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看著原本赫赫揚揚的寧國府一夜之間就如秋風落葉一般,飄零殆盡,雖覺賈珍是罪有應得,倒是有物傷其類之悲。她是經歷過前世境況的,雖細想著自己這世一不包攬訟詞,二未放貸判例,只憂心皇帝餘怒不息,把自家連累,是以坐臥難寧。還是賈璉看著她這樣,倒是勸慰了幾句,因道:「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如何這會子糊塗了?便是要株連,也總要有個罪名。我倒是沒聽著堂侄兒家裡姐夫偷了小姨子,連著堂叔父也有罪的,又不是謀反。且多虧聽了你的話,我同珍大哥疏遠了,他做的許多事兒我這裡毫不知情,便是他們寧國府上下人等也可為證的,這事不獨我們家,便是我也是可脫身的,左右是無事的,你只管放心。」王熙鳳聽了,歎氣幾聲到:「阿彌陀佛,但願如二爺所說,便是有事,也只報應在我身上,只求二爺,巧哥,姐兒無事,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賈璉看著王熙鳳這樣格外心軟,攏著她的香肩細細勸說了幾回。平兒,順兒等丫鬟看著這樣,靜悄悄地鋪了床,又暖熏了繡被,又打了熱水來,服侍著兩人梳洗了上床安寢。賈璉自然又是一番勸說恭維,這才哄得王熙鳳回嗔做喜,兩個安睡不提。
到了次日上朝,賈赦,賈政,賈璉三個也叫皇帝叫出了朝班,當著滿朝文武官員嚴辭申斥了回,好在賈赦同賈政兩個在朝中都有些平和中正的風評,賈璉同賈珍近來又無來往,也就罷了。可憐賈赦,賈政,賈璉三個雖沒受其他連累,顏面都已掃盡了。
寧國府遭此巨變,在長安的賈氏一族都驚惶不已,好在看著榮國府一脈尚未受著牽連,這才放心些,卻又免不了往榮國府來走動奉承。又因從前金陵賈氏一族的族長是由賈珍任著,如今他獲罪下獄,又被奪了爵,自然不能再任族長之位,因受賈珍連累,賈蓉也是無望了,是以賈氏在長安的族人們,自賈代儒,賈代修以下,賈敕,賈效,賈敦,賈赦,賈政等,再至賈琮,賈珩,賈琛,賈瓊等玉字輩都來了,眾人合議了,就推了賈赦為繼任任族長,齊齊恭賀,賈赦為人不甚進取,倒是可有可無,倒是賈母在內房聽說,到底也是親子,十分得意喜歡。
兼因賈母這裡起先為了王熙鳳攪黃了建造省親別院的事惱了王熙鳳,連帶著邢夫人在她跟前也得了不少不是。不想這回賈珍出了事,整個寧國府都叫查抄了,賈母這才後怕起來。想著當日要是把東府西府連起來,如今東府裡得罪抄家,連起來的園子庭院財物可是說不清了,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虧去。
賈母想在這裡,對著邢夫人和王熙鳳的氣倒是消了許多,看著邢夫人依舊十分恭謹,也就喜歡拉了她的手道:「你們老爺從來是個平和的性子,就是有時心軟糊塗些,你是他妻子,看著他有不到之處就幫著提點提點。」邢夫人聽著賈赦如今做了族長,也十分得意,又看一眼一旁的王夫人,臉上禁不住就帶了些笑容出來,滿口答應了。
賈赦這裡才任族長就有一樁棘手事放在眼前。賈珍下了詔獄,寧國府又叫查抄了,所有家產奴僕一概籍沒,賈蓉秦可卿夫婦兩個雖未受連累,卻是落得個無家可歸的境地,而今正帶著賈珍留下的姬妾們並賈蓉的姬妾在鐵檻寺寄居。且不說是寧國公榮國公倆是嫡親兄弟,賈蓉正要喚賈赦一句堂叔祖父,便是只說賈赦任著族長也不能看著親支近派落得這樣孤零零的境地。只是賈赦為人是個沒甚決斷的,看著賈蓉這樣,雖有憐憫,卻也不敢驀然就安置了,就令邢夫人過來請示賈母。
賈母聽得賈蓉如今這樣可憐,倒是歎氣幾聲,想了想道:「從前我們兩家十分親近,如今他們家落難,我們若是坐視豈不是要叫人說我們涼薄無情?只是接回來可安置在何處?梨香院倒是好,單門獨院的,走動起來也方便,只是如今薛家姨太太家住著,倒是不好叫她們搬了去。你且容我再想想。倒是東府裡叫查抄了,倒是送些銀子過去給蓉兒和蓉兒媳婦使用。」邢夫人聽說,滿口答應,退出去安排。
賈母這裡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她房裡有個叫麝月的丫頭,正是同寶玉房裡的碧紋好,聽了這話,就去學給了王夫人聽。王夫人聽說心上就計較起來,打賈珠沒了,她便事事不順。倒是大房裡日漸得勢,王熙鳳那個鬼丫頭,正是一連得了一子一女,如今賈赦更是任了族長,自家要再不振作,只怕在賈母跟前更要倒退幾步。
