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芝全神貫注地聽著三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調皮話,拉著三人的手竟捨不得放開,連眼睛都有些濕潤。要是自己的兩個兒子都還在的話,自己現在是不是也有這麼大的孫子孫女了,他們是不是像眼前的兄妹三人一樣,男孩子活潑調皮,女孩子乖巧可愛呢。眼前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夢裡祖孫三代正歡聚一堂、共享天倫之樂。
李清源見老伴有些失態,忍不住開口向杜家夫婦解釋道,「你們夫妻倆也別怪你王姨失態,你王姨這是高興的,家裡多少年沒有這麼熱鬧過了。我也不瞞你們,其實我們老兩口也是有兩個兒子的,但是」。
芽兒雖然在王奶奶跟前逗趣,但是拜靈敏的聽力所賜,李清源的一番話也是一句不拉的全都聽到了。其實很老套,而且在這個年代是屢見不鮮,戰亂,家破人亡,迫害,遠離。其實就連自家,不是還有兩位叔爺爺到現在還是音訊全無嗎。這是生活在這個年代人的悲哀和無奈,只能默默忍耐和接受,直到等到黎明的那一刻,在那之前,什麼也做不了。
李清源和王雅芝二人算是青梅竹馬,兩家算是故交,那時候二人家裡都算是當地的大戶人家。深受新思想影響的倆人剛到十幾歲的時候就一起出國留學,但沒有等到兩人學成回來,國內已經是戰亂四起,倆家的家人也都因戰亂而喪生。後來兩人好不容易才回到國內,在首都安定下來,兩個兒子也長大成人。但兩個兒子還沒有來得及成家立業,竟然瞞著他們偷偷的參軍去抗美援朝了。戰爭結束了,回來的只是兩人壯烈犧牲的消息和烈士的稱號。
饒是李清源和王雅芝經歷過戰亂和生離死別又心性堅強,也差點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世上最痛苦的事的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夫妻二人用了幾年的時間才從這沉重的打擊中慢慢的恢復過來,準備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沒想到轟轟烈烈的紅色革命又開始了。
出過國、留過洋的二人很容易成為被批鬥的對象,還是兒子們的烈士稱號保護了他們免受迫害。看著周圍的朋友、同事不斷的被批鬥,朋友之間彼此陷害、夫妻離心,心灰意冷的老兩口接受了兒子戰友的建議,遠離鬥爭核心,來到這個邊遠小縣城。
由於小兒子對那位戰友同志有救命之恩,而那位戰友現在已經是本省駐軍部隊的負責人之一,由於這個原因,兩人總算是安安穩穩的在這裡生活了這幾年。而李清源的收購部的工作也是那位戰友安排的,因為李清源實在是閒不下來。以前李家也是當地有名的中醫世家,李清源雖然在國外學習的不是中醫,但從小耳熏目染的,對中草藥也是瞭如指掌,所以就有了藥品收購部的這份相對清閒一些的工作。王雅芝是由於連番的打擊,身體不是特別好,而且她的專長是外語,在這小縣城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而且這樣的專長容易被人攻訐,他們可不希望好不容易得來平靜再受到破壞,所以一直賦閒在家專心照顧老伴的生活。
老兩口除了這份工作和平靜,不願意接受那位戰友太多的照顧,平時跟他很少來往。二人本來就沒有什麼親人,而且由於他們是後搬過來的,在這特殊時期,周圍的鄰居們也是一種打量、審視的眼光看待他們,平時家裡幾乎沒有人來,清閒下來的兩人覺得日子是越發的寂寞。今天芽兒一家的到來,倒是給老兩口帶來了久違的溫馨與熱鬧,這才使得老兩口都激動的有些失態。
芽兒對於他們的心情有著切身的體會,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到孤獨的滋味。高興時沒人分享你的快樂,痛苦時沒有人分擔你的痛苦,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孤寂與冰冷,無法取暖,只能慢慢的忍受著直到麻木為止。平時越是清閒,就越是孤獨,只能不停地忙碌著,麻痺著自己。
氣氛隨著李清源的講述,眾人也都慢慢的靜了下來,氣氛一時陷入沉寂。還是整天樂呵呵、鬥雞攆狗的浩宇、皓軒哥倆先反應過來,「李爺爺,王奶奶,要是俺爹同意的話,你們也不嫌棄俺們鬧騰的話,俺們以後就經常來看你們。俺們在家,俺爺爺就整天的揍俺倆,嫌棄俺倆鬧騰」,正好也能見識一下縣城,當然後面的一句話,哥倆沒敢說出來。
