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管事的常媽看著瑞香和百合兩個把廚房裡的東西糟蹋了許多,如何肯替她們掮這個木梢,只叫其他媳婦在廚房裡聽著上頭招呼,以準備應付老太太,太太差使,自己走來王熙鳳房前,就把瑞香同百合兩個告了。
王熙鳳說起來接著王夫人管事只有十來天了,可往前頭算去,也是有十幾年了,怎麼不明白那些管事娘子外頭看著恭謹,內裡卻是輕視著自己年輕,凡事不免有些陽奉陰違,正要尋有由頭立威,聽了這事,正是正中下懷。先說外頭那個廚房裡的常家媳婦,如若是個實誠的,當時就能拉了開去,如何能讓兩個小女孩子打成那樣,顯見得也是個挑三窩四的,不安分的東西。
王熙鳳把事情想了想,只叫了平兒去問她話,一來好看看平兒叫自己敲打一回之後,這心裡是向著自己還是另有盤算;二來,王熙鳳也是想明白了,從前自己同平兒兩個正是把主次都顛倒了,原該平兒這樣的心腹丫鬟衝在前頭,哪有當家奶奶自己背個夜叉惡名,反把善人的名頭叫丫鬟得了去的道理,可見從前自己白叫人說了一世的聰明厲害,實則是個笑話罷了。
平兒在外頭說常家媳婦的話,王熙鳳在房內鬥聽著了,這平兒倒是從從前一樣,理路分明,只是沒自己在後頭做個凶人,倒也顯不出她和氣來,就是一笑。
既要處置瑞香同百合,總要三頭六面的大夥兒對質了才能明白,只是趙姨娘素來刁鑽刻薄,只仗著賈政愛她,出了賈母,還怕著誰。平兒雖是個能幹的,叫她去過去不大妥當。依著她從前的做派,慣是說二奶奶如何惱怒,必要重罰等,若是依著她的主意還能緩和等話。倒是順兒,心思活動,伶牙俐齒的又愛掐個尖,對著自己倒是沒二心的,所以點了順兒過來,只叫她去傳瑞香同百合兩個過來。
果然在周姨娘處還罷了,順兒走去時,周姨娘正把百合教訓著,只說她一次次不安分,再如此就要回明老爺太太趕她出去等話。聽著如今二奶奶要見百合,就叫她跟著百合去,吩咐著叫她老實說話,不許欺誑二奶奶等話。順兒聽著,倒也放心,只叫她自己走去王熙鳳那裡。自己卻走到趙姨娘這裡,還沒到門前呢,就聽著趙姨娘囂罵著周姨娘如何如何。順兒正如王熙鳳所知,是個不能忍氣的,聽著趙姨娘這樣囂張,抓著趙姨娘依舊錯口,就把趙姨娘訓教了一回,果然叫趙姨娘收了氣焰,把個瑞香推了出來。
瑞香無奈,只得跟在順兒身後,一路就朝著王熙鳳處去了,她性子雖張狂,到底年紀還小,想著二奶奶王熙鳳雖是好性兒,到底也是大家子小姐出身的,這官家小姐的性子,哪個吃的准呢?趙姨娘又是個反臉無情的,心上不由越來越怕,腳下不由就頓住了。順兒走了幾步,忽然覺得瑞香沒跟上,立住了身回頭一看,就見瑞香立在當場,低了頭把手搓著衣角。順兒看著瑞香這樣,就把眉毛微微一豎,就道:「你站這裡做什麼,可是叫二奶奶等你嗎。」瑞香連忙搖頭,定了定神,跟著瑞香到了王熙鳳房前,就見屋外百合同常媽兩個都站著。不敢抬頭,疾步走過去,就在兩人的身側站了。
百合見瑞香來了,把她怒氣沖沖看了幾眼,依著她的性子,只想把這個仗著自己主子趙姨娘得寵就忘形的奴才的嘴撕了,只是礙著在璉二奶奶房前,不敢妄動,把雙眼盯著瑞香瞧。瑞香叫百合看得忐忑,不敢再如在廚房時那般強嘴,就把頭低了。
順兒同平兒兩個瞧在眼中,都不做聲,只向百合,瑞香,常媽三個道:「你們在這裡候了。」說了,自己提腳進去回了王熙鳳,又把她去趙姨娘時聽見的說話,自己如何說的,都一一回了。王熙鳳聽了順兒的話,臉上一笑道:「聽聽趙姨娘這話,如今太太病了,老祖宗又不能同兒子房裡的姨娘計較,她倒是沒了懼怕,虧得還有老太太鎮著,不然,她那些話只怕就是問到我的臉上來了。」說了把手上的牙牌讓桌上一擱,抬眼把順兒同平兒都看了一眼。
平兒看著王熙鳳看她,想起玩從前同她說的那些話來,還沒開的口出來,順兒已然道:「奶奶說的是,這趙姨娘也太不成話了,她是什麼身份,不過是生了三姑娘,老爺太太們抬舉,才做了姨娘,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真真叫我好笑,要不是趕著帶瑞香那個小蹄子回來,我還有話問她呢,管叫她後悔看輕我們。奶奶也別動氣,為著那樣的人,可不值當。我當著奶奶說句該捱板子的話,如今三姑娘同環哥兒還小呢,待得懂事了,看得她這樣倒三不著兩,連些進退也不知道,能不能認這樣的姨娘可還兩說呢。」
王熙鳳就笑道:「把你伶俐的。從前我怎麼就沒瞧出來呢?你有為我出氣的心,我就喜歡了。」這句倒是王熙鳳的真心話,從前的順兒叫她早早打發了配人去,王熙鳳那時只想著平兒溫柔和順,能知她各種心意,就把別人都靠後了,記得順兒臨去前,是來磕過頭的,哭著謝她那些年的照拂之情。到了後來年節時,也有東西孝敬進來,雖然不值錢,倒是心意可憐。如今看著,果然是從前委屈了她。
平兒見王熙鳳對著順兒言語和氣,臉上帶笑,大有要抬舉她的意思,心裡不由就有些著慌,暗道:奶奶是個能幹的,在家時就愛攬權,為了這個,舅老爺都惱了幾回了。我還奇怪,怎麼奶奶從前就是死撐著不肯替太太管家,如今看來,什麼怕人閒話,不過是拿來堵太太嘴的,其實是自矜自貴,不肯做人副手罷了。如看著太太病了,還不是爽爽利利的接了手去?又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得了孝順的名去。可見奶奶是個極聰明的。只是奶奶已知道太太曾來拉攏我,我要不做些事來叫她放心,豈不是要叫順兒給蓋過去了?旁的倒也沒什麼,就是順兒這個丫頭,素習是個可惡的,嘴刁口滑的,叫她佔了先,必會排擠我,我又如何立足?