因此就有了計較,親自往薛姨媽處走了一回,她同薛姨媽是嫡親姐妹,倒是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王夫人就把自己的苦楚同薛姨媽細細說了。薛姨媽聽說,也就歎道:「你也不用再講,你的話我心裡明白,我們一母同胞,我還能不體諒你的苦處嗎?左右在京裡我也有住處,略微整理整理就能過去住的。」王夫人聽了,流著淚拉著薛姨媽的手道:「好姐姐,若是早兩年,必不能如此。若是早知道鳳丫頭是這樣忘祖背德的人,我也不能一力主張親上加親,只以為多個臂膀,不想她竟是專往我肋上插刀。你不知道,她竟是個什麼運氣,前些日子老太太還為她攔著造省親別院的事惱了她,不想這才多久,那邊府就出事了。如今老太太只說好險,對著她婆媳兩個都和顏悅色起來,要不是為著這個,我也不能過來委屈你。
薛姨媽聽說,低了頭道:「你也該往好處想想,你有寶玉,還有貴人,也不能很吃虧。」薛姨媽這裡也正有事要同王夫人商議,原是近因今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除聘選妃嬪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讚善之職.,薛寶釵正在應選名單之中。如今賈元春正是貴人,雖不算有寵,總也能照拂一二。且姐妹兩個同在宮裡,彼此也好照應。因此上,也悄悄同王夫人遞了話兒,只請王夫人下一回椒房探視之際,同賈元春招呼一聲,王夫人聽了,自是滿口答應。
薛姨媽這裡同王夫人商議定了,過了一日就來同賈母辭行,只說是打擾久了,自家裡也有房子,總空關著不大好,因此告辭。賈母聽了正中下懷,嘴上還假意挽留了幾句,薛姨媽如何不知賈母這是虛留,臉上還是笑道:「老太太留我,我原不該辭,只是已叨擾太久了。再者老太太也知道我那兒子,最是任性的,也給老太太,他姨夫姨媽添了許多麻煩了,我這裡也有愧。」賈母聽了,也不再留,只說了幾句以後常來常往的話,就由著薛姨媽去了。薛姨媽一家子搬走,王夫人,王熙鳳兩個親送至二門。
看著薛姨媽母子三個車馬轎子漸漸遠了,王夫人方向王熙鳳笑道:「好侄女兒,虧你倒是有心還能記得你薛姑媽,百忙裡抽出空來送她,我只以為你不能來了。」王熙鳳聽說就笑道:「太太這話說得倒像是我忘了太太一樣,太太對我的恩情照顧,我這一世也不能忘的。只是不能報答罷了,太太可不要同我計較才好。」王夫人聽說,臉上一笑道:「我能有什麼恩情到你這裡叫你這樣記掛著,倒是叫我心裡沒底。」王熙鳳就道:「這是太太慈悲慣了的,所以不在心上。可在我,初到這家裡時,哪個的性子都不熟,還是太太在一旁提點照應,我才能慢慢摸清了二爺,我家太太,老太太的性子,才能立足,這如何不是太太的恩情?」
王夫人聽著王熙鳳這些話,臉上的笑險些就掛不住。從前王熙鳳剛過門之際,她把賈母,邢夫人,賈璉的性子加油添醋地同王熙鳳說了。只因她要王熙鳳幫她一塊兒哄著賈母喜歡,倒是實說賈母人精明又愛聽好話,這個倒是沒什麼大差錯。只是邢夫人賈璉兩個的性子,她就說了個南轅北轍,只把邢夫人說成一個刻薄不能容人的,又說賈璉是個貪花好色,無心無情的的人,只望王熙鳳同邢夫人,賈璉都不和睦,只消賈璉沒有嫡子,這爵位承繼從來從嫡庶而論,自然能轉到二房來。這會子王熙鳳這樣笑吟吟提起,偏王夫人心裡正是有病的,不免覺得十分刺耳,想著王熙鳳這些日子來的得意,究竟忍不住,把鼻子輕輕一哼,笑道:「到底是親姑侄,我哪裡用你報答。我只望你長長遠遠地得意,才不辜負我待你一片心。」
王熙鳳才要開口,忽然看見平兒跌跌撞撞奔了過來,鬢松發亂,釵環零落,臉上一片驚慌之色,見著王熙鳳人影,竟是如同見了活菩薩一般,朝著王熙鳳直撲過來,就在王熙鳳跟前跪了,伸出雙手把王熙鳳的裙角扯住,滿含了眼淚道:「奶奶,奶奶,可是不好了,你快回去瞧瞧罷。」平兒素來是個穩重的,歷經兩世王熙鳳都不曾見到平兒這樣驚惶,看她這樣不由也慌了起來,把平兒一拉,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