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遠微微點頭,突問道:「你練過武?」
李重九言道:「打下過一點根底。」
「殺過人?」
李重九點點頭,坦然言道:「我乃山賊出身,殺過幾個官兵。」覺遠露出一絲笑意,言道:「很好,你沒有瞞我,你這一路風塵僕僕之色,雖是衣上雖是整潔,但卻掩不了其中幾分血腥味。」
李重九看了自己身上衣物一言,笑道:「我這身獸衣乃於獵戶所易,也可能沾染是獸血。」
覺遠將手一擺,言道:「獸血與人血氣味決然不同,只不過你不知罷了。」
李重九當下有幾分驚訝,這覺遠都要八十歲幾了,仍是耳聰目明,實在是難得。
說到這裡,覺遠坐回原位之上,緩緩開口言道:「既你如此坦誠,又千里而來,我就不好拂你面子,病人不在眼前,說一說病症吧,也不知道我如此老邁,當年的醫術還記得多少。」
李重九點點頭,當下將薛神醫親手所書李虎的病症,從懷裡取出,遞給老頭陀。
那老頭陀接過這『病歷』之後,仔細看起。
李重九關切地看著這覺遠的神色。只見這覺遠對著這病歷,熟視良久,眉頭乍而皺起乍而舒展,倒是令李重九頗有幾分提心。
不過許久這老頭陀,才看向李重九,言道:「我那徒孫也算是名醫了,但仍治不好你爹的病,實話說此病難啊。」
李重九聞言,點了點頭言道:「若是頭陀亦沒有辦法,這當世之上就再也無人醫治得我的父親了。也罷。」
這老頭陀見李重九話語之中,並不甚感傷,不由詫異,笑著問道:「那你千里而來,尋訪無果,豈非徒勞無功。」
李重九搖搖頭,言道:「怎會是徒勞無功,生死有命,不能強求,我只是盡一份人子之心意。」
老頭陀讚許地點點頭,言道:「正是,正是,不過我並未說你爹的病無救,只是難辦了一些。」
「給我幾日斟酌一下藥方,你先不忙離去,暫且在山下住下,待藥方寫就,你速速拿去救你爹吧。」
李重九當下大喜拜下,言道:「多謝頭陀相救,大恩銘記在心。」
覺遠裂嘴哈哈一笑,言道:「不要謝我,要謝也需謝你自己之孝心,而今如你這般能盡孝道的人,已是不多了。能幫就要幫之,快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
見有覺遠這句話,李重九當下放下心事,從少室山下山。
在後世少林寺似乃是武學聖地,不過親到了一趟,李重九饒有興趣,一路觀察。
只是一路所見的僧人皆是平平,與一般寺廟之中所見沒有不同,沒有一座座坑坑窪窪的練武場;沒有拿著棍棒習武之僧人,也沒有挑著兩大桶水,上下健步如飛的僧眾。而寺廟內,幾名弓著身子拿著掃帚,一絲不苟掃地的僧人,特別是上了年紀的老僧,李重九更是對之肅然起敬,不敢有一絲怠慢。
相送自己的小沙彌,在一旁噗哧而笑,言道:「這位居士,為何走路如此小心?」
李重九笑了笑,當下發問言道:「請恕冒昧,不知道貴寺藏經閣在哪?」
那小沙彌一愕,言道:「敝寺並無藏經閣。」
李重九一愣,當下又問道:「無藏經閣,難道貴寺之中佛經典籍,都無擱置之處麼?」
小沙彌天真爛漫地一笑,言道:「這位居士,佛經典籍不過是幾本書罷了,敝寺上下亦不過百本,各位師叔師兄都是隨身攜之,何必找個閣樓安置。」
李重九當下嘩然,又問道:「那麼貴寺高僧都沒有著書立作嗎?譬如達摩祖師……」
說到這裡李重九一愕,他突然想到達摩有言過,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別傳。這也是禪宗之意,所求就是不立文字,開示頓悟。
「嗯,沒有藏經閣,那麼達摩院總有吧!」
「嗯,沒關係,羅漢堂?」
「好吧,般若堂就更沒有了吧,果真如此。」
李重九不由哈哈一笑,心道果然是武俠小說害死人。
但是李重九隨即又想到,不過十三棍僧的故事,卻應該是真的,只是此寺上下卻絲毫不見習武之風,那棍僧又從何而來。
陡然之間李重九,不知為何腦間掠過了覺遠頭陀的影子,這位老頭陀似乎倒有幾分門道,但是對方年事已高,就算是會武,必然也不能再如何了。
想到這裡,李重九已一路出了山門。
少室山之下,有寺僧與雇來佃戶,混種了幾百畝菜田,在這裡聚成了一個小村落。
