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從賈政處出來不見王熙鳳身影,知道她不能拋了他不理自己先回去的,所以,也就立在榮禧堂廊下等了,果然過了一回,才見碧草燕絲兩個把王熙鳳送了出來。賈璉見王熙鳳淺淡梳妝,體態風流,對人一笑時格外嫵媚,越發喜愛,臉上也笑了,走過來幾步接著王熙鳳,夫婦兩個見了面,這才一同往回走。賈璉就笑說:「到底是親姑侄,見了面就有說不完的話。」王熙鳳就歎息道:「太太病得這樣,偏大妹妹也進宮去了,太太跟前連個說話解悶的人也沒有,我瞅著不忍,這才多留了回,倒叫二爺久等了。」賈璉聽了這話,也就道:「倒也沒等多久。」
說話間兩個已走在房前,鄭雪娥,傅綠雲兩個帶了房裡大小丫鬟們都在門前接了,簇擁著他夫婦二人回到房中,取了水來,服侍著賈璉和王熙鳳二人淨面洗手。賈璉就命擺飯來,平兒等忙下去傳,不一會飯菜送來,因在喪期,不能吃葷腥,都是些精緻素菜,夫婦兩個相對坐了,就用了飯,鄭雪娥,傅綠雲,平兒,豐兒,順兒,裕兒等幾個都在地下伺候。待得賈璉王熙鳳兩個吃畢了,就把殘羹撤了下去,又端了水來伺候著兩人漱口洗手,這才用茶盤捧了兩蓋碗茶進去,奉於賈璉並王熙鳳跟前,王熙鳳就向著鄭雪娥同傅綠雲道:「你們也回去用飯吧,不用站這裡了。」鄭雪娥同傅綠雲兩個這才退了出去。平兒,順兒,豐兒,裕兒幾個也就輪班出去吃飯。
一時夫婦二人相對用茶,吃了一回,賈璉就道:「今兒在老祖宗那裡時,你如何就想起在老祖宗跟前誇著孔姨娘母女呢?」王熙鳳正垂了眼喫茶,聽得賈璉問這句,就把眼睛慢慢抬起,眼尾一挑,嘴角帶了絲笑,道:「我要說我能掐會算,算得我們老祖宗身前要養好幾個女孩子,二爺可信不信呢?」
賈璉聽了這句,看著王熙鳳顏色宜喜宜嗔,十分美貌,心裡喜歡就笑道:「奶奶這半仙可做的不准。我們家的女孩子統共才迎春探春兩個。探春尤其小,還不大會說話呢。」王熙鳳輕輕哼了一聲道:「二爺不肯信就罷了,如何還笑我!可是太小瞧人了。即這樣,我同二爺打個賭,二爺若是輸了,可得依著我一件事,再不許賴皮的。我要輸了,也依著二爺一件事,二爺可敢不敢應呢?」
賈璉看著王熙鳳這番嫵媚模樣,愛得心癢,奈何在孝期,不能親近,只得咬牙,拿手點著王熙鳳道:「這回子什麼時候,你還只管挑逗人,不管人怎麼樣難捱。可是欺負我好性子。」王熙鳳拿丹鳳眼瞟了賈璉一眼,紅唇兒一撇道:「二爺可是敢不敢應呢。」賈璉叫王熙鳳拿著三分輕慢三分嫵媚的模樣一激,哪裡能忍得住,就把桌子一拍道:「你莫要激我!我還能怕你嗎?」又笑道:「你若是輸了,可小心些。」王熙鳳就笑道:「二爺還能吃了我不成。只是二爺要是輸了,也得答應我一樁事兒。」賈璉就把身子往靠枕上一靠,看著王熙鳳,眼含桃花,笑道:「二奶奶是想什麼新樣兒的鐲子還是項圈兒,很不必這樣費神,你說了來,我即刻叫人打去。同我打賭,輸了我可是不會容情的。」
王熙鳳就啐道:「什麼鐲子項圈,是天妃用過的還是仙女兒用過的,值得我這樣費事。二爺不信,現打開我的陪嫁瞧瞧,我還能少了這些。」到底鳳辣子的性子尤在,說到興頭上之時也就露了本相出來,到底還記得從前吃的虧,心上又厭著王夫人,便沒再說「把太太和我的嫁妝細看看,比一比你們的,哪一樣是配不上你們的。」這樣的話,反故意拿著小性子來嬌嗔。果然賈璉聽了,不獨不覺得下了面子,反笑道:「我瞧著你的模樣兒和天妃仙女也差不離,倒不用很謙。」王熙鳳臉上一紅:「這樣肉麻的話,也虧得你講得出來,真是好意思。」賈璉見王熙鳳橫波一顧,笑厴如花。真個可算國色天香,愛得不行,到底耐不住,就立起身來,走在王熙鳳身邊,攬著她的肩,在她鬢邊香了一香。平兒等丫鬟站在一邊,垂了眼眸,含笑不語。
到得次日,王熙鳳去給邢夫人請安時就把她怎麼同賈母提了迎春這事說了,邢夫人聽了,心上自然習慣,拉了王熙鳳的手道:「我的兒,難為你倒是想著你妹妹。」王熙鳳笑道:「能替太太分憂,也是我的福氣。」王熙鳳回去後,邢夫人就把迎春叫了來,細細吩咐了她在賈母跟前要聽話懂事,不許鬧孩子脾氣等話。迎春只是張著眼看著邢夫人,懵懵懂懂的點頭。
過得兩日,邢夫人就攜著迎春來給賈母請安。說起這個孫女兒來,賈母從前也不是沒有見過,只是前頭有元春,後頭有寶玉,再後來又有了探春,迎春又生就一個溫柔沉默的性子,
是以賈母也沒怎麼上心。這回邢夫人單獨帶了來見,就推了迎春在賈母面前磕了頭,指了迎春向賈母道:「老太太,這個孩子真是怪可憐的,親娘好端端的就沒了,夜裡哭得叫人傷心。說了,就拿著帕子遮了眼睛擦了擦淚,歎道,「我偏自己沒個子女,也不知道該怎麼照應孩子,只好陪著掉淚罷了。」
