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站在殿下不敢抬頭看李淵此刻的神情。
裴寂但感覺肩頭上迫來的壓力,他可以猜測到李淵這時應該是什麼樣一種心情。這是多年君臣相伴,裴寂聖眷不衰的緣故。
裴寂道:「陛下此事千真萬確,我們曾試探過趙國數名知道此事內情官吏,但他們雖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現今我們細作已是確認,李重九新封的李貴妃,就是平陽公主。並且平陽公主在洛陽城北遇襲,內衛中一名參軍斗膽作了猜測,此事似乎另有真相。」
「其中有一些言辭有可能對秦王不利,微臣不敢多言,妄議陛下家事,可是也沒有確鑿的憑據指向秦王,一切都是猜測,畢竟此事罪魁禍首還是王世充。」
李淵接過裴寂遞上的公文,裴寂偷眼看了一眼,李淵臉上依舊是沉靜如常,裴寂不敢再看,垂下了頭。半響李淵道:「裴卿,你最近似乎一直與太子走得很近啊。」
裴寂聽了立馬噗通一聲跪下道:「陛下,微臣一直是效忠於你,太子的事不知從何說起啊?」
李淵道:「那昨日太子送你的兩個歌姬是怎麼回事?」
裴寂額上滲汗道:「陛下,當日太子誕辰,微臣去太子府上赴宴,看上兩個歌姬,後來太子知微臣有意,所以送來。」
李淵聽了笑了笑道:「兩個歌姬而已,朕不會小題大做的,只是裴寂你做事百密一疏,居然有人將此事捅給朕知道。朕本不想理會的,但是有時候你身為大臣說話謹慎一點,朕不想年老了再失去一個摯友啊!」
裴寂連連叩頭心底怒道,此事必是李世民作的手腳。
李淵施展了一番帝王心術,打壓了一番裴寂後,將手中這份公文隨手丟入了火盆中,言道:「以後不要再風聞奏事了。沒有證據純憑揣測的話,朕不想聽。」
「諾,陛下。」
李淵踱步走到宮殿的門檻前,看著遠處的宮闕道:「公主的事就這樣吧!」
說到這裡。李淵話音頓了頓道:「記住我李淵女兒是戰死在洛陽的,大趙的李貴妃與朕一點關係也沒有。公主陪葬在朕陵寢旁的墳,繼續修,建得要好。」
「微臣明白。」
「還有……」裴寂正要告退,李淵突出聲道。
「陛下還有什麼事吩咐?」
李淵道:「李重九在洛陽稱帝,朕要向他道賀,你做事一向很合朕的心意,你說該準備些什麼賀禮呢?」
裴寂聽了一愣,向李重九道賀,李淵這話沒有弄錯吧。
但裴寂不愧是李淵身邊多年的老臣。謹慎地道:「公主府上還有很多不用的東西,棄了也是可惜,陛下是不是送去?」
見李淵笑了笑,裴寂知道他猜中了李淵的心思。果真李淵道:「可以,撿些她平時用得慣的。」
李淵對一旁宮人道:「去朕的寢宮。將朕的那紅漆的匣子拿來。」
不久宮人端上紅漆匣子,這匣子乃是金絲楠木作的。
宮人雙手托著盒子頭垂下頭,李重九從匣子中取了一支金釵,金釵上刻著一頭鳳凰。
李淵伸手在金釵愛惜地拂拭,眼角微微濕潤,露出幾分傷感的神色,然後交在裴寂手中道:「此釵名為金鳳點頭。你將此物一併送去吧。」
裴寂接過金釵道:「陛下這。」
李淵歎道:「朕睹物思人了,此釵原是皇后的,當年皇后臨終前與朕說,等她出嫁了就給她,可惜今日一幕皇后是見不到了,但朕這些年一直都記得。」
說到這裡李淵苦笑了下道:「裴卿。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裴寂道:「陛下,微臣也是為人父母的。」
李淵點點頭道:「好,天下父母,皆同此心,去辦吧。此事不要聲張。」
「陛下是否讓微臣帶句話去?」裴寂問道。
李淵擺了擺手道:「不用了。」
四川夔州。
總管府的後院中,兩人正在對弈。
上首執黑子的老者,面色慈和,身穿錦袍一副雍容富態之狀,而下首與他對弈的中年男子,身上帶著儒雅的書生氣。
在二人周圍,都是唐軍健卒,站在身側,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對弈了一會,那中年男子沉思半響終於投子,笑著道:「郡王果真棋高一籌。」
那老者笑哈哈大笑道:「世侄,論帶兵我不如你,但論這方寸縱橫之道,老夫可是勝過你。」