李重九在菜田外一座破落寺廟住下。這破落寺廟,乃是當年少林寺初修時所蓋建。
這是因為在達摩未至時,少林寺上下僧眾信奉乃是小乘佛教,與達摩理念不和,故而達摩遷至五乳峰中峰上的石洞內修行,這一修行就是九年,即乃面壁九年影入石中的典故。
之後少林寺上下僧眾漸漸信服了達摩,改修大乘。達摩的佛學這才在少林寺盛行,終而使之成為禪宗的祖庭。
後面少林寺寺廟經周武宗滅佛之事後,山下寺廟為毀壞不少,在隋文帝崇佛時,這才在山上重修寺廟,而山下的寺廟僅存半壁。
李重九是隨處皆可居的人,不介意所住之簡陋,簡略收拾了一番後,掃去灰塵蛛網,再去農人家裡討來幾大捆干稻草後,即作為自己的臨時居所。
安頓之後,李重九往村裡買來一頭肥雞,半斗米,一大串臘肉,還有一壺濁酒,回住處置辦。李重九殺雞,切肉,煨上濁酒,登時在寺內散發出陣陣香氣,頓時引來幾名在村中不事生產的破落戶。李重九也是豪爽,故而也是請來一起做伴吃酒。
山間無日月,聽著少室山上,悠然而響的鐘聲,屋簷之外則是大雪漫地。
屋內倒是酒香肉香蒸騰,雞肉與黃米飯亂燉,亦是噴香撲鼻,盡收故人具雞黍的妙趣。
對著篝火,李重九裹著皮衣,在此雪景下,與幾名破落戶閒談趣事。
於是一連數日,李重九皆是在破廟之中住下,一面等候山中覺遠頭陀的消息,一面自己也與幾名破落戶一起閒聊,被這些破落戶拉著,漸漸於村中人家亦慢慢相熟起來。
此地農人純樸好客沒有心機,而李重九又善於接人待物,為人又是慷慨,頓時與認識不少村中之人,甚至還到村長家裡吃了頓飯。
雖是談不上什麼交情,但是也算混了個臉熟。
這日夜裡,李重九正在破廟裡歇息,突然聽聞到破廟之外,傳來了轱轆轱轆的車輪聲。
李重九聽聞這聲音,陡然坐起,暗暗納罕是誰在半夜之中,趕車這不太危險了嗎?
他所在的破廟,間隔的菜田與村子有半里地的間隔,又偏偏處於山下上山的必經之道上,所以這馬車必是衝自己而來。
李重九頓時心裡一提,翻身而起,將枕下的短刀抄在腰間,又從隨手處將自己二石弓,三石弓一併捉在手上,背上半壺箭走到廟前的窗戶警惕地觀察。
只見黑夜裡,一輛馬車沿著山道,七扭八歪地顛簸上山,馬車上點著兩盞氣死風燈。
一名車伕正奮力的抽著馬鞭,催趕著馬車上山,在這馬車不遠處只見是四五叢的火把,從火把前進的速度,以及清晰可聞的馬蹄聲來看,應該是追擊的騎兵。
李重九見目標不是自己,當下心底一鬆,至於馬車中何人被追擊,他倒是覺得無關緊要,眼下他自然還是小心藏匿行跡最重要,這路見不平的事多了,自己也管不上。就在李重九拿定決定,默然旁觀時,突然異變而起,馬車在山道中行駛一個不穩,突然車轱轆一下間撞到了山石,整個馬車墜地拖行。
李重九暗道這幾人好命,若是一不小心,馬車一歪他們就要墜落山澗之中了。
不過這時李重九卻暗道一聲不好,馬車之中頓時出來三人。
三人之中有一人是名女子,另外兩名則一名則是丫鬟打扮,一名則是持刀男子,三人連同車伕一起居然跑向自己廟裡退避。
李重九暗罵一聲,不過身後那幾名騎馬之人見此更是高興,只聽有一人高呼一聲跑不掉了,頓時蹄聲更加急促。
這幾人皆是臉色劇變,那中央的女子,似體弱不能快行,需別人攙扶才可。
那丫鬟與持刀男子一人一邊攙扶在旁,而車伕則是不顧了,眼見追兵趕上當下拋了這幾人,向田邊奔去。
而這時只聽崩地一聲響,這名車伕慘叫一聲,原來背上釘上了一枚箭羽,直接滾到在地。
那持刀男子見此不亦悲憤,大聲呼道:「流賊殺來了,流賊殺來了,大家救命啊!」
流賊!
李重九眉頭一皺,這幾日他在村中,亦打探到些許消息,說是山下不太平,崇陽縣附近似乎有一夥從河南來的數千人的流賊出沒。
聽聞這些流賊皆是黃河發了大水,無家可歸之人,他們聚攏一起,過境而食,後不少人手裡沾了血腥,就演變為暴民流賊,甚至敢攻打官府的縣城搶糧。
現在這些流賊猶如蝗蟲一般,越境而過,難道他們這一次的目標,乃是少林寺。
待想到這裡時,那幾名騎馬的流賊,已是揮刀砍向了那奔跑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