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九騎著馬獨騎在官道而上而行。
李重九這一番去東都,乃是聞之李虎,蘇素他們已護送商隊出塞外回來,現在皆已到了東都,故而寫信讓李重九前往一趟相會。
想到不久之後,可以見到李虎,蘇素,以及眾七千寨的弟兄。李重九倒是有幾分思念之情,當下向普勝告假,前往東都一趟。
隋煬帝征遼東,弄的天下沸沸揚揚的,流民四處而去,但是東都附近因是天子腳下,仍還是一副太平盛世的跡象。
李重九片刻不停地趕路,待行至半路之時,突然遭逢大雨,李重九不得不下馬到路旁亭子之中暫避。
將馬兒拴好後,李重九從背囊中拿出胡餅嚼著,接著又拿出水囊,給馬兒灌了幾口水喝,於是就坐在亭中看著這連綿大雨。
就在李重九嚼著胡餅時,突見一行驃騎軍士,策馬在雨中疾行。
李重九仔細看去,這些騎士一律著青絲連明光甲、鐵具裝、青纓拂,持狻猊旗。戰馬轟然在大雨之中而過,馬上之人目不斜視,渾然不將一旁李重九看在眼底。
李重九見此鐵騎,心道這乃是天子禁軍方有的儀仗,而這隋煬帝此刻顯然是在遼東。
李重九心底納罕,卻坐在一旁觀看,只見過了好一陣這一行驃騎,方從官道上走完。眼見亭子之外,雨勢已是稀落了許多。
李重九心底想快一步趕到洛陽,故而戴上斗笠蓑衣,策馬冒雨趕路。
路上行了一半,突見一旁的山林之中,有一頭麋鹿穿梭在林間。李重九見了不由心底一動,眼下身上缺錢,若是射殺了這頭麋鹿,不說鹿茸麝香,就是這鹿肉亦最少可在集市之中,售得幾百錢,可以解眼下修行養生功購買藥材的燃眉之急。
李重九囊中羞澀,對於五戒早拋之九霄雲外了。在少室山時,李重九與曇宗二人,就經常下山沽酒解饞。
當下李重九從背囊之中,取出自己的兩石弓來,三石弓乃是軍中製器,若是貿然攜之上街,為明眼人發現,絕對是一個麻煩,特別自己身上還背著通緝令,身份上還是一個黑戶。
李重九抽出三隻箭咬在口裡,先取來一箭,瞄準施射。
麋鹿正在吃草,哪裡知得厄運突至,雖驚覺跑開,但李重九一箭已射中它的後臀。
李重九又拔一箭,劃傷了麋鹿的皮毛,要開第三箭時,麋鹿卻走得遠了,李重九見之當即催馬而追。
此刻在距離林中之處。
一顆大樹之下,十餘人在此樹下避雨。
其中七八名男子縱是身上淋得濕濡,但亦站得距離大樹遮蔽之處,有所距離,顯然是對樹下數名休息的女子以示足夠的尊重。
這女子之中一名頭戴冪籬女子,其餘三名皆是丫鬟打扮。
這三名丫鬟臉上皆是露出無聊的神色,避雨已是有了老些時候了。
一名丫鬟捏起幾塊用木炭夾著香料做成獸形的獸炭,點燃後放入一精緻修飾花紋的鼎腳銅盆之中,置於那頭戴冪籬女子面前,言道:「公主,這雨天濕寒,你小心你的身子。」
那頭戴冪籬女子點了點頭,言道:「拂衣,你說這天真奇怪,方纔仍萬里無雲,一碧如洗,而這突然間,就大雨傾盆,難道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那女子說話清新悅耳,令人倍覺動聽。
那丫鬟噗哧一笑,言道:「公主,這天有不測風雲,後頭還有一句人有旦夕禍福,公主可能今年你要交大運,遇貴人了。」
對於女兒家來說,遇貴人指的當然只有一種含義,這女子雖是天家貴胄,但是論及此事時,仍是一副小女兒家的情態。
正待這主僕二人開著玩笑時,突然林子裡一動,一旁的侍衛陡然提高警惕。
只見一頭受傷中箭的麋鹿,陡然從林子中竄出,直奔他們一行人而來。
那侍衛正待上前動手,那頭戴冪籬女子喝道:「不可!」
正待這時,那麋鹿本是走投無路,又是失血過多,一見前面有人攔截,再也無力,一頭栽倒。
頭戴冪籬女子與三名丫鬟一起上前,察看起麋鹿的聲勢來。
那之前調笑的丫鬟,見麋鹿傷勢甚重,忍不住心生一種憐憫之心,言道:「是何人如此殘忍,連這小生靈也不放過。」
「是啊,此人實是太過分了,」頭戴冪籬女子亦言道,「我們先盡力救治,希望能做點什麼。」
