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林如海賈敏夫婦將至長安,邢夫人這裡已收拾停當了,這日看著天色和暖,便向賈母道:「老太太,姑爺和姑娘的房子我已經收拾得了,老太太要不要去瞧瞧,有什麼不到之處,趁著姑爺姑娘未到,老太太指正指正。」賈母倒是個磊落的性子,即委了邢夫人去做,也就不疑她,聽邢夫人要請了自己去看就道:「你素日是個勤謹的,你辦事我自然放心。再者你們姑娘不過小住些日子,等姑爺的園子收拾整齊了依舊一家子要過去的,整齊乾淨些就罷了。」
王熙鳳正在一旁伺候,聽著賈母這話就笑道:「都說老祖宗聰敏絕頂,這回子可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說了就抿著嘴兒笑。賈母把王熙鳳的手拍了拍,笑道:「猴丫頭,又來淘氣。我倒是要聽聽,我怎麼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王熙鳳笑著道:「太太要老祖宗過去瞧瞧,是想得老祖宗誇獎幾句,是個撒嬌的意思。只是太太臉皮薄,竟沒把意思說明白。也怨不得老祖宗不明白呢。」
賈母聽了就笑道:「原來是這個意思。還是你猴兒精。過來,扶著我,我們一同去看看你太太佈置得如何,要是我喜歡,就把上回你誇個不住的白玉鳳凰海棠步搖給你。」王熙鳳忙笑道:「老祖宗,這怎麼使得,倒成我討賞了。也沒有寸功在,老祖宗就賞了我,這叫我怎麼好意思呢。」一行過來托著賈母的胳膊。
邢夫人看得這樣忙過來托著賈母另一邊,故意向著王熙鳳道:「你從我那裡花言巧語哄去的東西還少嗎?這會子又來裝客氣。我勸你得了便宜就受著罷。」賈母就笑說:「原是她嘴兒生得巧,心思也細,所以我才多疼她點子,你個婆婆也來吃醋。你不知道我也一樣疼你,不過是鳳丫頭小呢,所以我偏心點。」邢夫人笑說:「是,我不過白說句,只怕老太太太疼她了,寵得她忘了根本就不好了。」賈母就道:「你多慮了,鳳丫頭是個知禮守分的,她自打嫁過來,大面兒上一絲兒也沒錯過,這就難得。」婆媳三個帶了許多丫鬟婆子一面說,一路就往梨香院行去。
這梨香院原是榮國公暮年靜修之處,雖在園子裡,卻另有有出入之門,雖小巧,也有十數間房屋,盡可住下林如海賈敏一家子。將林如海賈敏一家子放在此處,也是賈母意思,想著林如海是嬌客,又有官職,每日多少公務庶務,若在院裡住著,總有些拘束,如此一來出入方便。再者梨香院西南角通著榮國府內院,賈敏來給賈母請安也方便。
轉眼就到了梨香院前,就有媳婦開了角門,婆媳三個進去。這裡是邢夫人佈置的,她熟,就扶著賈母先到正房,卻見屋子收拾得十分磊落,也不用全新家什,一概是□成新的,架紗的桌屏,紫檀的多寶格,靠著東牆倒是有一個書架子直通到屋頂,臨窗又有一個大案,上頭也是空空如也。
賈母把這個書架子就多看了幾眼,邢夫人度著賈母意思,先把王熙鳳看了眼,見她臉上笑微微的,就道:「老太太,我想著姑爺是一榜探花出身,家中書香紹傳,外甥子外甥女都在進學的年紀,少不了的書,就是文房四寶也有自己使順手的,我這裡要是備了,倒恐姑爺姑娘使著不順手,又不好拂了老太太好意,所以都沒備下。老太太看可還使得?」
賈母笑道:「難為你想的周到,這樣就很好。看來我那對兒步搖賴不掉了」邢夫人聽著賈母這幾句誇張,臉上就微微紅了,笑著對王熙鳳看了眼。王熙鳳忙笑道:「這可便宜我了,謝老祖宗,謝太太。」賈母就道:「你謝我還罷了,如何還謝你太太呢?」王熙鳳就笑說:「這回我是沾太太的光,自然要謝太太的。」賈母叫王熙鳳這幾句說得喜歡,向著邢夫人道:「看看,我說得不錯罷。這猴兒嘴巧心細,是個乖巧孝順的好孩子。」邢夫人也就道:「這都是老太太素日教導得好。」