中年男子垂頭道:「豈敢,郡王過譽了。」
不久幾名侍女上來奉上了瓜果珍盤,以及濕巾。二人接過濕巾,擦了擦手。
老者將濕巾擦手後往盆中一投,伸手往果盤中取了個荔枝開口道:「這是嶺南新熟的荔枝,我的部下命人快馬送來的,還滴著水呢,世侄來嘗嘗鮮。」
老者剛開口,這邊侍女就動手給中年男子剝了個荔枝。
見中年男子吃過後,老者笑道:「這荔枝味道如何,白嫩如少女之肌,其中甘甜只有自己吃了才明白。」
中年男子見了笑道:「郡王真是好享受啊。」
老者捏須笑道:「這川蜀啊,物產豐厚,有天府之國之稱,陛下讓老夫節制川蜀,領兵打仗這可是苦差事,若不弄點事情來慰勞自己一番,豈非辜負了這趟辛苦的差事。」
中年男子道:「這也是陛下對郡王的厚愛,靖則不同,此番可是戴罪立功之身,若不破蕭銑,陛下必會責罰。」
這老者自是李唐河間郡王,替李淵節制川蜀兵馬的夔州總管李孝恭,而這中年男子則是行軍長史李靖,在李孝恭麾下參贊軍務。
李孝恭撚鬚道:「世侄不必擔心,老夫和許府君都在陛下前,替你求情了,陛下是個寬厚的人,你怎麼說也是出自我們隴西李氏,陛下不會不念此情的。」
李靖點點頭道:「我也知道陛下對我的洪恩,現在只是盼能早日破了蕭銑,以報答陛下,洗去此待罪之身。」
李孝恭笑了笑道:「不會的太久的,你的滅梁十策,老夫已是給陛下已是看過了,陛下說此乃是真知灼見。」
「郡王,」李靖聽李孝恭這麼說不由又驚又喜。
李孝恭笑道:「老夫這也是借花獻佛,若非你有才能,老夫才不會向陛下推薦。」
李靖還是道:「郡王此情,李靖永生不忘。」
李孝恭揮了揮手,左右的人知機退下。
李孝恭沉聲道:「川蜀的蠻族都已是收服,而水軍戰艦我們也打造好了,順流而下討伐蕭銑的時機已是成熟,陛下下令總攻蕭銑的旨意,我看幾日內就會送達。」
李靖問道:「洛陽有什麼動向嗎?」
李孝恭道:「你不問嶺南,為何卻問洛陽?」
李靖道:「李重九剛剛在洛陽登基,蕭銑派使者慶賀,兩家早是眉來眼去,達成同盟,我看我們若全軍攻川蜀,洛陽不會置之不理。可以讓陛下從關中出一旅,牽制洛陽,如此我軍可以放心伐梁。」
李孝恭聽了皺眉道:「我軍關中府兵剛剛在洛陽城下與趙,鄭兩軍大戰過,現在出兵時機不恰當啊。」
李靖道:「那我們可以拖延幾個月攻梁。」
「不行!」李孝恭肅然道,「世侄,你還忘了你當初險些遭殺身之禍之事嗎?」
李靖聞言默然,當初李淵令李靖攻蕭銑峽州。蕭銑當時據險而守,李靖認為強攻損失太大,白白折損士卒性命,沒有答允。李淵聽聞大怒,認為滯留不前,貽誤軍機,當下秘令峽州刺史許紹處死李靖,要不是許紹愛惜李靖的才幹,向李淵請命,李靖現在早就死了。
這是李淵第二次要殺李靖,第一次是晉陽起兵前,李靖為馬邑郡丞時,察覺李淵要造反的意圖,故而自鎖上變至長安告李淵謀反。
但沒有料到李靖遲了一步,到了長安後,李淵已是起兵並打到長安城下。李靖被俘後,李淵下令處斬,李靖上書對李淵說,天下未定,你怎可因為私人恩怨而殺壯士。李世民很賞識李靖膽氣才識,向李淵作保,李淵這才赦免他了。
不過經此二事,李靖大難不死後,謹言慎行了很多,現在聽到李孝恭這番話,不免躊躇道:「若是當初秦王能攻陷洛陽,我又怎麼會有今日的憂慮呢?」
李孝恭搖了搖頭道:「你說秦王,秦王現在自身難保了。」
「怎麼?」李靖訝然,他當初為李世民提拔,才有了今日,聽到李世民有事頓時替他不安。
李孝恭搖了搖頭道:「陛下似乎聽信了什麼謠言,說秦王當時攻打王世充時,有意在洛陽自立為王。故而秦王班師回洛陽後,陛下一直對他很是疏遠。秦王以後恐怕很難有再掌軍的機會了。」
李靖道:「我以性命擔保,秦王絕非這樣的人。」
李孝恭看向李靖道:「你有幾條性命,當初若非秦王還有徐府君,你早就沒命了。竟還用性命擔保,嫌你活得不夠長嗎?」
李靖坐下憤然道:「陛下難道不知嗎?整個大唐除了秦王,郡王以外,根本沒有第三個人可以指揮十萬以上人馬作戰的。若用如李神通那般的庸將,哼,我看大唐危矣。」
「李靖慎言。」李孝恭肅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