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當日張華下在牢裡,他的父親張松卻是個奸猾的,趁著寧國府未來人,就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回,叫張華藏在床底下的金銀細軟也都叫他打掃了出來。也是尤二姐陪嫁豐厚,便是張華揮霍,也剩餘了不少,收攏了起來總有四五百兩之數。張松見著這許多東西,果然歡喜,又想這些東西都是尤二姐陪嫁,如今她死了,又無子息,待得寧國府來討要倒是不好不給他們的,所以就起了貪念,竟是把東西一卷,漏夜就出了城,連張華的死活也不管不顧了。
張松到了外城,身邊即有了銀子,就尋了一處一進一出的房子住了下來。他又知道張華是把寧國府得罪得狠了,這一回只怕是九死一生,就憂愁著張家的香火來,四處遊逛時就吐露了風聲,只說是要尋個繼室,只要年輕的,也好生養,銀子上倒是不愁。
也是湊巧,左鄰正有一個媒婆,姓劉,看著張松有錢,就替他做媒。說了一個女孩子,姓吳,叫做喜兒。今年才十六歲,母親早死,父親今年年頭上也沒了。這吳喜兒旁無親眷,就寄在舅舅趙保家過活。那趙保雖有心養著外甥女兒,只是其妻馬氏尖酸悍勇,不肯容納。為了吳喜兒同趙保吵鬧不休,定要趙保將吳喜兒發送了,或賣與人家做妾,或是賣人家做丫鬟,總之不能留在家中,不然她就帶了兒子女兒回娘家去。趙保叫馬氏逼得無可奈何,只得來尋劉媒婆,委她發送吳喜兒,多少銀子不拒,只要是個老實人家便好。
張松聽著有這樣一個黃花女兒,倒也欣喜,又由劉媒婆引了他瞧瞧看了,見了吳喜兒果然生得有幾分顏色,也就答應了。那趙保倒是好說話,馬氏卻是凶狠,只說是當日吳老頭死了,買墓地買棺材也花去許多銀子,只要張松填補,張口就是五十兩銀子,張松如何捨得。也是命裡冤孽,張松這裡正要回絕,就見門簾子後頭露出半張臉來,眉目秀美,雙目含淚,正是那吳喜兒。張松也是四十餘歲的人了,妻子早亡,鰥居至今,見著吳喜兒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頓時心軟,也就答應了馬氏要求。又另外包了十兩銀子與趙保,給吳喜兒扯布做衣裳,約定了黃道吉日過來抬人的。
自成親之後,這吳喜兒倒也乖覺,哄得張松十分得意,不上一個月,慢慢的就把家底透了給她,又過得半年,吳喜兒回舅舅家探親時,暈了過去,請了郎中來瞧,竟是有了三個月身孕。張鬆去接吳喜兒時得知這個喜訊,歡喜得手腳都沒處擱,只差把吳喜兒當女菩薩一般供著。吳喜兒這裡卻開始發作,只說她一個十幾歲的黃花女孩子嫁了張松這樣一個半老頭,又要為他家開枝散葉,張松依舊不信她,連家裡鑰匙都不交在了她手上,竟是不肯跟張松回去。還是吳喜兒的舅媽馬氏來勸說,說是吳喜兒已然有了他張松的孩子,且他們家一家子在這裡,還怕他們跑了嗎?就是把鑰匙給了吳喜兒又能如何?就是不看著吳喜兒的面上,也要看在她腹中哥兒的份上。
張松叫馬氏說得心動,竟是答應了,到了家裡就把箱櫃鑰匙都交在了吳喜兒手上。吳喜兒得了鑰匙,果然歡喜,更使出撒嬌的功夫來哄得張松對她深信不疑。這一日吳喜兒說是她母親四十歲冥壽,備了酒菜來致祭,又同張松吃酒。張松這裡毫無防備,幾杯酒下去,竟是昏醉過去,再醒過來,竟是兩日以後。
張松醒來就嚷口渴,叫吳喜兒倒茶與他吃,叫了幾回也沒人搭理,掙扎起來看時,整個人如墮冰窖一般,屋內箱籠俱都開了,裡頭的金銀細軟都叫人一卷而空,吳喜兒更是不見影蹤。張松跌跌撞撞去趙保家看時,也是人去屋空,這才知道中了仙人跳。他倒也機智,轉回去要尋劉媒婆的不是,不想劉媒婆反冷笑道:「張大爺如何怪我?這趙家到這裡也有一兩年了,這街里街坊的哪個不認識?他們臉上也沒寫著騙子兩個字,我如何知道?再說雖是我說的媒,可也是你自己看了人家生得美貌,一心情願的,你若是不答應,我還能拿刀逼你不成?」
張松叫劉媒婆說的羞愧難當,拔拳要打。不想劉媒婆正有兩三個孔武有力的兒子,反過來倒是把張松打了一頓。張松待要去衙門裡把趙保,馬氏,吳喜兒幾個告下,無奈他叫吳喜兒捲走的銀子裡一大半是尤二姐的嫁妝,本就來路不正,只得忍氣吞聲。
