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進房見著賈政,頓時怒從心頭起。從賈母偏心叫賈政佔著正房的羞恨,到賈政這二三十年來不把他這個哥哥敬重,到如今他的妻子王氏幾次三番對著他大房的子嗣下手。賈赦的怒氣如何能忍,對著賈政就揮去一拳。賈政原是猝不及防,又兼他已是中年,哪裡躲得過去,一拳就叫賈赦打個正著。賈政腳下連連倒退,就撞在了書架之上。書架上的書紛紛落在地上。賈政忍怒道:「哥哥做什麼發怒?便是哥哥叫教訓做兄弟的,也該說個罪名來。我即向哥哥賠罪,這樣貿貿然就揮拳,打了我也沒甚麼,萬一傳出去豈不是叫笑話!」賈赦聽了這幾句,朝著賈政劈面就啐了口,罵道:「好你個賈政賈存周!真是半點兒也沒叫錯名字,果然是個假正經!」
賈政聽著賈赦罵他假正經,頓時羞惱,一把就把眼前的賈赦推了開去,冷冷道:「哥哥也太誇張了,這名字是父親起的,莫不是哥哥說父親起的名字不對?哥哥,你如今好歹也是我們金陵賈氏的族長了,這樣昏聵的話還是少講,若是叫底下人聽了去,與哥哥的名聲無益。」賈赦叫賈政說了這幾句,氣得臉紅,拍著桌子罵道:「放屁!你若是正經人,會在老婆生孩子時摸了老婆丫頭去?!你若是個正經人,母親叫你住著這榮禧堂,你就有臉真佔著了?莫不是以為我是個死的!」賈赦越講越有氣,衝到賈政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對著賈政問道:「你真當我是個蠢的?你老婆幾次三番害我孫兒,無非是瞧著我身上的爵位!你也一心貪圖,所以當不知道!」賈政叫賈赦說中心病,臉上漲得飛紅,起手去推賈赦,口中只道:「哥哥吃醉了。」說了就往門外走,要叫人來。不想賈赦是叫酒蓋了臉的,腳下無根,叫賈政含恨帶羞推了一把,頓時站立不穩,虧得他抓著賈政的衣襟,這才沒跌倒。
賈赦本就是借酒裝瘋,叫賈政這麼一推,哪裡還顧得體面,竟是張口就往賈政臉上咬去。賈政眼看著一口森森白牙咬了過來,嚇得心驚膽戰,顧不得其他,用足力氣掙開身去,又使力把賈赦向後一推。賈赦本就是酒意上了頭的,哪裡站得穩,一跤就跌在地上,也虧得書房地上都鋪著地氈兒,這才沒摔痛。賈政看著賈赦跌了,也不過去扶他起來,跺了跺腳道:「哥哥真是醉糊塗了。」說了腳不沾地地走了出去。
卻說賈赦來同賈政撕扯之際,兩個的貼身小廝們看著他們倆兄弟說的都是陰私之事,哪裡不敢進來,只在門外看著,這回看著賈赦跌了,賈政不顧而去,這才湧進來,攙扶賈赦起身的攙扶賈赦起身,收拾書房的收拾書房。
賈赦倒是沒摔傷,卻是顏面盡失,若是說來前他還不過是找賈政辯個是非曲直,到了這回便是把舊怨新仇都並在了一處,冷笑道:「好!好!好個弟弟!」言畢扶著小廝們一瘸一拐走了出去,原是跌倒時把腳扭到了。賈赦到了自己書房,立時就命小廝去叫賈璉過來。
賈璉同王熙鳳兩個正在一處說話,聽著賈赦叫他嚇了一跳,忙翻身起來,因向王熙鳳道:「想是父親得了信了,我去去就來,你自己吃飯,不用等我。」王熙鳳聽說,只怕賈璉還有憐憫,忙拉了賈璉的手道:「二爺,我同巧哥寧姐兒只靠著你了。」賈璉聽說,拍了拍王熙鳳的手,道:「你只管放心,我必然絕了這個後患,也免得日後那毒婦再生計謀來害我們的孩子。」外頭守夜的平兒裕兒等都聽著了,忙進來伺候賈璉更衣帶帽,又點起了兩隻燈籠分別交在了兩個小丫頭手上,吩咐道:「天快黑了,奶奶吩咐,叫你們仔細照著二爺腳下的路,若是摔著了二爺,奶奶可不能答應。」小丫頭們答應了,在前頭照著路,引著賈璉出去了。
賈璉到了賈赦房中,見賈赦坐在塌上,一隻腳擱在鼓腹圓足凳上,腳踝腫得老高,兩個年少美貌的姬妾在一旁伺候,一個絞了熱水手巾來給賈赦敷腳,一個端了熱茶來與賈赦吃,因見賈璉進來,雙雙過來行禮帝凰:神醫棄妃。賈赦把手一揮,叫人退了下去,方指著自己下手叫賈璉來坐。賈璉依言過來,斜簽著身子坐了,臉上做個糊塗賠笑的模樣道:「父親找兒子過來,想是兒子做錯了什麼事,父親教訓兒子便是。」
