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候,夕陽從驪山山峰徐徐沉落。驪山晚照是長安八景之一,自古以來無數遊人都喜到驪山欣賞這一美景。
但是此刻卻沒有人有這個心情,驪山宮道上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數百騎兵擁著一輛馬車快速前行。
驪山宮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整個道上,只有馬蹄的聲音孤單地不斷迴響。
馬車上,坐著是大唐的太子李建成,他現在和齊王李元吉,以及心腹一併坐著馬車,趕往驪山行宮。
原本他聽了韋挺的意思,準備拒城自守,但是後來喬公山突然出現。李建成頓時猶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當下改變主意,決定親自去驪山向李淵解釋一切。
現在李建成,李元吉,喬公山三人,正坐在車上,直馳驪山而去。李建成擔心事情出了變故,所以路上一直在催促,讓馬車速度趕得更快一些。
「慢著,停車,立即停車!」李建成陡然大聲喝道。
車外東宮六率的甲士紛紛勒馬停下,並拿起弓箭戒備四周。東宮侍衛翊衛車騎將軍馮立停下馬來問道:「太子殿下,什麼事情?」
李建成滿頭是汗,抓著馮立的手道:「馮立,你說孤帶著這麼多人馬去驪山見父皇,父皇會不會心覺得孤是率軍而來,意圖不軌?」
馮立聽了猶豫道:「太子殿下,這倒是有幾分可能。」
李建成當下道:「那還等什麼,速速停車。孤一人騎馬前往驪山,向父皇解釋。」
李建成此言一出,馮立立即反對道:「太子殿下。此舉太過危險了,你孤身一人上路,若是遇到秦王的人……」
「不用說了,孤意已決,若是秦王真的要殺孤,就讓他殺吧!」
李建成當下從馬車上跳下,將一旁一名侍衛粗暴地拉下馬來。自己騎鐙而上,喝道:「你們誰也不准跟來。」
說完李建成揚長而去,李元吉見了道:「既是太子怕父皇起疑。那麼馮立你立即率十幾個人追上去,孤在此驛站下榻等候消息。」
「諾!」馮立當下率領十幾人疾馳而去。
驪山溫泉宮。
道路都被李唐的宮廷侍衛,牢牢把守住。每個宮殿大道上,都是披甲的李唐禁衛軍把守。
李淵在宮殿內端坐著。望著遠處的山巒。面無表情。但他明白,他此刻十分痛心,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是大唐的皇帝,更因為自己是兩個兒子的父親。
「陛下,太子殿下到山腳了。」宮內太監一臉歡喜的向李淵稟告。
李淵聽了卻是淡淡地問道:「太子來了?這個逆子帶了多少兵來?」
「沒有隨從,只有他一個人。」
李淵點點頭,鬆了口氣道:「帶他來這裡見朕。」
過了一會,腳步聲傳來。但見李建成進入殿內。
「父皇!」李建成陡然大哭起來,然後倒地便拜。不斷叩頭,以頭撞地道:「父皇,兒臣冤枉,兒臣冤枉!」
李淵見了李建成這等表現,不由又是痛心,又是難過。他下了龍椅,走到李建成的面前,狠狠地踹了李建成一腳罵道:「汝身為太子,堂堂一國儲君,怎麼做事這麼不小心?」
聽李淵怒斥自己,李建成不僅不害怕,反而高興。李淵的脾氣,他知道,若是他當面責你,那麼說明事有可為,若是不責你,而是和顏悅色的和你說話,那麼事情就已是糟糕到不可逆轉的程度了。
李建成抬起頭來,額頭上面鮮血淋漓。
他邊哭邊道:「父皇,此事是有人陷害兒臣啊,兒臣是有讓楊干,從慶州挑人充入東宮侍衛,也有送鎧甲至慶州的意思,但兒臣唯獨就是沒有謀反的意思。」
「那你挑選侍衛,又打造鎧甲,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建成哭道:「父皇你不知道,這幾年二弟逼得我好緊,我一選侍衛,他也就增加秦王府的侍衛,我增加多少,他就添多少。至於鎧甲,也是微臣想讓楊干有些能力,替父皇平了梁師都,這樣也可給兒臣在父皇面前長臉啊。」
「但是兒臣對付的不是父皇,而是二弟啊。至於剷除段德操,是楊干一人的意思,更與兒臣無干啊,兒臣連想都沒有想過。」
李淵聽了拍桌大怒道:「混賬,爾身為太子一國儲君,應當和睦兄弟,怎可與秦王明爭暗鬥。」
李淵沒有料到自己兩個兒子間的爭鬥已是激烈到這個地步。他一直認為秦王雖是厲害,但是存在著未必不是對這個懦弱太子一個督促的作用。
但是今天局勢已是惡化到這個地步。
