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在賈母跟前得了不是,反是從前在賈母跟前不得意的邢夫人倒的得了好去,王夫人自然心裡不痛快,疑心著王熙鳳同她有二心,不肯為她出頭。而後聽著王熙鳳的辯白也入情入理,轉念又想,這個侄女自己從未錯待過,她哪有不幫著自己反等著看笑話的理,莫非真是冤枉了她?臉上也就笑了,道:「罷了,我也是叫那些奴才氣糊塗了。便是你去問,你又拿著什麼去問呢?還不是要來問我的意思,果然是不大妥當,你的話原有理。」王熙鳳聽了王夫人這句,臉上就是一笑:「太太知道我的為難便好,我也說句膽大的,這府裡哪個不知道大太太同太太情分不深,大太太來處置了與太太正有好處呢,自然都信著大太太不會徇私的,那太太的冤屈也就不辯自明瞭。」說到這裡,王熙鳳也就頓住了,只把眼瞅著王夫人。
王夫人正拿手摩挲撫弄著寶玉,聽著王熙鳳直說她同邢夫人不好這幾句,不快就多了幾分,手上就一頓,待要開口訓上幾句,忽然心上一動:當著我的面兒能說出我同她婆婆不大和睦來,鳳哥兒可見是沒什麼大心機的,對著我也有心,不然不能這樣直說。她也沒說錯,邢氏這樣一鬧,正好借她的手整理整理那起子亂嚼舌頭的奴才,想在這裡臉上一笑,又沉了臉道:「胡說!大太太怎麼說都是你婆婆,你怎麼好背地裡這樣說她。」嘴角卻是有了一絲笑意,王熙鳳看著她笑,臉上也就笑開了。
雖說這回榮國府裡傳說王夫人面善心狠的話兒在邢夫人的板子下壓了下去,只是這傳言一旦起來,在人心中自然就紮了根,便是沒事也能瞅出影兒來,何況日長天久,趙姨娘更是個不省事不懂事的,同王夫人自然不能相安無事。所以王夫人這面善心狠的話又叫人翻了出來說,叫王夫人有苦無處說去,這是後話。
賈政此時心情正好,嫡妻生的兩子一女俱都出色,長子正在準備鄉試,幼子也聰明伶俐,才三四歲依然讀了一本千家詩在腹內,女兒元春更是品貌雙全。其實依著賈政算去,不過是從五品的員外郎,元春不在應選之列,可皇恩浩蕩,念及寧榮二公頗有些功勞,推及子孫,元春是公爵的嫡次子的嫡長女,所以也在應選之列。元春品貌出眾,果然是順利過了初選,就要留在宮中修習禮儀以待復選,消息傳回來,賈母同王夫人不知是喜是悲,婆媳倆對著落了一回淚。賈政倒是平常些,只說,雷霆雨露俱是皇恩,憑什麼結局都是元春的命數。說了也就丟開了手,自在書房看書。
王夫人因元春眼見得是不會回來了,秦可卿所在的松間閣左近就沒了主子,再者她總覺得因著趙姨娘的事,賈母似乎覺得她辦事不大妥當,有意要顯示自己辦事周全大方,就同賈母商議,只說放著秦可卿一個初來乍到的的女孩子,孤零零住著松間閣,怕要寂寞冷清,不是待客之道。正巧王熙鳳同她年歲上差不多,倒不如讓王熙鳳把秦可卿照應起來。賈母聽了,自是稱好,就王熙鳳叫了來,只說讓她瞧著東府裡珍大哥的面子上多照應些秦可卿。
王熙鳳從前就同秦可卿好,只是這回在這時遇見就待著她好了,只怕王夫人這裡說她多事過,只得淡著,不過衣食上略關照些。這一回聽得賈母王夫人叫她照應秦可卿,心中樂意,臉上卻做個遲疑的樣子出來,賈母只道:「我知道你是個妥當孩子,那秦氏我冷眼裡也看著,不像是個糊塗的,大家嫡親骨肉,照應些也是有的。」王夫人也勸她:「我也知道,秦氏這樣的身份尷尬,你只瞧著璉兒同珍大哥好的份上,照應些他的兒媳婦,即在珍大哥跟前得了好,璉兒那裡必然喜歡。」王熙鳳這才答應。只是背著賈母,王夫人不免又說幾句賈府世代都是知禮守份的,叫王熙鳳留意著秦可卿秉性為人,王熙鳳自然滿口答應了。
即有了賈母同王夫人的吩咐,王熙鳳同秦可卿兩個漸漸就走動起來,在王熙鳳,秦可卿從前就同她說得著,這一回算是舊友重逢,頗有親近之意。在秦可卿,也是榮國府裡除了王熙鳳,再沒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到底才十三四歲,自然想著有人說說話兒,這一來二去的,也就熟了。王熙鳳想著賈母同邢夫人,王夫人口上不說,心中對珍大哥將秦可卿養做兒媳婦的主意多少不滿,連帶著對秦可卿也不大入眼,雖禮數上一些不缺,丫鬟婆子伺候究竟冷淡,就藉著賈母歡喜的時候,有意將秦可卿往跟前引。