賈母聽了,就把迎春拉在身前,覷著眼打量了回,我見迎春也不過五六歲年紀,生得倒是眉目溫婉,說話時先把人看幾眼才開口,頗有些怯怯的神態,又不敢正眼看人。賈母見了這幅膽怯的模樣,心上就不喜歡,把眉頭一皺,抬了臉向著邢夫人道:「迎春丫頭的奶媽子是哪一個?」邢夫人忙道:「姓姜,就在外頭,沒老太太的召喚,不敢進來。」賈母就道:「叫她進來。」
早有丫鬟把賈母的話傳下去,不一會姜氏就走了進來,來在內房就給賈母磕頭。賈母也不叫起,只是冷著眼瞅了姜氏。姜氏跪在地上,見老太太盯著自己看,心上戰慄,悄悄抬了眼把賈母瞅了一眼,見賈母臉色沉著,不由心虛起來。原是自孔姨娘死後,迎春思念親娘,不免時常想哭,姜氏自為迎春老哭,礙著她不得安靜,瞅著沒人的時候,就在迎春身上拍打幾下。迎春到底還是個孩子,如何經得住這樣的磨折,又沒個人給她做主,從前就有些怯弱的性子更懦弱了。這回邢夫人帶著她來見著賈母,賈母雖是慈眉善目的,到底是生疏,不免就把膽怯的樣兒露了出來。
賈母看了回姜氏,又看了邢夫人一眼,方淡淡道:「上回鳳丫頭在我跟前說迎春死了親娘可憐,我只當她是孩子話。我想著便是孔姨娘死了,迎春上頭有嫡母在,下有乳娘丫鬟服侍,怎麼就能可憐了。如今看來,鳳丫頭這話倒是沒錯。」說了就向著姜氏道:「我活了這些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事兒沒經過!你還能瞞過我去!定是你欺著她沒了親娘,你們太太又不能十二個時辰都看著,多嫌著她擾了你清靜,所以瞅著人不防備就磨折她!我冤枉你了沒!好好一個小姐,一點子大家氣概也沒有,可見平日都過得什麼日子!我若是這回不罰了你,別的姐兒哥兒可也沒人心疼了!」說了就命人把姜氏拖在二門外,打上三十板子,趕到莊子上去。
姜氏聽了這些,臉上刷的就白了,在賈母跟前通通磕頭道:「老太太明鑒啊!我怎麼敢磨折姐兒呢!便是鬼拉著我的手,我也不敢啊!老太太明鑒!」說了又轉向迎春哭道:「姐兒,姐兒,你是吃我血化的奶長大的,姐兒替我在老太太跟前說幾句罷。」迎春到底是在姜氏身邊長了五年的,看她哭的可憐,眼圈兒也紅了,轉過頭要和賈母說話,到底膽怯,又住了口。賈母自己從小是個伶俐的,不喜歡性子木訥的,偏她伶俐的孫子孫女兒又多,看著迎春就不大上心,可這回看著迎春要替自己的乳娘求情,就覺著她是個心地純善的,也就多了分喜歡,就摸著迎春的頭道:「迎春丫頭是要替姜氏求情嗎?」迎春到底是姜氏奶大的,總是有些親近之意,見賈母顏色和悅,又看姜氏哭實在可憐,就大了膽子道:「老祖宗,別打姜嬤嬤好不好?迎春日後乖乖的聽嬤嬤的話。」賈母聽了,倒是歎息一聲,只覺得這個孩子性子雖是善良,卻太過純良了,倒是捏定了主意,就道:「迎春丫頭即求了情,我且饒你這回,革你三個月的銀米,自己去二門上領二十板子!日後再犯,可是誰求情也沒用了。」姜氏聽得不用趕出去了,真如死後還陽一般,磕了頭謝了賈母恩典。賈母又命姜氏謝過迎春,迎春因想著姜氏是奶嬤嬤,正要閃避,賈母拉著迎春不叫她動:「你雖吃她幾口奶,到底你的主子,她的奴才,她有錯,你就該拿出小姐的身份來,這回你替她求了情,幾個頭有什麼受不住的!」姜氏聽了賈母這些話,心上也警惕起來,不敢再看輕迎春無人照拂。
待得發落了姜氏,賈母轉向邢夫人道:「你又是怎麼做人嫡母的?便是你自己沒孩子,總該瞧得出孩子臉色,可憐這孩子都嚇成什麼模樣了!這樣的惡僕,你還留在姐兒身邊,還不知道管束!知道你性子的,不過說你句你遲鈍,要是不知道,還當著你多嫌著這孩子!」
邢夫人聽著賈母責怪在自己身上,忙立了起來,臉上通紅,把個手捏著帕子扯來扯去,心裡要待埋怨賈母又不敢,要怪王熙鳳,到底也說不得王熙鳳有什麼錯兒,就把這口氣都呵在了姜氏身上,抬了頭道:「老太太。都是我的不,是我沒照應好姐兒。那孔姨娘走前,這姜氏也算周到,我再沒想著,孔姨娘一沒,我又忙著後事,雖也聽著姐兒時常哭泣,只當她是想孔姨娘了,全沒想著,許是姜氏磨折孩子了。多虧得老太太明斷,不然,我可是對不住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然來猜猜阿鳳贏了會讓賈璉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