李淵道:「那麼爾朱煥是奉了秦王的意思,來害你了,你怎麼連心腹侍衛被他人滲透了都不知道。」
「兒臣糊塗,兒臣糊塗。」
李建成不斷以頭叩地,之後更是幾乎暈厥過去,李淵緩緩吸了口氣道:「好了,不必再叩頭了。」
李建成這才停止,李淵看見李建成如此狼狽,心底不忍,父子天性一時壓過帝王雄心。
李淵用絲帕替李建成拭去額頭上的血道:「爾現在身處嫌疑之地,你說秦王陷害你,但朕也不能憑著你一面之詞,就下了論斷。你先退下,就住在這溫泉宮裡,朕自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多謝父皇,兒臣謝過父皇。」李建成又驚又喜地叩頭道。
「夠了,不必再叩頭了,退下吧!」
當下李建成走出大殿,幾十名宮廷侍衛正嚴陣以待。
「太子請吧!」
眾侍衛一併言道。李建成苦笑一聲,當下被侍衛帶走。
李淵負手在殿下走了一陣然後道:「來人。」
「宣喬公山入殿。朕親自盤問。另外再宣司農卿宇穎入宮覲見。」
「另外宣秦王入溫泉宮覲見。」
「陛下,現在就宣嗎?」
「對,立即。」
深夜。兩名侍衛押著喬公山從李淵的大殿走出。方才李淵足足盤問了喬公山半個時辰,喬公山除了將自己身為趙軍細作之事隱瞞外,其餘之事盡數向李淵道出。
在交代中,喬公山一點也不敢欺瞞這位精明的大唐皇帝,再說自己說的也是真話。只是他逃離秦王府衛士的看押,則解釋為對方看守自己不周的緣故。
李淵也並沒有起疑。
李淵盤問自己時,喬公山可以感覺到李淵越問越是生氣。顯然他已是相信了自己說辭,心底傾向贊同楊干之事,是李世民陷害李建成。
喬公山被關押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已是完成,他完成了風聞司交給自己的任務,救下了李建成。此後李建成與李世民二人已至不死不休的地步。
只要二人繼續鬥個你死我活,李唐的勢力就會進一步內耗。那麼對於大趙而言。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但對於他而言,自己對於李唐的利用價值已經失去。對於李唐的價值失去,那麼對於風聞司的價值也是失去。
而這裡很可能就是喬公山,這位風聞司打入李唐內部最高級別細作的斃命之地。
他現在被關押在溫泉宮的一間陋屋內,來前他是蒙著臉的,他摘去眼罩後就處於這間屋子裡。
屋子外面守衛十分森然,侍衛巡邏的腳步聲沙沙的響動,不時從門前劃過。
喬公山心知自己此刻必然被嚴加看管起來了。而且絕對逃不了。別指望之前的事,再重演一次。若是風聞司能隨隨便便在溫泉宮救人,那麼他們早就去刺殺李淵了。
盤算下來,唯一能救下自己的,也只有李建成親自過問了。
但喬公山一點也不指望涼薄的太子會想起來這恩情救下自己,而對於心狠手辣的李淵而言,自己的存在,就是李唐皇室的醜陋。
無論將來李建成,李世民受到什麼樣子的處罰,自己都只有被滅口的下場。而外界的人,只關心秦王和太子之爭,又有誰會來過問自己一個無足輕重人的死活。
想到這裡,喬公山站起身來,他自言自語道:「是該按計劃行事了,不知曹別將說的那藥丸是否真的有效?」
然後喬公山將衣裳扯下一片,咬破手指寫下血書,然後他從衣間取了一個不起眼的黑色藥丸。
喬公山盯著這顆藥丸,苦笑了一聲,咬了咬牙齒將之吞下。
深夜溫泉宮裡,李淵正與一名四十多歲的男子談話,此人乃是司農卿宇穎。
李淵對他言道:「朕知道你與楊干有舊,現在你就拿著朕的旨意,前往慶州一趟,好意將楊干勸回,記住一定要勸回來,告訴他,朕保他無事……」
「啟稟陛下,喬公山在獄中服毒自盡了。」門外溫泉宮的侍衛首領向李淵稟告道。
話說至一半,李淵停了下來,隨即他問道:「為何自盡?是否有人授意的?」
李淵虎目中寒芒閃現。
「喬公山所在之地,嚴加看管,並無人靠近,他還留了一封血書,說一切都是自己的罪過,連累太子蒙冤,說無顏再見陛下和太子,故而一死了之,懇請陛下照顧好他的家人,並賜他一個全屍。」
李淵聽了釋然道:「此人倒是聰明人,好吧,就按他所說的辦了。」
此事並未在李淵那引起多少波瀾,而是繼續對宇穎道:「朕方才說得,你都記住了嗎?」
「微臣記住了。」宇穎連忙點頭受命。
在宇穎一行騎著快馬離開慶州的時候,在溫泉宮裡一處偏僻地方,兩名侍衛扛著一張用麻席包裹的屍體,正在山間小道走著。
「老沈,這兄弟到底犯了什麼事啊?」