幸而張松所住的那間屋子的房契未動,張松就變賣了,以為後日衣食之計,自己則賃屋而居。這張松原是遊蕩慣的人,不慣生理稼穡等事,手上這些銀子哪裡夠用,不免為日後生計發愁。這日他到街角一家小酒館買酒解愁,卻見了一個男子,三四十歲年紀,人物消瘦,頜下生著些許山羊鬍子,不是旁人,正是胡庸醫。張松見著胡庸醫自以為來了財路,悄悄地跟在了胡庸醫身後,到了無人處就撲過去先把胡庸醫一頓好打,又扭著他要他替尤二姐償命,不然就見官。
胡庸醫見著張松也是嚇得魂不附體,他自那裡知道尤二姐身死,就知道闖下了大禍,也虧得他無妻無子的一個人,當即收拾了包裹就逃了開去。想他是一個江湖郎中,在本鄉本土的還有鄉親照顧他的生意,到了外鄉哪個來信他?便是偶爾有鄉民請他看病,也都是窮苦人家,沒得什麼錢的,日子也漸漸窮困潦倒起來。這回叫張松逮著了,自是驚得魂飛魄散,雙膝跪地滿口討饒,只說是自己沒錢。
張松正是窮極了,哪裡信胡庸醫沒錢的話,見胡庸醫不肯出銀子,就拖了他要去見官。胡庸醫急得無可奈何,就把尤氏如何買通他的話將了。又哀求張松道:「他們是公侯老爺,我是一介草民我若是不肯答應,他們敗了興致走;風聲,哪一日尋出由頭來就能將我治死。我也是逼不得已。張大爺你就饒了我去罷,你老看看我現在,離鄉背井的,我也得了報應了。」說了就扯著袖子遮著臉乾嚎。
張松聽了胡庸醫的話,反倒是喜歡了,哈哈笑道:「真是老天有眼不絕我生路啊!」說了就問胡庸醫要生要死,要生的話,就替他寫一封信往寧國府去,如果事成,還有他胡庸醫的好處;如果不肯,就是要死,他這就拖了胡庸醫去見官,治他一個庸醫殺人的罪名。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再者胡庸醫本就不是個良善,又聽著有好處可拿,自然是滿口答應了。
張松聽著胡庸醫答應,也是滿心歡喜,兩個人擯棄前嫌,就由胡庸醫掏了散碎銀子到小酒館打了酒菜拿到張松的暫住處商議。張松的意思是只要告訴賈珍尤氏害了尤二姐之事。那胡庸醫到底是讀過書的人,因笑道:「這話兒差了。那尤二姐懷的是賈珍之孽種。那賈珍乃是堂堂寧國府後人,威風赫赫的三等將軍,要是能納了尤二姐為妻也不能把她強嫁給你兒子遮醜,更不能害了你兒子滅口。依著我的淺見,雖是尤氏出的頭,只怕是賈珍主使也未可知。」張松聽了,連聲稱是。
這兩個財迷心竅的商議既定,就由胡庸醫執筆寫了一封信與賈珍,冒充著綁匪,只說是賈珍未遮**醜事,買通郎中害死姨妹性命,為著滅口,又把妹夫性命也害了。如今那郎中正在他們這些好漢手上,賈珍若要此事無人知道,便要花銀子來買平安,不然,就將這事宣揚得人盡皆知。信寫得了,張松同胡庸醫又花了些銅錢,哄了個孩子替他們去送信。賈珍看得此信,才知尤氏做的好事,這才勃然大怒,把尤氏打了一掌。
至於那馮姨娘,她論著年歲在賈珍的姬妾裡也算年長了,為著保養亂吃了補藥,竟是傷了身子,一直懷不上。便是這回懷上了,也隱隱腹痛,這幾日更是見了紅,馮姨娘便知道這個孩子必然保不住。馮姨娘更是個奸狡的,即知道孩子保不住,就要嫁禍於人。不想老天把這事送到了眼前,馮姨娘就故意把話來激怒尤氏,果然使得尤氏方寸大亂,出手打她,竟把小產的罪名都加在了尤氏頭上。
如此一來,賈珍便把尤氏恨之入骨,見她暈倒,,半點憐惜之情也無,反跺腳道:「都是父親誤我!娶了這麼個沒成算的毒婦來,害了我終身!」說了竟是恨恨出去了。賈蓉看著賈珍氣得這樣,他素來畏懼賈珍脾氣暴躁,怕自己不跟去,回頭賈珍遷怒在自己身上,忙要跟過去。秦可卿看著賈蓉也要走,忙把他叫著了,因道:「太太便是有錯,也是大爺的繼母,老爺能怪得,大爺不能不理的。何況這會子太太暈了,老爺不管,爺總該做主才好。」賈蓉聽了就道:「就由你做主了。」說了就抬腳趕上了賈珍。
賈珍看著賈蓉跟上,就把賈蓉叫進了書房,只把事情都告訴了賈蓉知道,又道:「這個毒婦竟殺我兩個孩兒,又置我與如此險地,我必不能與她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