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這裡把張松胡庸醫攆了出去,正是出了一口氣,心中得意異常,雖尤氏才死未來足兩個月,他做丈夫的也需為妻子守齊衰之喪期,又因賈敬尚在,是以不需杖期,即不用柱杖,不用穿疏屨,一年的喪期還是要的,無奈賈珍哪裡是受這些俗理拘束的人,竟是全然不管,反說:「尤氏在世時,是個溫厚的,事事以我為重,想來也不忍我孤衾獨枕。」依舊招姬妾伴宿,只是不敢在外頭縱情罷了。
這日賈珍才從紀姨娘處起來,這紀姨娘原是送尤氏往鐵檻寺寄靈回來在莊戶上瞧見的,論起美貌來也不過四五分顏色,卻勝在青春健美,竟是賈璉從前沒有見過的顏色,故此頗為得賈珍的意,這數日來都是宿在紀姨娘處的。這日兩個睡到日上三桿才起,紀姨娘正服侍著賈珍穿衣,就聽得賴升跌跌撞撞來回:「老爺,老爺,外頭來了幾個差役,說是張松在縣衙裡把老爺告下了,說老爺賴賬不還。因他們一路張揚,鬧得許多人都知道了,都圍在衙門前,縣令不得不發了傳票,請老爺過去走一遭。老爺,這可怎麼是好。」
賈珍聽說,冷笑道:「我幾時欠他錢了。」話音才落,就想起了叫張華勒逼著寫的那張欠條來,臉上頓時掛了嚴霜,一把把正半蹲在地上給他系汗巾子的紀姨娘推倒在地,大步走到門前,並指把賴升一指道:「你個廢物!若是當日你找見那欠條,又何至於有今日!」說了把重重賴升踢去一腳,將賴升踢得跪倒在地。
原先賈珍看著張松等人數次來府裡鬧事,拿著千奇百怪的借口來要銀子,卻是把那個欠條半個字也不以及。賈珍這裡也曾細想過,想著尤二姐死的當日張華來勒索的,第二日就叫下在了牢裡,許還不曾同張松提起,倒是放了一大半的心,不想這回子叫張松拿著欠條把他告下了,這一怒格外激烈。賴升看著賈珍臉上鐵青,一聲也不敢辯,低了頭跟在賈珍身後,輕聲道:「老爺可去不去呢?差役們都在門前侯著。」這都是差役們畏懼寧國府到底還是國公府,不敢進來,換門第差一些兒的,許就能直闖進來了。
賈珍站住了腳,把賴升看了眼,道:「我養著你是做什麼吃的?一點子小事也辦不來,若是你早能把張松收拾了,何至於今日之禍。」說了恨恨一跺足。欲待叫賴升替了他去,又怕賴升辦事不肯盡心,叫張松那個奸刁的哄出話來;想叫賈蓉去,偏賈蓉的性子陰柔,更是經不住事;欲待自己去,又丟不起這個人,十分躊躇。一旁的賴升爬起身道:「老爺若是不去,也該著人出去傳個話兒,只說老爺不在府裡,不然那些差役們站久了,叫人看著不好看相。」
賈珍聽說,又跺了跺腳,唉聲歎氣一回,只得換了素服,帶了賴升走到了寧國府大門前,果然見門前立了三四個差役,見著賈珍出來,都向前打了個千兒,打前是個頭兒,賠笑道:「賈老爺,得罪了。勞您大駕隨我們走一遭。」賴升忙搶步上前,把那差役頭兒的手一拉塞過去一錠銀,笑道:「大爺們就等了。」,那頭兒手上一握,只覺得銀錠老大一隻,心裡得意起來,笑得也越發和氣,轉頭笑道:「各位兄弟客氣些,這位是將軍大人,可不是什麼江洋大盜。」說了倒是請賈珍上了馬,倒像是護衛一般圍在賈珍馬周,就往長安縣去。
長安縣衙門前圍了許多瞧熱鬧的人,看著賈珍到了,一陣囉皂,都說:「原來這就是三等將軍賈珍。」又有說:「你們不知道嗎?都說他同他姨妹有私情,從前我只當著是那起人嫉妒人家富貴捏造出來的,今兒看了,怕是真的。」就有人問道:「你如何知道是真的?」前頭說話的那個道:「若不是真的,他怎麼能寫下那欠條來?」這人的話音未落,四周就起了哄笑聲,賈珍一路過來,聽著這些話,看著那些從前不在他眼裡的鄉民們對他指指點點,又羞又恨,又覺得說話那人聲音倒是熟悉,一時卻也想不起來,待要轉頭尋去,可這回子眾目睽睽之下,羞愧難當只恨不得轉頭便去,哪裡還敢去尋人,只得含羞忍愧,低了頭往裡走。
到得大堂裡,果然見張松立在公案下,帽子歪戴著,籠著雙手,正側著頭聽公堂外的人聲。見著賈珍進來,對了賈珍露齒一笑道:「親家這回子還趕我不趕了?」賈珍見張松這樣無賴,臉上早青了,也不理他走在公案下對著長安縣令李瑞一拱手道:「世襲三等威烈將軍賈珍,見過縣令大人。」