她們幾個正說話,就聽得有人笑道:「老祖宗,這裡就是大太太給姑媽姑父準備的屋子嗎?」說話間就見一二十來歲的小婦人一手拉著個四五歲的孩童笑吟吟走了進來,正是李紈領著賈蘭到了。
賈母看著李紈,臉上的笑淡了點,倒是向賈蘭一招手,笑道:「蘭兒過來。」賈蘭掙脫了李紈的手,上前一步給賈母請了安,這才抬了頭把屋子打量幾眼,跑到了書架子前,奶聲奶氣地道:「好大一個書架子呢,上面一定好放許多書。」王熙鳳看著李紈過來,臉上的笑絲毫不動,這回聽著賈蘭說著書架大,故意道:「蘭兒告訴嬸子,是這個書架子高呢還是你屋裡的書架子高呢?」
李紈聽著王熙鳳問這句,忙笑道:「鳳丫頭這話刁鑽,別說是蘭兒個小孩子,就是現教我分,我也分不出來呢。」王熙鳳就笑道:「大嫂子真是慈母,我這裡不過同孩子玩玩。」賈母聽著王熙鳳同李紈的說話,臉上顏色不動,反向李紈道:「蘭兒怎麼看著瘦了好些。雖功課要緊,可他才多大,別太勒掯著了,倒失了性情。」李紈忙道:「老祖宗教訓的是,可這孩子,年紀小小,性子倒是執拗得很,學裡先生教的功課,兢兢業業的,一篇課文,先生只教讀百遍,蘭兒自己要多讀一百遍呢,日日深夜才睡,我也心疼,只是拗不過他。」賈母聽了李紈這些話,就淡淡道:「這孩子倒是像珠兒多些。」臉上也不辯喜怒,只是由著王熙鳳同邢夫人婆媳將自己扶了出去。
賈母是個成精的老人,她同邢夫人王熙鳳來這裡,正是臨時起意,哪個事先都不知曉的。這李紈以教養幼子的名義,晨昏定省不過應卯,賈蘭更是來得稀少,怎麼今兒母子兩個竟是能尋到這裡來了,莫不是遣了人在自己房前盯著?賈母起了疑心,不免就想得多了,只是她上了年紀之後日益寬厚,又看李紈寡婦失業的不忍點穿,只是拿話來暗示。
李紈是個外拙內圓的性子,怎麼聽不明白,又知道賈母也是喜歡兒孫後輩長進的,就拿賈蘭怎麼用功來分解,果然賈母就沒有深究,只是臉上終究沒有方纔的喜歡,又說年紀大了走了這回子就累,要回房歇息。王熙鳳同邢夫人兩個扶了她就出了梨香院,方才給她們開鎖的婆子依舊把院子鎖了。
李紈原是叫王夫人知會了才往這裡來的,看著賈母臉上沒有喜歡的模樣,也就知趣,只說賈蘭還有功課要做,就要告退。到底賈蘭不懂事,看著王熙鳳就想起巧哥了,因道:「嬸子,我做完功課來找小弟弟玩兒好不好?」王熙鳳不喜賈蘭,當著賈母的面兒卻絲毫不露,只笑道:「好啊,嬸子在屋等你。」賈蘭這才戀戀不捨去了。
邢夫人同王熙鳳婆媳兩個把賈母送回了房,賈母也不叫她們久坐,只推乏了要歇息。邢夫人同王熙鳳兩個看著賈母臉色,知道她心上不豫,又見賈母叫自己去,也就立身告退。到得外頭,邢夫人就說要看孫兒,同王熙鳳一同回了住處。
賈母這裡看著邢夫人婆媳出去,臉上就沉了,把屋子裡的丫鬟們統統看過眼。她素日和藹,這回一沉下臉,威風不減,屋內自金鈴以下十幾個大小丫鬟統統跪了下來。賈母就道:「我同你們大太太二奶奶出去了,哪個過來了?」眾丫鬟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竟是都不開言。賈母臉上顏色更沉,冷聲道:「你們既然忘了,就同我跪著,哪個想起來了再起來。」