李清源和王雅芝聽到這話也都笑了,是啊,現在他們也是有親人的人了,雖然離的遠不能經常見到,但是總是有個盼頭。「來,浩宇、皓軒,還有小芽兒,吃奶糖。這可是你們李爺爺昨天專門去百貨商店買的呢,好吃的很」,王雅芝把桌子上放著的一個盒子打開,裡面裝滿了奶糖,一人一把就往他們手裡塞。
這話聽得哥倆,本來是月牙的笑臉一下子變成滿月了,又看了看杜爹、杜媽的臉色,這才接過王奶奶遞給的奶糖,果然來縣城就有好吃的,怪不得芽兒每次都要跟著爹來呢。這麼一大把奶糖夠吃好幾天的了,回去也分給大小海、大小江他們一些。
四個大人看著三個孩子,嘴裡含著糖塊,腮幫子都撐的鼓了起來,嘴裡含糊不清的跟眾人連帶比劃的說著剛才見到的跑的飛快的小汽車,兩層小樓的百貨商店,氣氛一時又熱鬧起來。直到慷慨激昂的聲音響起,「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革命的同志們,現在是中午十二點整,下面開始廣播」。
慷慨激昂的聲音把芽兒一家給嚇了一跳,李清源夫婦倒是司空見慣,沒有多大反應。浩宇、皓軒哥倆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上躥下跳的到處找從哪裡發出的聲音。哥倆找了半天才在門後面發現一個小木頭匣子,聲音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接著兩人就抓耳撓腮的研究聲音是怎麼發出來的,裡面是不是有人,要不然的話怎麼會有人講話呢,如果有人的話,又是怎麼呢進去的,這小匣子也太小了。
直到回家的時候,哥倆都沒有研究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走之前還不忘跟李清源說,「李爺爺,要不你晚上晚點睡覺,幫俺們看看到底是誰在裡面講話呢,那麼小的地方他是怎麼鑽進去的,學會了下次俺們也好進去廣播廣播」。當時一番童言稚語,逗樂了所有的人。芽兒見機會難得,「大哥、小哥,俺可聽張叔叔說了,課本上有教怎麼才能廣播的。你們要是好好唸書的話,將來肯定能知道是怎麼回事,到時候你們也跟芽兒廣播好不好」。一番話,說的小哥倆一愣一愣的,暗下決心回家後一定要好好唸書,一定要弄明白怎麼回事。四個大人看著小芽兒,連蒙帶騙的哄著兩個哥哥好好學習,不由的暗笑,這小丫頭真是人小鬼大。
其實,木頭匣子裡面有一個紙盆式喇叭,在這個年代被稱為廣播匣子、喇叭、匣子,算是這個年代的一大特色了,基本上是遍及所有人民公社的村寨、學校及家庭。每天早晚、有時中午都播放革命歌曲、□語錄、報紙、本地好人好事或通知。不幸的是,清河灣所在的公社,由於離縣城很遠,而且處於大山腹地,平時根本收不到信號,所以芽兒一家倒是沒有見過這個東西。
在這個特殊年代,文化生活可是匱乏的很,老百姓也只有通過它,一天早、中、晚三次收聽廣播,雖然也只能收聽幾個像白毛女之類「樣板戲」和革命歌曲,每天晚飯後,聽聽廣播算是當時老百姓唯一的娛樂活動了。而且每次廣播都是以《東方紅》開頭,以《大海航行靠舵手》為結尾曲。常年聽下來,幾乎每人都能哼上幾嗓子的「海航行靠舵手,幸福生活靠感受」。
慷慨激昂的廣播聲,倒是提醒了王雅芝,都中午十二點了,還沒有做飯呢。連忙起身去廚房忙活起來,今天一定要給孩子們做頓好吃的。杜媽見狀也連忙去廚房幫忙,哪能讓老人家忙活,自己在這裡閒坐著呢。倆人很快就像親娘倆一樣,有說有笑的在廚房裡忙活起來,都想著大顯一番身手,叮叮噹噹的大半個小時午飯就做好了。其實,芽兒一家來之前,王奶奶就把要做的菜都準備好了,該洗的洗,該切的切了。杜媽看見廚房裡早準備好的雞、魚、肉,心裡十分的不平靜,也不由的再次慶幸,自家一家人到底是來了,要是沒有來,這該多傷兩位期待親情的老人的心呢。
濃濃的飯香,把兩個還在研究廣播匣子的哥倆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來,在他倆看來,天大地大,吃飽肚皮最大。菜還沒有端上來,濃濃的肉香味就勾的哥倆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也不顧的繼續研究小匣子,趕緊拉著芽兒到院子裡洗乾淨手,老老實實的坐好,實在是等不及開飯了。連芽兒都不由得嚥了嚥口水,實在是控制不住啊。
王奶奶準備的飯菜很豐盛,大盆的大白菜燉豆腐,大碗的紅燒雞塊,一條兩斤多重的清蒸魚,滿滿一盤子的紅燒肉,一大鍋的純白面饅頭,最後是一瓶糖水黃桃的罐頭,這些飯菜,比過年的時候還要豐盛,看的杜爹、杜媽也再次感受到兩位老人的熱情。李爺爺也從櫃子裡拿出一瓶茅台酒,這瓶酒還是當時從首都帶過來的呢,因為沒有人陪著喝,也就保存到現在,正好今天高興,又有人陪著,才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