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同王夫人兩個夫婦二十餘年,也曾有過舉案齊眉的日子,只是近年來,賈政同王夫人兩個年歲都上去了,不免就相敬如賓起來,尋常日子,,賈政就不大到王夫人臥房來。今兒忽然來了,王夫人心裡喜歡,又知道賈政為人方正嚴肅,就不敢把才纔的憂色擺出來,堆了笑臉領著丫鬟們到門前接了,道:「老爺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賈政點了頭,夫婦兩個進到房內,王夫人領著丫鬟們伺候著賈政寬了官服,洗臉淨手,又奉上茶來。賈政這才王夫人看了幾眼,道:「你也該聽著信了,有句話我放在這裡,我妹妹妹夫不幾日就要進京。我妹妹是怎麼樣的人你也知道,寶玉那小孽障最是頑劣,你同我好好教訓幾句,叫他不要在他姑姑姑父跟前鬧出笑話來。」
賈政身為榮國公賈代善次子,這國公的爵位自然是輪不著他承襲的,他倒也有志氣,就有意從科甲上出身,好為家裡掙一個正途出身的仕途來,所以讀書刻苦。不想賈代善臨終時遺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時令長子襲官外,額外賜了賈政一個主事之銜,令其入部習學。雖是皇恩浩蕩,賈政心中不免略有遺憾,就把賈珠訓導起來,指望著從他身上得個功名回來,在這樣賈氏一族才不辜負鐘鳴鼎食之家。待得賈母許了探花郎林如海,賈政看重林如海靠著自己才學得的前程,林如海覺得賈政不同大舅兄,是個正經人,倒也肯結交,故此這郎舅倆倒是說得著。
這一回林如海叫當今召回,他林家雖是世家,卻不是大族,人口極少,又多在揚州,在京城只得榮國府一門姻親,故此來信報於大舅兄,請大舅兄秉岳母老太君知道,自己又有私信與賈政,述說何日到京,問賈政夫人王氏,並子女安好。信上倒是提著他的一雙子女,筆下雖未誇耀,仍帶著兒女都肯爭氣的意思。
賈政久為寶玉頑劣頭疼,偏上回為著教訓寶玉,害得王夫人把頭都跌傷了,也就心軟,這些日子以來不免放縱了,今兒看著妹夫的來信,就把寶玉叫來問話,問著他都學了什麼,寶玉雖頑劣,倒是懼怕他這個父親,看著他問,平日熟的也生了,生的更是忘了,賈政自然生氣,就把跟著寶玉的小廝叫進來怒斥了幾句,到底不能放心,走了過來關照王夫人,要嚴加管教寶玉。
王夫人聽了賈政的話,不免替寶玉委屈,道:「寶玉能多大,我們家的孩子便是再淘氣,還能不知禮嗎?他要是不知禮,老太太也不能這樣喜歡他。」賈政聽了冷笑道:「我倒是想著老太太少喜歡他些!」這話就有抱怨賈母慈母敗兒的意思,王夫人只怕叫人聽著了傳到賈母耳中去,忙道:「老爺!」賈政話出了口,也覺後悔,就道:「罷了。我只同你說叫你好好教養寶玉,你同我扯什麼母親!」王夫人只得稱是,賈政也再無話同王夫人講,只坐了會,就推說還有公務i,踢腳就出門去了。
王夫人看得賈政出去了,才落下幾滴淚來,碧草燕絲等都過來勸,王夫人就道:「可憐我命苦罷了,若是我珠兒還在,我還用受他這些話嗎?」說了,心上就對李紈恨恨不已,怨怪她沒有照應好賈珠,致使賈珠早夭。王夫人這裡把李紈恨了場,又收拾了心情,想著自打自己跌傷以來,諸事不順,那從前心笨嘴拙的邢氏也靠著一個媳婦一個孫子漸漸的在賈母跟前立穩了腳跟,如今更是同自己一塊兒管家。如今賈敏回來了,這個賈敏是賈母親自教養大的,伶俐刁鑽之處比之賈母更甚,想來也不能把邢氏那樣一個蠢人放在眼裡,倒是王熙鳳,心思又細,嘴上又來得,倒還可慮些。
不說王夫人這邊思慮著怎麼靠著賈敏將大房的勢頭打壓下去,王熙鳳那頭知道了林如海賈敏夫婦要回來,伺候著賈母用了晚飯,不及自己回房,打發了順兒回房同賈璉交代一聲,自己帶了平兒,裕兒並幾個媳婦就往邢夫人處來。一時進入正室,早有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邢夫人正一個人用飯,看著王熙鳳來了,忙道:「我的兒,這回子來想還沒吃飯呢。快給你們奶奶拿碗筷來。」說了就拉王熙鳳坐。
