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聽著賈政竟是要叫趙姨娘管家,又氣又羞又恨,一時掌不住竟是噴了口血出來,整個人往地上就軟癱下去,虧得一旁的彩霞彩雲等扶得快,這才沒倒在地上。到底是近三十年的夫妻,賈政看著王夫人這副淒慘的模樣,也自心酸,轉身就來攙扶。王夫人臉上都是淚痕,嘴角也帶著血絲,把個手抓著賈政的胳膊,顫聲問道:「老爺,便是我這回做得錯了,我嫁與你近三十年,難道日日都有不是,你就真如此狠心嗎?你就是不念著我們夫妻情分,也該看著元春同寶玉,你這樣往死裡作踐我,叫他們兩個如何見人?便是你不念夫妻父子們的情分,也總該向著我們家的名聲,你叫一個姨娘管家,傳揚出去叫御史言官們參你一本寵妾滅妻,我們家的名聲也盡毀了。原是我犯錯在前,也不敢請老爺原諒,老爺若是執意如此,我也不敢頂撞,只請一封休書將我休了,一家子沒了主母,側室當家也說得過去了。」說了咳了幾聲,又吐出一口血來,雙目之中淚如雨下。
賈政說從今而後叫趙姨娘管家原也不過是氣話,看著王夫人這樣也有些後悔,又聽她說的也有理,也就道:「罷了,我也原不過是句氣話,你如何倒是賭氣起來。」趙姨娘在一旁眼看著要到手的權柄又要飛了,哪能不急,她倒是乖覺,不敢出聲催促,反道:「老爺,太太想是氣惱傷著了,該請個太醫來瞧瞧才是。」賈政聽了倒是誇獎了趙姨娘幾句,出了房門,吩咐了丫頭出去傳話,教快請王太醫來。
過得片刻王太醫至,見著賈政,兩個行過平禮,就由小丫鬟引著王太醫進到裡邊,彩雲彩霞等早扶著王夫人躺在床上,看著王太醫進來,就在王夫人床前放上一個小凳子請王太醫坐了,又在帳裡取出王夫人的手來,擱在小枕上。王大夫低頭凝神,診了好一會脈,又換了手診過,也就起身。賈政就問道:「還不妨事麼?」王太醫答道:「尊夫人是氣惱攻心,急血擁上,待下官開個方子,引血歸經,平肝降氣。」趙姨娘在簾後聽著,她心上是巴望著王夫人病重不起,看著王太醫只說治法,便心急,忍不住插口道「哪個問你治法。你且說我們太太的病要緊不要緊?」
賈政聽著趙姨娘插口,就生了幾分怒氣,把眉頭一皺道:「你閉嘴!這也是你該開口問的?一些兒規矩也沒有!」說了又向王太醫道:「請問內子的病要緊不要緊?可能不能挪動?」在賈政心中,只盼望著王太醫說一聲:「夫人病勢沉重,如今很不宜挪動。」不想那王太醫沉吟了一回卻道:「依著下官的淺見,夫人不過是急火攻心,不妨大事。若是要挪動,請用軟床抬了,倒也不礙的。」賈政聽得,只能答應。王太醫又道:「只是夫人如今氣血逆行,倒是不宜費心勞神,只要靜養。」說了隨著賈政走到外間,開下藥方,辭了賈政去了。
趙姨娘這裡聽著王太醫說王夫人不宜勞心的話,頓如心花怒放。看著賈政送了王太醫回來,忙從簾子後轉了出來,向著賈政笑道:「太醫說不妨事,我這裡才放了心。」說了口中念了聲佛。賈政就道:「你也算有心了。」趙姨娘想了想又道:「老爺,太醫到底說太太不能勞心的,可我們家人口雖簡單,一日裡也有十多二十樁瑣事的,勞煩著太太,我只怕與她病體不好,老爺看倒是怎麼好呢?」
賈政想了想就向床上的王夫人道:「也罷了,總是你病著,養病要緊。明兒就叫珠兒媳婦過來,你把那些事都交在了她手上便是。她嫁來我們家也有十來年了,你早該想想兒孫福了。」說話間,外頭已然抓了藥來,賈政看過,就命彩霞送到廚房裡煎去,自己轉身就走了出去,趙姨娘聽著賈政已然反悔,竟是叫李紈來管家,起先心上不忿,轉而又有些得意,因笑說:「這倒是好,大少奶奶是個穩重的人,太太原就是該享福的會魔法的騎士。」