平兒想在這裡,也顧不得深思熟慮,就向著王熙鳳道:「奶奶,這話由著我這樣的人說來,原是誅心的。可是我打小兒跟著奶奶,奶奶那樣疼我,我也顧不得許多了。奶奶,這事看著不過是兩個小丫鬟爭先,背地裡只怕是兩個姨娘就有爭風吃醋的心,不然,她們哪裡來這麼大膽兒,就敢在廚房裡胡鬧呢,不怕耽誤廚房裡伺候老太太,太太嗎?奶奶,如今太太病著,托了奶奶理家沒多少日,她們就鬧出這樣的事來,可不知道是不服太太委了奶奶理家呢還是不知道體恤太太,抑或是眼裡沒有奶奶呢?憑她哪樣,可是誅心的事。」到底還是平兒,這話兒到了這裡,還沒出個結果呢,就沒了下文。
王熙鳳聽著平兒這幾句說話,可說急功近利,聽著像是為著她不平,再仔細聽去嗎,倒彷彿是有挑唆了自己動怒的意思在內,大大異她平日為人。王熙鳳倒是把眉頭一挑,太老頭把平兒看了眼,看著平兒依舊是溫柔秀麗的臉容,鼻尖兒卻有些紅紅的,細白的牙齒緊緊咬了嘴唇,倒是有些情急的模樣,就笑了,道:「瞧你氣得這樣。何至於呢。我們榮國府三百餘口子人,哪能個個兒都是好的,總有些不大安分的,哪裡就能是背後有主子撐腰,我瞧著,背地裡仗著主子勢派欺人太甚的,或是把主子賣了去自己做好人,這樣的人,我也不是沒見過。依著我的意思,瑞香,百合兩個,倒是要教訓教訓的,如今太太病著,老祖宗和寶玉常年身子又不健旺,便是為著他們,我也要留些情分的。」平兒,順兒,豐兒,裕兒幾個聽了,都答應了。
卻說,百合,瑞香,常媽幾個都立在廊下等著璉二奶奶王熙鳳發落,只看著先是平兒進去去,後來又是順兒進去了,轉而就聽得順兒回王熙鳳的那些話,聽著趙姨娘那些狂悖的話,百合究竟還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忍不住就把瑞香看了幾眼,嘴角一笑,低低道「你可別忘了,我們璉二奶奶正是大太太嫡親的侄女兒,你們姨娘在她這裡狂成這樣,她就好替她姑媽收拾你們了。」瑞香聽了,心裡又是怕,又是不能服氣,到底不敢開口,就拿眼睛狠狠剜了百合一眼。
待到順兒和平兒兩個在王熙鳳跟前把說趙姨娘周姨娘如何不安分,只要重罰的話,都把平兒同順兒暗自埋怨上了,到了這個時候,兩個人都是同病相憐起來,都道:「閻王還沒發話兒呢,小鬼倒是話多奴才,罵著我們是奴才,難道你們就是主子了,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兒罷了!得意什麼呀。倒是二奶奶,還心慈些。」
倒是常家媳婦,聽著裡頭王熙鳳同順兒,平兒的說話,倒是大為得意。原是她想著璉二奶奶到底年輕,又是王夫人的侄女兒,必是同王夫人同氣連枝的,這回是周姨娘趙姨娘兩個的丫鬟惹事,告在王熙鳳跟前,她姑侄就可以藉機把趙姨娘,周姨娘兩個都發落了,便是老太太,老爺知道了,也不能說她們不容人。自己把這樣大一件好處獻在了太太,二奶奶兩層主子前頭,還怕她們不念著自己的好?與這項好處相較,那描賠不描賠的,倒是不緊要的了。忽然聽著璉二奶奶話裡竟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倒是怔了。
便是此時,門簾子一動,就看出來個女鬟,十六七歲年紀,面目秀麗溫婉,一雙點漆似的眼眸就從三人的身上轉過,道:「常家媳婦,瑞香,百合,奶奶叫你們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左右臂膀,制衡才是王道啊。
ps,阿冪發燒病了兩天了,求安慰啊。淚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