秦可卿也是聰明人,忖度著自己在榮國府借住,親不親,友不友,身份尷尬,雖說那些底下人礙著自己將來要嫁給東府裡賈蓉為妻還不敢怎麼怠慢,到底不算如何恭謹。見王熙鳳將自己引在賈母面前,知道眼前這個瞧著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是容寧兩府的長輩,要是得了她的青眼,在榮國府自然能站穩腳。所以排空了雜念,也就慇勤起來,依著子孫輩兒的規矩,早晚定省起來。賈母雖老,卻也是錦繡堆里長起來,富貴窩裡過了一世的,房中擺設裝飾件件精緻,都不同一般老人沉悶,十分講究。秦可卿看在眼中,她也做不來如王熙鳳一般的討好賣乖,就加意在這上頭奉承,折花插瓶,多寶閣上物件擺設都能想些新花樣出來,又大方又展樣,頗不落俗,倒是能和賈母的意。
賈母看著她長得也標緻,言談也謹慎,又有些見識胸襟,相處下來,倒是有些喜歡,背後便向著王夫人道:「珍哥兒給蓉哥兒挑的媳婦,雖出身低些,人品樣貌倒是不差,想來更知道分寸,珍哥兒這事也不算太離譜。」王夫人遲疑道:「好雖是好,只是比著蓉哥兒大好幾歲呢。元春丫頭去前,倒是打聽過,說是七月裡生的,轉眼就十四了,蓉哥兒才十歲。」賈母就笑道:「不是我說,你東府敬大哥好個道術,公務上不過塞責,家事也不怎麼上心,珍哥兒也快三十了,只是愛胡鬧,蓉兒媳婦倒是年紀大些的好,明白些事理,日後也好幫著尤氏理家。」王夫人聽得賈母這句,立時就轉了口風,笑道:「果然還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說了就目視王熙鳳,王熙鳳知道這是要自己湊趣兒,便笑說:「不然怎麼是老祖宗呢。老祖宗吃的鹽比我們吃的飯還多些,聽老祖宗的一準沒錯兒。」
雖是奉承話兒,可在王熙鳳嘴上說來活潑討喜,賈母也就笑瞇了眼,點著王熙鳳道:「怎麼都是王家的女孩子,你二太太就是老老實實的,你就生了張慣會哄人喜歡的巧嘴呢?」王熙鳳哎呀了聲,道:「老祖宗可怎麼知道的呢,璉二爺前兒才說我只會紙上談兵。平日裡看著頭頭是道,臨到頭上,就縮手縮腳的,虧得還有張巧嘴兒。」
賈母叫王熙鳳這一串逗得直笑,就道:「你別理璉兒,他逗你呢。你是個好孩子,難為你,在我這裡,你婆婆那裡,你太太那晨昏定省的,一日也不拉,這就懂事。平我們這樣人家出來的孩子,再頑皮,大處是不會錯的。」王夫人在一旁也笑道:「老太太說的是,有這孩子在,平日裡也能幫襯著我些,雖有不到的地方,那是她還小呢,歷練歷練就好的,哪裡像璉兒胡說的那樣,璉兒也是頑皮。」王熙鳳忙笑道:「太太可要在二爺跟前替我講幾句呢,省得二爺老笑我。」賈母正要喝茶,叫王熙鳳這一句說得,又是笑個不住,把茶盞擱在一邊,笑道:「果然還是孩子,才說她懂事,這就撒嬌兒。」王夫人見王熙鳳哄得賈母喜歡,也就高興,陪著一塊兒說笑了回,王熙鳳這才退了出來,回了自己房中。
到了晚間賈璉回來,臉上卻是有些不豫,王熙鳳看在眼裡,便揮退了鄭雪娥,傅綠雲同四個丫頭,自己過來伺候著賈璉脫了外頭的衣裳,又倒了茶來給賈璉,只問:「誰惹你生氣了?」賈璉接過王熙鳳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又歎息了一聲擱在一邊,拉了王熙鳳的手按著她坐在自己懷裡,道:「我同你說了,你只嘴上嚴些,不要告訴了老祖宗和太太,免得她們兩老人家擔心。」王熙鳳忙道:「可是出了大事了?二爺,我也是個沒主意的,你可不要唬我。」賈璉只道:「瞧你膽小的,事倒不算大事,不過堵心罷了。我聽著方侍郎家的大少爺說,他們家同咱們大妹妹一同進宮的二姑娘指定能封個貴人,許還能得個嬪,又說咱們大妹妹在裡頭不大出色。」說了就冷笑一回,「當著我不知道呢,不過的他們家同宮裡夏公公走得近罷了。就當著我的面兒說這個,欺人太甚。」
王熙鳳是知道元春入選了的,就笑道:「我當是什麼呢,二爺是氣糊塗了,夏公公不過是個太監,還能管著皇上留哪個封哪個不成,不過是拿著方侍郎家的銀子白說幾句好話罷了。二爺要不信我的,只走著瞧便是。」賈璉看著王熙鳳嘴角帶笑,眼波流轉,俏麗嫵媚,一下就愛了起來,在她腮上輕輕扭了下,道:「你要是說的不准,瞧我怎麼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