南之人對我馮家的忠誠,你但看我左右俚僚領袖,他們就是最好的證據!」
歐陽詢沒有料到馮盎是這麼強勢,不由懷疑起自己是否錯估了馮盎的勢力。
歐陽詢站起身來道:「馮太守,你既然如此堅持,我們也無話可說,不過若你想保住嶺南俚僚二族無事的話,就不要插手我大趙對林士弘的戰事,否則兵禍一起,我大趙皇帝隨時可將整個嶺南變成一片屍山血海,這並非是威脅,而是我們真得能辦到的事。」
歐陽詢這麼說,馮盎神色一變。
次日,歐陽詢,韋叔諧掃興離去,雖沒有完成對馮盎的招降,但是得到他不插手林士弘戰事的保證。
二人正行之間,卻聽到後方馬蹄聲,一隊俚人騎兵趕上。歐陽詢不由詫異,南方俚人甚少騎馬的,其中有一隊騎兵十分罕見。
隨即歐陽詢卻見馮盎騎在馬上,左右儘是他的部下。
歐陽詢見了問道:「馮太守此來何意?」
馮盎見了拉住歐陽詢的韁繩道:「昨日一晤,相談太淺,昨夜吾思念了一夜,覺得與大趙實有更多可以共通之處,所以想請歐陽尚書返回,共商大計!」
馮盎與昨日桀驁的嶺南之主相較。今日的他顯然將姿態放低了許多。
歐陽詢微微笑著將韁繩奪回自己手裡道:「馮太守,你這一番前倨後恭著實令在下搞不懂,莫非發生大事,故而有求於我們。」
馮盎道:「實不相瞞,昨日接到消息建安峒蠻殺南安縣縣令,破城作亂,已聚眾兩萬,所以來求尚書解決此事。」
馮盎這麼說時,十分自然,絲毫也沒有求人的尷尬之色,果然是久經風浪之人。
歐陽詢聽了恍然大悟道:「馮太守據嶺南雄兵五萬之眾,何懼一地峒蠻作亂,剿平就是。」
馮盎搖了搖頭道:「若是別處也就罷了,建安乃是險惡之地,東吳時賀齊入閩與山越人作戰;東晉末年的盧循過閩;陳朝時期的陳寶應之亂,其餘小亂每年皆有不計其數。說實在我馮家雖據嶺南二十州,但是拿建安山中的峒蠻也是沒有辦法。這一次他們倒是成了氣候,所以向歐陽尚書討令,讓吾調動嶺南人馬入閩討伐。」
歐陽詢聽了恍然大悟,馮盎現在求和,既是拿閩地峒蠻沒有辦法,也可能是想了一夜,決定用這個方式下台,為自己向趙國請求臣屬。
歐陽詢道:「可以,馮太守現在打算,正是歸趙了嗎?」
馮盎道:「正是。」
「可以,那你拿林士弘的人頭來!我們趙國皇帝就相信你的誠意,保你馮家在嶺南世代富貴!」
馮盎聽了哈哈大笑道:「這個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