賈母這邊話音才落,就聽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到:「回老太太話兒,並不曾有人來過。只是,只是婢子遠遠看著燕絲姐姐從廊下走過。」賈母循聲看去,卻是個□歲的女孩子,眉目倒是嬌俏。賈母雖不認得這個說話的小丫頭是誰,可她講的燕絲才過去,便是坐實了李紈來尋她正是王氏授意。想在此處,賈母就把鼻子輕輕一哼,道:「即沒人來過,就罷了。你們都起來。」說完,就命金鈴開箱籠把答應王熙鳳的白玉鳳凰海棠步搖取來給王熙鳳送去。
王熙鳳和邢夫人兩個才到房前,鄭雪娥,傅綠雲兩個就領著丫鬟媳婦們跪接了,奉承著邢夫人進了房,獻了茶來,邢夫人把眼光一掃,就落在鄭雪娥身上,見她體態比往日豐腴,眉間皺了皺,拿眼去看王熙鳳。王熙鳳笑吟吟渾若不覺一般道:「把巧哥抱了來給太太看看。」又向邢夫人笑道,「太太,巧哥兒可是會發聲了呢。」邢夫人聽著孫兒竟然能出聲了,也就笑道:「這才多大,能說什麼話兒?」王熙鳳拿帕子掩著嘴笑道:「這話兒也就是太太跟前我才講,要是傳揚出去,可羞死人了。」
這些日子邢夫人叫王熙鳳哄得慣了,對著這個媳婦倒是有了七八分真心,看著王熙鳳這樣講,就順了她的意思,笑道:「什麼話兒能叫你害羞?」王熙鳳就笑道:「昨兒二爺拿了玉罄兒逗巧哥,只是不給他,不想巧哥竟說了句『我的』,我們起先只當著錯聽了,二爺再試了回,巧哥兒竟又說了聲呢。太太聽聽,這才幾個月大,竟是個愛財的。」邢夫人也笑了:「有你這樣當娘的麼?巧哥能多大,什麼也不曉得,不過湊巧罷了,哪裡就能分你我。」正說話,陳氏已抱了巧哥兒過來。
賈璉雖不是邢夫人親生,可邢夫人倒真是拿著巧哥兒當嫡親孫兒一般,忙從陳氏手裡接了。也是巧哥兒乖巧,看著邢夫人就笑。巧哥生得也白胖俊秀,這大冬天的帶著出著雪白風毛的虎頭帽,活脫脫便似年畫兒上下來的一般,喜得邢夫人一疊聲的叫著心肝肉,又向王熙鳳道:「你瞧瞧這孩子耳輪多大,是個有福氣的。」王熙鳳就道:「還不是托了老祖宗,太太們的福。」邢夫人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就淡了些,把房裡諸人看了眼道:「我這裡有你們奶奶說說話兒,你們就不用在這裡伺候了。」
鄭雪娥傅綠雲等知道邢夫人同王熙鳳有私房話兒要講,不敢留著,都退了出去。邢夫人看著人去盡了,這才向王熙鳳道:「我實心的兒,你可留意鄭氏沒有?」王熙鳳臉上淡淡一笑道:「太太說的可是鄭氏有身子了?」邢夫人道:「平日看你主意那樣正,以為你是個有成算的。到底是個孩子,在這樣緊要的事情上糊塗了!她要是沒孩子還能以你為尊。可她要是得了兒子,女子為母則強,自然要對你生二心!我只問你,鄭氏有身子的事,璉兒知道嗎?有幾個人知道?」
王熙鳳就道:「太太教訓的是。鄭氏有了身子,竟是瞞得死死的,要不是她身邊的丫頭無意間透的風,我也叫她哄過去了。二爺那裡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也不敢問呢。」說著話,眼圈兒一紅,向著邢夫人道,「太太,我自問不是個不能容人的,如何還這樣。」邢夫人聽了就冷笑道:「你是嬌養大公侯家的小姐,如何知道這起子賤人骨子裡的陰毒。你以為你拿心待著她們,她們就能忠心待你,這是你想錯了心!我原想趁著璉兒不知道,了結了鄭氏腹中那個,如今看來事不可為,你也不要糊塗!便是她生了哥兒,你是嫡母,抱過來教養,那也是名正言順的。」
作者有話要說:不如親們來猜猜那個賣了王夫人的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