自賈珠亡故後,王夫人便視李紈如眼中釘肉中刺一般,時時處處刻薄刁難,這回子忽然就要將管家的權柄交在她手上,日後就要承她的鼻息,王夫人哪裡情願。只恨李紈同趙姨娘不同,李紈是長子長媳,她管家也是名正言順的,王夫人一時也找不出話來辯駁,只得咬牙答應。賈政看著王夫人答應了,也不欲同她再講,轉身就出去了,竟是連叫王夫人安心養息這樣的話也不曾講,王夫人看著賈政這樣,心中如浸了冰水一般,竟是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過得片刻,廚房裡就將第一劑藥煎得了,送了過來。彩霞接過捧上床來,對王夫人道:「太太,藥煎好了,吃下去就好的。」說了俯□子,伏在枕邊,將藥碗對著王夫人的唇。王夫人心中氣苦,只恨自己如何不死了,轉過頭去不肯吃藥。王夫人搖著頭,雙眉緊鎖,只問道:「你們見著寶玉沒有?」彩霞彩雲們這才驚覺,王夫人同賈政鬧得這樣,寶玉竟是人影兒也不見,幾個丫鬟互推了一回,還是彩霞出來道:「寶玉來過了呢,看著太太要煎藥就跟到廚房裡去了,說怕是廚房裡的不上心,要親自看著。太太快些把藥吃了,這才能好呢,也不辜負了寶玉一番孝心。」
王夫人聽彩霞這樣說,心上深深歎了口氣,寶玉是她兒子,寶玉是個什麼樣的性子,她還能不知道?孝心也是有的,卻不能細緻到這樣,更有一樁,寶玉畏懼賈政,如避貓鼠一般,想是看著賈政雷霆大怒,所以不敢過來也是有的。看著彩霞彩雲她們那些鬼祟的樣子,更顯見得其中有鬼。看著彩霞等又拿著寶玉來勸她,也就張開口喝了。彩霞又說道:「太太你躺著定定神,明兒就能好了。」
她不提明兒還好,提著明兒王夫人心裡真是百味參雜,又不好對著幾個丫頭說心事,只能閉著眼,點了點頭。彩霞把空藥碗交在了小丫頭手上,同彩雲兩個,一人一邊解開銀鉤放下幔,走出外間,因道:「太太今兒傷了,晚上還不知道怎麼樣呢,我們倒是別睡了,就在外頭等吧,也預備著太太喊人。」彩雲點頭答應,兩個相對坐了,又覺得寂寞,找了彩線來在燈下打絡子打發時間,各自無語,片刻之後,彩雲忽然就道:「我們在這裡坐著,可還不知金釧兒怎麼樣呢?」彩霞聽說,手上就停了會,才道:「大太太也不是心狠的人,想來也不能要了她的性命去。」她們同金釧兒也算是一處長大的,多少總有些情分在,想這金釧兒這回犯的錯,便是打死也不算無辜,心上到底忐忑。
卻說邢夫人那裡原就同王夫人有宿怨,這回看著王夫人對她的孫子們下手,人贓並獲的,就勾起舊仇來,不能拿著王夫人如何,卻是能拿金釧兒出氣,看著賈政同王夫人都出去了,就要命人將金釧兒拖出去活活打死。還是王熙鳳顧念著不管是有意無意金釧兒到底是在這回將王夫人拉下馬的事中出了大力的,要是她咬死了不肯出聲,只怕這回依舊拿著王夫人無可奈何。王熙鳳從前是不信鬼神之說的,更不怕陰司報應,可這回重生,對鬼神深具敬畏之心,所以過來勸道:「太太且息怒。這金釧兒是有不是。珍珠雖是姨娘,她腹中的孩子總是我們家的孩子,也是主子,以奴犯主正是個死罪。只是太太請想,二太太是金釧兒的主子,手上握著她的性命呢,二太太的吩咐,金釧兒哪裡來的膽子駁回呢?所以我覺得倒是可寬恕一二的,饒了她的性命也無不可。明兒就叫她的父母進來,叫他們將金釧兒帶了回去,永遠不許再進宅子就是了。」
邢夫人聽了,想了想就道:「我的兒,倒是你仁厚。就照你的意思做去,只當為巧哥寧姐兒積福了。我的兒,還有那傅氏同秋桐兩個,依著你的意思怎麼樣?」王熙鳳想了想,笑著回道:「太太,那傅氏心思歹毒,只是金釧兒我們都放過了,只問她的罪,怕她心上也不能服氣。左右她也是我們的家生子,我想著二爺雖收用過了好在沒開臉呢,就請她的兄嫂進來,將她帶出去,由著他們自嫁就是了。不知道,我的主意使得使不得呢?」邢夫人聽了,思忖片刻,也就答應了。至於張秋桐,不過生性魯莽,倒不是大過。且賈璉已死了一妾一丫頭,再打發人出去,倒是不好看,不過遣了王善保家的過去把張秋桐訓斥一番也就罷了.
一旁的賈敏聽了,也點頭道:「鳳丫頭這孩子倒是有敬畏心。」邢夫人聽著賈敏誇讚王熙鳳,也喜歡起來,臉上笑道:「姑娘不知道,這孩子是真心孝順我,比之親生閨女也不差什麼。」賈敏就笑道:「便是璉兒也是個好的。你雖未生養,日後卻是有大福氣的。我看著今兒的事,倒是有些擔心,怕你們太得意了,將事張揚開了,倒是耽誤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