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帶著賈敏出京一晃也有六七年了,這些年開只有書信往來。賈敏在家時,賈母彷如掌上珍一般,那得不想念。是以自接著女兒女婿的信之後,日夜懸望,離得遠倒還好,這看著人要到了,反更難安心,竟是食之無味,坐臥不寧。只是賈母雖是金陵賈氏一脈的老太太,倒是個體諒小輩的性子,也沒當著兒孫輩們顯露出來。王熙鳳挾兩世之便,對賈母的心思性子摸得極透,知道這是個在賈母跟前出頭露臉的好機會,遣平兒回去同賈璉說了,自己只陪在賈母身邊。
賈母得王熙鳳這個千伶百俐的孫媳婦解頤,倒是心安許多,看著天交二鼓王熙鳳仍不回去,便道:「你這孩子,擱在我老婆子這裡做什麼?你們小夫妻的,原該在一處,且你房裡近日也多事,倒是叫璉兒孤零零一個。」王熙鳳因笑道:「老祖宗莫不是嫌我囉嗦所以才叫我回去的?」
賈母歎道:「我知道你是有孝心,看著我心神不寧的,故意的來同我解悶。」王熙鳳就道:「老祖宗,太太同二太太也是有孝心的,只是她們比不得我年輕,所以才回去的。臨去還吩咐我要看著老祖宗睡一會呢。」賈母拍了拍王熙鳳的手道:「好孩子,今兒你二太太心裡不大痛快,見著你也勉強,難得你還給她講話,可見不是真孝順的。」王熙鳳就道:「二太太心裡勉強,想是我有不到的地方,我自己羞愧都來不及,要是因二太太對我說了幾句話,我就記了二太太的不是,那我才是錯了呢。這樣的理我年紀小,也是明白的。」賈母聽了,就笑著點頭。她心上雖掛著賈敏,到底是六十多的人了,身子到底撐不住,就是有王熙鳳伴著講話,外頭敲了二更的時候還是恍惚睡了過去。
王熙鳳看著賈母睡了,這才悄悄退出臥房,金鈴等丫鬟忙過來接了,要伺候王熙鳳在外頭的碧紗櫥裡歇息。王熙鳳擺手道:「我還不睏,倒是瞧一瞧寶玉呢。」金鈴就笑道:「寶玉怕也才睡下,他聽著明兒有表弟表妹來,喜歡得不行呢。」王熙鳳聽了,就想著前世裡寶玉同黛玉兩個那一番不知是緣是孽的因緣來,禁不住歎息了聲。走到套間的暖閣兒裡瞧了瞧寶玉,倒是睡得極熟。
寶玉的奶嬤嬤李氏見是璉二奶奶忙立起身輕聲笑道:「二奶奶安好,老太太睡下了?」王熙鳳就道:「睡了,明兒你們姑奶奶姑爺一家子要過來,同來的還有林就姐兒和哥兒,寶玉又是個活潑的性子,看著來的新的弟弟妹妹必定喜歡。小孩子家家的,一會子就混熟的,嬤嬤只要看好了別叫他們混跑就是了。」李氏滿口答應。王熙鳳才說罷,正要出去,就聽身邊腳步響,卻是有個小丫頭叫她和李氏吵醒了,過來請安。
王熙鳳站住腳把那小丫頭看了幾眼,見她不上十歲光景,生得面目秀麗,竟是襲人。王熙鳳就道:「這孩子眼生。」李氏忙過來道:「這是珍珠,老太太才賞給寶玉的。說的回話回得好,可見是有主意的。人倒是又懂規矩又伶俐的。」王熙鳳也不在意,把頭點了點也就出去了。
王熙鳳卻不知道,這回賈母把襲人賞了寶玉,卻是襲人那番話的結果,那日賈母帶著王熙鳳同邢夫人婆媳兩個往梨香院去了回,李紈帶著賈蘭就尋了過來。賈母雖然老了,可打年輕時就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明白人。只看榮國公賈代善一世只得兩子一女三個孩子,還都是出自賈母一個便可知道賈母手段,只是年紀大了,收斂了性情罷了。這回李紈過來,賈母如何不疑心,回到房中一問,這珍珠也是個癡心的,自為叫賈母買了來,便眼裡心裡只得賈母一個,也是年紀小,不大懂事,旁的人都不說,獨她出頭,將王夫人身邊的燕絲經過一事說了。賈母聽了,就知道李紈是自己二兒媳婦遣了來的,賈母是何性情,如何能忍得王氏這樣的手段。知道珍珠說的這一番話必會傳入王夫人耳中,索性就把這個珍珠賞了寶玉,偏寶玉又帶在自己身邊,王夫人鞭長不及,硬生生叫王夫人吃了個嚥不下吐不出的癟。