這長安縣令不過是七品,賈珍的三等將軍卻是三品銜,李瑞如何敢受賈珍的禮,只是在公堂之上,下頭都是鄉民,只得擺出一副官腔道:「賈大人雖你與朝廷頗有功勞,得享高官厚祿,只是如今有人在本官處將賈大人告下了,本官身受皇恩,領一方土地,不能不管,只得請大人前來,大人勿怪。」賈珍聽了這些話,只得道:「哪裡,哪裡,這是大人本職,本官理應配合。」
李瑞聽說,這才道:「賈大人,這張松遞了狀紙,說大人欠了他一千四百兩銀子,圖賴不還,請問大人可有此事?」李瑞這話聽著公正,暗中卻是偏向了賈珍,因張松遞過狀紙時是叫李瑞瞧過欠條的,若是李瑞當真是清水好官兒,也不能問賈珍「可有此事」。賈珍還不曾開口,就聽一旁的張松喊道:「大人,你可不能看著他官兒大就偏向他啊,什麼叫可有此事,我手上可是有欠條的。」李瑞聽說,一拍驚堂木說:「兀那張松,你是原告你就能咆哮公堂了麼!本官數次寬柔待你,不過是看你年紀大了些,不忍加刑。你莫要以為本官心慈手軟!再有下回,決不輕饒,定治你個咆哮公堂之罪。」說了才轉向賈珍笑道:「大人請講,本官自問不敢比前朝賢臣們,總還是盡忠王事,不敢輕忽。」
賈珍聽得李瑞的話,這才把心放下了些把袖子彈了一彈,冷笑道:「大人,本官曾祖父隨本朝太祖四處征戰,蒙太祖皇帝神恩,賜了寧國公,如今傳至下官已經四代,雖不算鐘鳴鼎食之家,總還有口安樂茶飯吃,如何就要問人借銀子了。便是要借銀子,也不能問他借。大人請看此人出身形貌,這一千四百兩也是他拿得出的?」
李瑞聽說,正中下懷,向著張松道:「張松,你可聽著了?瞧你裝扮出身,家中也必寒素,又如何拿得出這一千四百兩銀子且這一千四百兩也非小數,你把一千四百兩借與賈大人時,可有人證?」張松聽說,心中就暗服和鑒料得准,因此笑道:「回大人話,小人自然有人證,原是個郎中,從前替小人兒媳婦瞧病的,大人召他上來便是。」李瑞聽說,只能命召。
胡庸醫在堂下聽得召喚,忙答應了一聲,分開人群走了出來,來在公堂上給李瑞磕了兩個頭,自稱:「小人胡文恆見過青天大老爺。」胡文恆胡庸醫是隨著張松幾回到寧國府來勒索的,賈珍如何聽不出他的聲音?他這一開口,賈珍更想了起來,方才在台下說那些混賬話的可不正是這個人,頓時怒從心頭起。賈珍是素來頤指氣使慣的,這回在七品縣令的公堂上,更是毫無顧忌,把手一指胡文恆道:「我把你個庸醫,你治死了人命我還不曾同你計較,你當真一心要作死嗎?」
胡文恆聽說賈珍這話,反笑道:「大人莫不是忘了前因後果了?還是大人以為夫人不在了,就可以隨意無賴人了嗎?大人方才說要人證物證,攀誣小人的時候可沒有人證物證啊。」說了向李瑞磕了個頭道:「大人也聽著了,大人素來是清如水明如鏡的父母官,可要替小人做主啊!小人要告賈珍賈大人攀誣反坐之罪。」賈珍聽得臉色都青了,把胡文恆狠狠瞪了幾眼,就道:「你倒是說說,我什麼時候問他借的銀子!他給的什麼銀票,哪家票號所出?」
這些胡文恆,張松,和鑒幾個早商議好了,胡文恆因笑道:「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大人莫非忘了,這是張松之兒媳,大人之姨妹尤氏當時診出有了身孕,是大人憐惜姨妹嫁的人份窮,奉養不起她們母子,故此吩咐了夫人召了我同張松前去,寫下這紙欠條來,以備尤氏母子日後使用的。大人說,可是不是這回事?」
胡文恆這些話,便是沒腦子的也不能信。如何姨妹有了身子,倒是要姐夫出錢養的?偏從前街坊上傳說尤二姐懷的孩子是賈珍的流言,如今兩下裡一對應,倒彷彿是有七八分准信的樣子。賈珍聽著這些話,便是他在放浪形骸臉上也紅得透了,咬著牙道:「滿口胡言!她懷他張家的孩兒與我何干,要我給銀子?!講說出去,總也也要有人信!」說了向李瑞一拱手道:「大人也聽著了,不過是這起潑皮無賴窮極無聊,信口胡謅,圖賴與我,請大人明鑒。」
作者有話要說:賈珍這回丟臉丟大了,不過,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