「哎,一言難盡,這位兄弟,也著實不幸運,牽扯進了太子,秦王的事!」
「什麼大事?」
「別瞎打聽了。你不要命了嗎?此人品秩高過你我兄弟二人好幾級,就死了,你我有幾條命。」
「是。是。」另外一人當下不敢出聲。
當下二人走到一個偏僻的山坳,但聽見四面傳來狼吼的聲音,聽得令人毛骨悚然。兩人都是一併打了寒顫,停下腳步來。
「就這裡吧,不用幾天,屍首就會給狼叼走了。」
「是,是。再走不知道會不會撞見鬼。」
「兄弟,不是我們害你的,冤有頭債有主。來世投個好胎。」
兩名侍衛對著屍首拜了幾拜後,將之拋屍於山上後,即是離去了,他們不知道草蓆內的人實際上並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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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這藥可以令你假死。就算再有經驗的太醫。也會誤以為你服毒自盡了,事實上六個時辰後,你就會醒來。
這六個時辰對於你而言就是保命的機會,不能遲醒,也不能早醒,但醒來後的運氣就要看自己了,若是別人在期間砍了你一刀,或是破壞了你的身體。那麼就救不回來了,此去東宮尋太子自辯。實是十分危險,你自己考慮清楚了,若是不肯,我們也不會勉強你,會放你回家,給你一筆銀子,畢竟這件事必須心甘情願才行。
幾個時辰後,在距離驪山溫泉宮數里之外山林中緩緩醒來的喬公山,腦子裡一直迴旋著這幾句話。
喬公山睜開眼睛看著初升的太陽,四周樹林森森,幾頭可愛的麋子正在附近吃草。
見到這一幕,喬公山不由仰天大笑。他知道自己已是保住了性命。
幾年後,喬公山已是成為了一名富家公,生活在溫暖的江南,隱姓埋名地過著平凡日子。
只是偶爾聽及他人談起這場轟動天下的李唐政變時,他終會流露出一絲笑意。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除了大趙少數幾個人外,誰不知喬公山在此事中起了多麼大的作用。
在長安內,一家名為日昇米鋪的商家外,數不清的百姓在門外排著長長的隊伍,翹首以盼等著進門買米。
這時候一名店小二拿著寫著米價的木牌,在店門前高高掛起。在門外拿著麻袋等著進門買米的百姓們,見了米價都是抱怨聲連天。
「米價怎麼又漲了?」
「怎麼搞得,昨日還是七十三錢一斗的。」
「是啊,這日子沒辦法過了。」
「走吧,走吧,一個月的辛苦錢,還不夠買一斗米的。」
不少百姓望著米價的牌子,長長歎氣,然後拿著米袋子,拖著身子離開了米店的門面前,臨走時不斷回頭看牌子上的米價,多希望上面的數字能改一改。
但是這些人的身影隨即被淹沒,更多的百姓卻湧了進來。
「米店開了!」
「米店開了!」
日子還要過,百姓們還要吃飯,米價再貴,但還是有人必須買。
在前面百姓絡繹不絕地排隊買米的時候,在米店的後門,風聞司的別將曹紋走進了米店。
這日昇米店,是大趙風聞司在長安城內的五處重要據點。米店上下從老闆,到夥計都是風聞司的人。
曹紋進入米店後,立即有人四面放哨,將這裡監視起來。
曹紋舉步入內,當下米店老闆,負責這一塊聯絡站的老闆,走了出來當下拜下道:「卑職劉摸都拜見曹別將。」
「劉參軍,都說了幾次,這裡是敵境,我們不必以上下級見禮。」
「諾!」
曹紋舉步入內,向劉摸都問道:「劉參軍,這長安的糧價已是到了這個地步嗎?」
劉摸都回答道:「是啊,去年李唐乘我大趙對突厥用兵時,向民間借貸購了不少軍糧,長安糧價一路飛漲,另外今年年景比去年更差,消息傳出後,不少長安的商人都已是在囤積了,不僅僅是我們一家。今日這糧價乃是長安七十餘家商行昨日聯合議定的。」
說到這裡,劉摸都得意地笑著道:「再說了,關內糧價抬高,不是也說明了我們洛陽對長安一直以來的封鎖政策十分有效和得力嗎?這都是別將一直以來的功勞啊。」
曹紋望了一眼外面人頭攢動的情景,擁擠排隊的長安百姓,揮著手中的米袋,湧向糧店。曹紋強自壓下心底不忍的情緒,他知道這不該是自己應該有的情緒。
曹紋當下問道:「太子被押入溫泉宮後,天策府內有什麼動靜?」
「卑職無能,天策府內行事仍就是十分周密,我們無法偵得任何一絲一毫的情報。」劉摸都垂下頭稟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