賈赦看著賈璉體態風流,面若傅粉,唇若施脂,一雙眼兒似笑非笑,端的也是個俊秀孩子,只是在賈母心裡終是偏愛著寶玉,對這個長子嫡孫始終差了一層,不由對著自己兒子多了幾分疼惜,就道:「好孩子,這些日子來委屈你們了。」說了,就把今兒怎麼去的刑部尚書府,孫彪怎麼出示的賬簿,一一向賈璉交代了,又拍著桌子恨恨道:「你二叔叔竟是一些兒不肯認錯!我去問他,他反把我推倒在地,哪裡還有半分兄弟情義。左右是扯破了臉,索性就到聖駕前分辨個明白!我今兒叫了你過來,正是要同你商議,怎麼寫奏章。」
賈赦所說,賈璉早就知情,當著賈赦的面兒依然做個驚怒的模樣出來:「我也詫異呢,生寧姐時好好的,她怎麼就睡了過去,多少個太醫也瞧不出病來,還是巧哥在菩薩前求了才好,原來竟是她害的!」又拍了大腿道:「只是前頭已然有了巧哥了,便是鳳丫頭叫她害死了,又有什麼好處?哦,我知道了,想是她想除了阿鳳,我年輕,日後總要娶填房繼室,到時,她再嗦擺了新人謀害巧哥,或是害了巧哥嫁禍在新人頭上,她好從中取利。好個二太太!枉費阿鳳素日那樣敬重她,她竟是要阿鳳的命呢!」
賈赦聽說,更是深信無疑,也道:「都是這個爵位害的。你瞧瞧你二叔一家子在榮禧堂住著,哪裡有半分羞愧。總是你也長大了,不好對你下手罷了,所以害你媳婦兒同你孩子呢!」賈璉也做個憤恨地模樣出來,同賈赦商議,如何擬寫奏章,只要叫王夫人罪有應得,更求同賈政一房分開。
只是大臣們私下結交也就罷了,孫彪把手上的罪案證據悄悄與賈赦看,賈赦雖是苦主,也是與法理不容,是以賈赦這頭倒是不能說這事。所以賈赦賈璉兩個商議定了,叫了師爺來,令他把王夫人從前唆使侄兒小妾給另一個小妾下毒,以至於氣得賈母中風臥床不起的事寫了一本,洋洋灑灑,一副兒孝子為母親的病憂憤痛心的模樣。師爺寫畢,交與賈璉賈赦兩個看了,賈赦倒也滿意,收了賬簿自往小妾房中歇息,賈璉也告退回來,見了王熙鳳,一樣把事情交代了。
王熙鳳聽了,同賈璉商議了,要知會林如海一聲,也好叫他們早做預防。賈璉答應,叫了興兒進來,只叫他往左都御史府,把今兒大老爺同二老爺鬧的這一場告訴林姑爺知道。看著興兒出去,賈璉又回過來同王熙鳳商議了,待得明兒賈赦一本奏上,要是聖上點他過去問話如何奏答,夫婦兩個商議了半夜才拿定了主意。
不想他們計劃得好,卻還是生了變數,原是刑部尚書孫彪看著賈赦沖沖大怒,想著他是個昏聵蠻橫的,若是一本把馬道婆的事先奏上了,他原是主審的,倒是要吃掛落,索性搶先一本奏上,就把馬道婆如何以巫蠱害人一事奏明,其中榮國公府一事,雖未寫明那主使的夫人是哪一個,只是被害的榮國公嫡孫媳王氏也是受過誥封的,是以上奏聖聽,以請聖斷。
偏是王熙鳳生產之後昏迷不醒一事便是聖上也知道得清楚,又看著賬本子,竟是深信不疑,就命孫彪徹查。賈赦看著這樣,真算是喜心翻到,忙出班啟奏,把昨兒擬寫好的奏章一本奏上。賈政看著賈赦這樣,連忙出班,跪倒在地,滿口稱著冤枉,只說是下人們銜恨王夫人素日管家嚴厲,挾私報復。又道是:「皇上,左都御史的夫人原是舍妹,林大人林夫人都是飽讀詩書的,若是賤內當真不孝至此,林大人林夫人豈有看著母親氣病,而放著罪魁禍首不去問罪的道理?這豈非也是不孝?」
原是賈政自昨兒同賈赦鬧了那一場,心中就十分不安,只怕著賈赦含恨把往事揭穿,王氏因此得罪也就罷了,只怕他的前程也盡毀了,再有寶玉,元春也要受連累,因此親自往林如海處走了一遭,只求他念著從前的交情,若是看著賈赦把從前的事揭破,千萬回護一二。林如海倒也豪爽,只叫他放心,賈政得了林如海這話才略略定了神。
賈政回在家裡也顧不得去尋王夫人的不是,也不進趙姨娘的屋子,自己在內書房歇看,把事情從頭至尾想了回,只是林如海還罷了,那賈敏從來偏心著賈赦一房,可林如海到底有些懼內,賈政只怕林如海怕得罪賈敏,到時翻轉臉皮來,故此先發制人,竟是把林如海夫婦一塊兒扯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