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黑闥願意降了,消息傳出趙軍士卒都是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劉黑闥乃是何人,河北義軍繼竇建德之後的領頭人物,趙軍之前數路大軍,在劉黑闥手頭都是吃盡了苦頭。
而眼下這位鐵錚錚的漢子,真的願意獻城投降。
眾人有言,這可能是劉黑闥的權宜之計,更有人言劉黑闥這是要麻痺我軍,好乘機突圍。
一切謎底最後都留到了次日。
這一天輕雪地靜謐。
永年城城門打開,一葉小船從城門處划水而出。
夏軍大將軍劉黑闥,如鐵塔一般站立於船頭上,他穿著一黑披風,靜靜矗立,船上除了船艄後一名掌舵的劉軍士卒外再無他人。
「果真是劉黑闥!」
城東土山上裴矩確認了對方身份,當下趙軍水師將劉黑闥本人迎到了土山上。
李重九劉黑闥二人的目光對視在一起。
「趙王!」
「大將軍!」
兩人點了點頭,相視一笑。李重九對著桌案言道:「軍中沒有美酒,只有河東干和,兩年的陳釀,可否飲得?」
劉黑闥摸了一把鬍子,言道:「干和酒三年的最好,趙王憑地小氣了,不過有酒總比無酒好。」
李重九笑了笑,當下二人相對而坐,劉黑闥舉杯一飲而盡,十分豪邁,李重九笑了笑又給劉黑闥添了一杯。
劉黑闥摩挲酒杯言道:「此酒是趙王準備攻下永年城,平定河北後,慶功用的吧。」
李重九言道:「事先是沒有預料這麼快結束河北戰事。所以慶功的酒還是路上,這不過是用來對數的。」
劉黑闥雙目一凝。看向李重九,寒笑一聲言道:「趙王這話不實吧。敢問突厥人打到哪了?」
李重九微笑言道:「邊界上縱有小寇,但不足為患。」
劉黑闥面上皆是不信之色,但隨即一笑,言道:「此刻再說這些也是無用,其他就不問了,敢問趙王要如何待某這些追隨多年的弟兄。」
李重九言道:「願留者留之,不願留者釋之。」
劉黑闥言道:「我還要河北免賦三年,趙王能答應嗎?」
李重九言道:「吾有心免賦,但此乃趙國朝廷之恩德。與你何干,你若是求之,將來河北百姓只會感念你劉黑闥的恩德,無益於孤,不能答允。」
劉黑闥嘿嘿笑道:「趙王好不給我老劉面子,信不信,你即便現在殺了我,永年城也不會降,城內仍可據一個月。到時候就等著突厥人打到城下吧。」
李重九言道:「孤不殺空手無刃之人,放了你又何妨,永年城在孤眼底,覆掌可下。遲上十日又如何,你大可回城整兵備戰,看看你期盼的突厥援軍會不會打到城下。」
李重九之言擲地有聲。劉黑闥臉上亦是鐵青,從李重九的臉上絲毫也猜不透突厥人。攻到了何處,不得到確切的消息。如此永年城士卒就沒有信心堅守。好個李重九城府也太深了,連最後的機會也不給我。
或者這就是天命吧,劉黑闥仰起頭,飛雪片片落下,臉上一涼,猛然深吸了一口氣,一竄白氣長長於面前吐出。
劉黑闥看向李重九言道:「趙王怎麼說也是河北人,不要便宜了李唐。」
說完劉黑闥手腕一翻,一柄匕首露出在手間,見此一幕簇擁在李重九左右的薛萬徹,秦瓊,羅士信等大將一併拔劍,死命護在李重九身上。
姬川在一旁喊道:「護衛王上。」
「讓開。」
李重九一聲大喝,將侍衛推在了一旁,但見這時匕首已插在了劉黑闥的心窩處。
眾將動作頓時停滯,但見劉黑闥的身軀緩緩向後倒下,重重地砸在地上。
李重九上前一步,見劉黑闥已是就死於自己面前。
隨即噗通一聲水響傳來,劉黑闥的隨從,亦在舟上橫劍自殺,墜屍水中。
「大將軍!」
城東城牆上,夏軍將士一陣悲呼。
李重九走到劉黑闥屍身前,對著其長長一揖,言道:「劉兄走好!」
左右眾將見之,亦是紛紛鏘鏘地收劍,一併抱拳言道:「走好!」
見此一幕,永年城城頭上傳來悲哭之聲,隨即一槓白旗長長挑出。
永年城降!