李重九心知獵物受傷,當下策馬入林而追,一路不敢行之太快,生恐折傷了馬蹄子。
順著血跡的指引,李重九曲曲折折在林中轉了一圈,眼見地上血越流越多,李重九心知這麋鹿傷重,故意就在眼前。
就在這時,李重九轉過一處林子,突然在前方發現十幾名在樹下避雨之人。
聽到馬蹄聲,外周之人皆露出了戒備的神色,七八名家僕模樣的人在外站成一圈,皆將手伸向刀柄。
李重九當下勒馬,只見自己射下的麋鹿,正為一名頭戴冪籬的紫衣女子扶著,一旁還有三名丫鬟模樣的人,站在一邊。
李重九見這陣仗,自不會冒然衝突,將弓箭放在馬鞍上,翻身下馬抱拳言道:「在下乃是獵戶,無意路過,還請將在下的獵物歸還,不勝感謝。」
話說完,李重九箭頭戴冪籬的女子微微側過頭,似看了一眼,但對方面部被罩紗遮住,卻看不清楚容貌。
李重九心知這隋唐之際,有敢於結伴在穿著一身健裝,在外騎馬的豪放女子,亦有謹守禮教,出面在外亦不許人看清相貌,甚至身體曲線亦不讓人窺視的大家閨秀,這皆是胡漢兩種文化相互衝擊的結果。
這名女子沒有說話,但是一旁的丫鬟卻氣勢洶洶言道:「好啊,你就是那狠心的獵戶,如此可愛的小鹿,居然也忍心射殺!」
李重九微微一笑,反問言道:「在下不過是一個獵戶,請問獵戶不射殺獵物,卻以何為生呢?」
李重九此言一出,那丫鬟頓時沒有了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猶自要狡辯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那頭戴冪籬的女子卻輕輕哼了一聲,聲音清冷,只聽對方言道:「好個伶牙俐齒的獵戶,那我問你說這獵物,是你射得有何憑據?」
李重九言道:「這容易,你看這箭桿之上,是否刻有李重九這三字?」
對方仔細辨去,點了點頭言道:「不錯,正有。」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不才正是李重九。」
這時對方輕笑了一聲,言道:「這也不能證明獵物是你射的,箭槓之上我也可以刻上阿貓阿狗的名字,難道這獵物就是阿貓阿狗射得嗎?」
李重九當下一愣,隨之失笑言道:「這位小娘子,既不願意歸還這獵物,亦不用如此出言諷刺吧!」
「什麼?」對方似被李重九此言激怒,只聽她言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我……我居然想貪墨著麋鹿麼?拂衣丟些幾百錢,我今日就買下此麋鹿了。」
那名叫拂衣的丫鬟,面露為難之色,言道:「貴主,我們出行何來的銅錢。」
聞言李重九不由一笑,嘲諷般地搖了搖頭,似乎有覺得打腫臉充胖子的意思。
那頭戴冪籬的女子見李重九如此,似乎真的動怒,當下她褪下手腕上的玉鐲,丟在李重九身前的草地上,言道:「此物足可買下你麋鹿了吧!」
李重九尚未反應,那丫鬟拂衣隨即變色,言道:「貴主不可,此物乃是聖上……不,給你之物,價值連城,如何給這小賊模樣的人。」
李重九在隋朝處了久了,不知不覺被人叫最多就是小賊二字,李芷婉如此,眼前這丫鬟亦是也是。
他雖不介意,但是被叫久了,亦不免有幾分反感,他撿起那腳下玉鐲,故意地言道:「如此輕易就丟在地上,也不怕摔壞了,我看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聽說豐都市(注二)裡這樣的贗品,出五錢可以買十個了。」
他將眼一瞟,故意露出了幾分狐疑神色。
而此刻那丫鬟與她的主人,幾乎都要氣炸了。
注一:一種寬簷的帽子,帽簷上垂下長長長長的罩紗,把全身都遮住,以防旁人窺視。
注二:豐都市乃是東都洛陽最大的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