王熙鳳謝過,就在邢夫人下手坐了,陪著邢夫人用了飯,寂然飯畢,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婆媳兩個漱過口,丫鬟們重又奉上茶來,婆媳兩個這才喫茶。邢夫人喝了半盞茶,就向王熙鳳道:「我的兒,你怎麼這回子過來了?倒放巧哥一個人在家,你屋裡那兩個要緊一樣的人,璉兒又是個男人,你倒是放心。」王熙鳳就笑道:「太太不知道呢,如今二爺眼裡就巧哥了,憑誰都要靠後,連巧哥打個噴嚏都怕是著涼了,誰敢不仔細。」邢夫人點頭笑道:「不想璉兒做了父親倒像個樣子。」王熙鳳含笑道:「這愛子女之心,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就譬如太太老爺愛二爺一般,老祖宗愛老爺,二老爺一般,總是無處不至。」
邢夫人聽了這話,就笑說:「猴精的丫頭,你這話外之音當我聽不出麼,我們娘兒兩個還用這樣繞著彎兒說話嗎?」王熙鳳就道:「太太的為人我還不知道嗎?最是方正的。太太也知道,我姑媽就要回來了。我聽著二爺說,姑媽在家時,老太太愛如掌珍一般,她住的屋子精緻得了不得,如今她回來,老祖宗少不得要叫姑媽回來住些日子的。便是不住,這娘兒倆哪有不走動的,姑媽總要有個歇腳處,難不成叫姑媽在老祖宗房裡住著,亦或是客房呆著?便是姑媽不說話,老祖宗也不能喜歡。我私下裡忖度著老祖宗的意思,是想叫給姑媽收拾間屋子出來以作起座歇息之用的。只是礙著是出嫁的女兒,她老人家不好自己開這個口罷了。」
邢夫人聽著王熙鳳這番話大說有理,一手托著蓋鍾兒一面點頭。王熙鳳看著邢夫人很是聽得進,繼道:「說句得罪太太的話,二太太比太太更早來家,自然知道老祖宗是怎麼疼姑媽的,二太太從來會討老祖宗喜歡,怕會在老祖宗跟前提這個事。要是叫她先開了這個口,老祖宗,姑媽自然記的是二太太的情,太太豈不是白吃了這個虧?」
邢夫人聽著王熙鳳這些話,就把手上的蓋鍾兒往旁一放,握著王熙鳳的手道:「我的兒,虧你為我想的周到。你的意思,我明兒就同你老祖宗說去?」王熙鳳就笑道:「自然是要說的。」說了就移過身去在邢夫人耳畔耳語了番。邢夫人聽了,眉花眼笑,把王熙鳳的香腮輕輕扭了把,笑道:「我的兒,你怎麼生了這樣細巧的心腸。」說話時就把王熙鳳的手拍了幾拍,覷著眼把王熙鳳看了幾眼,家世好就罷了,這小模樣兒又大方又展樣,更難得的是又孝順又體貼,心下對著這個媳婦真是滿意到了十分,就叫了聲,「春柳。」
春柳就在一旁伺候,聽著邢夫人叫,忙笑著過來道:「太太。」邢夫人道:「你去把我那個墨煙凍玉鼎拿來,一回讓你們奶奶帶回去。」王熙鳳忙道:「太太又賞我東西,一回回去二爺該說我哄太太東西了。」邢夫人就笑道:「你理他呢。我的東西我樂意給你,他吃什麼醋呢,要是他敢欺負你,你只管來同我說,我給你做主,便是我做不了他的主,還有老爺呢。」王熙鳳這才答應,又陪著邢夫人說了回話,這才起身回去。
賈璉那裡聽著王熙鳳去了邢夫人那兒,果然不在意,由鄭雪娥,傅綠雲兩個伺候著吃了飯,打發了她們兩個回去,自己去看過巧哥,回在正房也不要人伺候,自己披著衣裳靠在塌上等著,看著自鳴鐘走到了未時才聽得門外有聲音,忙從塌上起身,果然看見王熙鳳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除了平兒裕兒兩個以外,又有兩個僕婦抗著一個黃花梨木架子,上頭擱著一隻墨煙凍玉鼎。就笑著過來拉著王熙鳳的手道:「我當你去哪裡去,原來又去母親那裡哄東西了。快告訴我,這個好東西你是怎麼哄到手的。」
賈璉話音才落,王熙鳳已然笑道:「這個乖可不能教二爺,不然都叫二爺哄了去,我怎麼辦呢。」賈璉就笑道:「我的還不都是你的,反倒是你沒良心,要同我分割清楚。」王熙鳳微微歪著頭對了賈璉一笑,道:「我只不信呢。」賈璉看著王熙鳳這樣嫵媚,只覺得她比生巧哥前更美貌些,色授魂予,就道:「你要我怎麼才肯信我呢?」王熙鳳細細的白牙咬著唇,把賈璉看了回,直看得賈璉有些心癢難搔,這才說了番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