「罪臣凌敬叩見趙王!」
城東土山上,李重九笑著將凌敬扶起,言道:「玄素一直在我面前推薦凌祭酒你,眼下得你,我如添一臂。」
凌敬苦笑言道:「趙王謬讚了,罪臣先後仕夏王,大將軍皆是兵敗。吾有何面目再仕趙,但求歸老於田園。」
一旁李重九言道:「天下趙鄭唐三分未定,孤正需要凌祭酒這樣的賢臣來助,何必著急退隱呢?」
凌敬看了李重九的張玄素一眼,言道:「趙主有張玄素相助,豈非勝吾十倍,吾在不過是畫蛇添足罷了。」
李重九又挽留數句,但見凌敬其意甚堅,當下李重九也就不再勸了,對左右言道:「給凌祭酒,贈金二十兩,讓其安度晚年。」
凌敬頗為意外,當下言道:「趙王真仁厚之主,本臨行前還想勸趙王,善撫河北百姓,但趙王對吾這樣的罪人都如此寬容,又何愁不能如此待百姓呢?自大業七年後,河北亂了十年,大亂後當能大治,真需要趙王這樣的明主鎮之,如此夏王,大將軍一生心血也沒有白費。」
說完凌敬不受李重九贈金,長笑而去。
眾將見凌敬如此,不由皆是稱許言道,真是河北多奇士。
之後劉黑闥之弟劉十善在兩名士卒押解下,押到李重九面前。
劉十善未至面前,即高聲言道:「不降求死!」
李重九言道:「成全汝之願,我會讓你與兄長葬在一起的。」
當下劉十善嚎啕大哭,言道:「兄長,你當初不聽我之言,今日竟有此日啊。」
「慢著,這是何意?」李重九問道。
一旁裴矩言道:「當初劉十善勸劉黑闥從永年城突圍,至山東投徐圓朗,孟海公。」
李重九擺了擺手,言道:「劉黑闥一世英雄,竟有如此之兄弟!」
說完劉十善被押下處斬。
劉十善押走後,接著就是張君立等為首夏軍守將,這些將領倒是十分通達,明白夏軍已滅,但又不甘返鄉耕田,這些人都願率部改編為趙軍。
其餘就是夏軍文臣了,內史侍郎孔紹德當下奉著玉璽,符印上前,向李重九一躬倒地言道:「夏國的玉璽,兵符皆是在此,還請趙王過目。」
李重九點點頭,言道:「辛苦了。」
玉璽兵符自被姬川收去查看,孔紹德當下以一副有功之臣自居,早在李重九攻夏前,他就被張玄素策反,為趙軍傳遞了不少消息。
孔紹德出自會稽孔氏,乃是江南士族,而孔紹德之後,乃是侍中崔君素,對方出自清河崔氏。
孔紹德,崔君素都是才能平庸之臣,可以說無論是為竇建德,還是劉黑闥麾下做事,可謂都是尸位素餐,但沒辦法誰叫對方背後有一層世家光環籠罩。
李重九當下將二人好生安撫,對於將他們收納為臣,崔君素,孔紹德與十幾名出身世族的官吏,想也沒有想就答允了,儘管這時候劉黑闥尚屍骨未寒。
李重九見此沒有計較,不能將出身寒門凌敬與崔君素,裴矩之流這等人並為一談。
無論這河北姓李,姓劉,姓竇,甚至姓宇文,不過是城頭變幻大王旗,這些扎根河北的世家是不會變的。這一點從歷史上裴矩,虞世南,歐陽詢這些出仕五朝的二五仔身上,可以輕易看出。
歷史上真正的改朝換代,黃巢,朱溫,朱元璋都算,而楊堅,李淵則只是換了一張皮而已。
而對於出身寒門的李重九而言,到底是要換骨換髓,還是只換皮呢?
「啟稟趙王,竇建德的妻子曹氏,還有竇建德的兒子都在,敢問如何處置?」
李重九轉過頭,但見一名婦人抱著一襁褓之中的嬰孩,凜然地看向自己。這位婦人粗布荊釵,絲毫不見夏國王后的風姿。
李重九聞道:「汝就是曹氏?」
這名婦人言道:「夫君尚在,請趙王稱奴家為竇夫人。」
李重九言道:「這倒是孤的口誤了,素聞竇夫人甚賢,當年樂壽侯稱帝時,你們夫妻二人屋舍不過數間,奴婢不過十幾人,實為清廉。眼下你有何求?」
婦人手捧著懷中孩兒,垂淚言道:「夏國已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奴家就死無妨,但孩子是無辜的,但請趙王寬厚,釋此孩兒寄養至普通人家,平平安安長大好了。」
李重九言道:「孤連樂壽侯都可以容,又何況夫人,如此孤賜次子世襲樂壽侯之爵位,安排你至御夷鎮,與樂壽侯一家團圓。」
婦人聞言僵立住了,一旁孔紹德一拉婦人低聲言道:「趙王恩典,還不快稱謝。」
「免了,」李重九笑著起身言道,「先去御夷鎮委屈一段吧,若是十年後,河北太平,我許諾可讓你們遷回河北老家,雖不能達為河北之主,但退也不終生為一安樂侯。」
眾臣一聽暗呼厲害,此一舉兩得,既施仁義,又告誡夏國餘孽,若要想在河北挑事,那麼就要考慮竇建德一家人質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