這裡金鈴等又來請王熙鳳去睡,王熙鳳就道:「你們姑奶奶明兒就來,老祖宗想是睡不踏實的,我就在外頭坐坐罷了,我倒是有些餓,你們替我去廚房裡看一看,有什麼簡便的,拿來我吃。」金鈴這才罷了,伴著王熙鳳到了外間,換過手爐裡的碳,奉與王熙鳳,自己出去打發了小丫頭往廚房裡要東西,自己轉來陪著王熙鳳說話。
廚房裡聽得璉二奶奶要吃食,忙披衣起來,也是她們手腳利索,不一樣就整了一碗銀耳蓮子桂圓羹,並一碟栗子糕,一碟金絲燒賣,一碟酥卷佛手,一碟芝麻卷兒,送了過來。王熙鳳看了就笑道:「她們倒是利索,只是做了這許多,我一個人如何吃得了。」就叫金鈴同吃。金鈴笑道:「等奶奶吃完了賞我們也是一樣的。」王熙鳳也就不再客氣,自己喝了半碗銀耳蓮子桂圓羹,吃了一隻燒賣,一塊栗子糕就要茶漱口,餘下的金鈴就命小丫頭端了出去,自己同王熙鳳告罪一聲,也出去吃了些,重又回來伺候。至於廚房裡伺候了這一回,到得天亮就得了王熙鳳遣了人來打賞,昨兒夜裡伺候的幾個一人得了一吊銅錢。廚房裡的人得了賞,相約著到了王熙鳳房前謝了賞,回去了也稱璉二奶奶是個善心的,這都是王熙鳳做人與從前不同之處。
賈母睡了一回,天方濛濛亮也就醒了。外頭王熙鳳聽著動靜,忙同金鈴一起進房,賈母張眼看去,就見王熙鳳依舊是昨夜的裝束,眼圈兒微微泛青正是一夜未睡的模樣,心裡就多了幾分喜歡,口中埋怨道:「你怎麼還在這裡,自己身子也不牢靠,還逞什麼強,一回累出病來,看誰吃苦。」金鈴看著賈母佯嗔實喜的樣子,這樣就笑道:「可不是,二奶奶一副怕我們伺候不好的模樣,我請她寬了衣裳歇息一回她都不肯呢。說是老太太必不能睡安穩的,可是叫二奶奶料著了。」
王熙鳳扶著賈母起身,口上笑道:「說句不怕打臉的話,正是所謂生兒方知父母恩。若是我沒生巧哥前怕是也想不著,可如今自己做了娘了,這才明白母子連心的道理。巧哥少吃了幾口奶我這裡都不安心,何況姑媽南邊兒去了好幾年呢,老祖宗這裡自然是牽腸掛肚的,夜裡自然不能安穩,我旁的替不了,陪著說話解悶也是本分。」賈母聽了不由把王熙鳳的手拉著,道:「我的兒,都說我偏心你,也該叫他們聽聽你這話,怎麼不叫人疼呢。」金鈴這時也倒了茶來,王熙鳳接過親手服侍賈母喝了,又勸賈母躺下歇了會,看著自鳴鐘交了卯時才服侍賈母起身不提。
那林如海自接了聖命,待得繼任的官員到了,交接了官務這才收拾行李,攜帶了家眷啟程。因聖命未指定回京日子,官船又是逆流而上,是以趕得也不怎麼急,路上堪堪走了月餘這才到了長安。因林如海是榮國府的嬌客,自己是列侯後裔,探花出身,身上聖眷頗重,他雖未張揚,來碼頭接他的同年同鄉倒也不少。到得碼頭就見賈赦賈政兄弟並賈珍賈璉兄弟也在,彼此過來斯見過……
天將午時,就見老遠一艘官船頂風破浪而來,兩側旗旛招展,頂頭的桅桿上垂下一溜燈籠,船至近前,才看清那燈籠上頭寫著欽點揚州府巡鹽御史林,正是林如海的官船。
官場靠岸,就有幾個船夫跳上碼頭,扯過纜繩來將船繫住,這才從船上伸下撘板來,先是林府的家人們挑著箱籠行李下船,待得家人們下盡了,船頭才走上一個男子來,長身而玉立,年可三十餘歲,面白微鬚,所謂濁世翩翩,參差如是,正是林如海。
林如海在船頭見得兩個舅兄並許多同年同鄉在碼頭上等候,理了身上的官袍,帶了隨身書僮下得船來,與眾人見過,略敘別來寒溫。因看榮國府來人接了,那些官員略說幾句各自告辭,林如海這才遣書僮回船請了賈敏下來,夫婦兩上了賈府來接的轎子,林如海自坐一轎子,賈敏攜了黛玉坐一轎,林如海同賈敏之幼子林瑾同奶嬤嬤陸氏自坐一轎子,賈赦賈政也上了自己的轎子,郎舅兄妹們先行回榮國府見賈母,賈珍賈璉兩個留在碼頭上看著自家的家人同林如海帶了來的人將箱籠行李裝車不提。
卻說車馬轎子一路過來到了榮寧街,先過了寧國府,又往西去,這才到了榮國府林如海是林府嬌客,自是由賈赦賈政兄弟相伴走的是正門。賈敏雖是賈代善與史太君之女,卻不好進正門,攜了子女們走的西角門。
賈敏轎子只由西角門而入。轎子抬著走了一射之地,將轉彎時,便歇了轎,後面的婆子也都下來了。另換了四個眉目秀潔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抬著轎子,眾婆子步下跟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俱肅然退出,賈敏隨身丫鬟紫煙過來打起轎簾,翠縷扶著賈敏下轎,陸氏也抱著林瑾下轎。
賈敏離家許久,驀然回來,見眼前景物依舊,眼眶不由一紅。她這裡正在傷懷,她身邊的黛玉卻將她手拉了拉,輕聲道:「母親,外祖母怕等著呢。」賈敏對著黛玉低頭一笑道:「好孩子,倒是你提醒我。」說了攜了黛玉林瑾兩個,進了垂花門,走過超手遊廊,進得穿堂,轉過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風,穿過小小三間廳房,廳後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樑畫棟。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台階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賈敏母子們到了,都笑著過來磕頭見禮,口上說:「給姑奶奶請安。」
賈母在裡頭聽著賈敏到了,也顧不得自己年邁,扶著王熙鳳同金鈴兩個的肩膀,口中叫著:「我的兒。」跌跌撞撞就走了出來。邢夫人王夫人兩個也早到了賈母房內等候,看著賈母出去,也忙忙的跟了出來。賈敏一見賈母出來,禁不住雙淚交流,拉著兩個孩子就跪倒了,口中喚道:「母親,不孝女給您磕頭了。母親別來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林如海是探花郎啊,一想起新紅樓裡那個腦滿腸肥的,我就暴走。
其實,阿冪骨子裡喜歡惡搞。為了討好賈母有意無意出賣了王夫人的襲人跟了寶玉,王夫人還會不會像原著那樣對她呢?
賈敏林如海都活著,作為掌上明珠的黛玉還會多愁善感嗎?
握瑾懷瑜,是瑾和瑜都是美玉,又比喻人的美德,所以林家小哥兒就叫林瑾。大家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