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時候是二十五人,活下來的卻只有一半,在返回約伯一號路上,所有人都非常沉默。只有當那個小小的浮空要塞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時,眾人的臉上才顯露了一絲輕鬆。
戰死者的遺體已經被士兵們帶了回來,自然會有專人為他們準備軍中的葬禮,並且會在不久後將陣亡通知書和遺體送到家人手中。
「塵歸塵,土歸土。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總是要有這個覺悟的。其實,他們還是幸運的,至少我們還有餘力將他們帶回來。可如果換成是在戰鬥激烈的時候,甚至還來不及掩埋屍體,最多只能帶走死者的銘牌。」
庫拉索軍士長倒還以一種豁達的態度安慰著大家。他一直將一具裝遺體的盒子小心地背在身後,特意表現出來了開朗和樂觀,卻難以掩飾其眼中濃濃的壓抑和悲痛。
陸希十年前就見過無數死人了,但當他望著軍士長的眼神時,卻依然覺得自己的心裡翻騰著一股複雜的情緒,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回到了約伯,士兵們各自歸位。庫拉索則和幾名士兵護送著戰友的遺體,沒做停歇地前往司令部。至於魔法師加扈從的五人組,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一個地方先好好吃一頓,再好好地睡一大覺。
不過,剛剛下了蝠獸,便有人帶著命令來了。
絡倫斯少校想要見陸希,現在。
幾位同伴以毫無誠意的同情目光看著他,陸希頓時覺得一陣火大,但只能認命地歎了口氣,跟著來人走了。
第二次進入少校的辦公室,仍然是簡單的陳設,唯一不同的是。牆上的那副約伯山脈地圖不知何時花上了密密麻麻的軍事符號,甚至還有好幾次代表戰鬥發生的叉形符號。
於是,陸希也不由得多看了這副地圖一眼。
「怎麼樣?是不是有一種緊迫感?」少校瞇著眼睛,微笑地問道。
「從這上面來看,好像我們不是約伯山唯一遇到敵人的聯邦軍隊嘛。」
「你說的沒錯,自從你們走了以後。納摩亞山的翼人們不知道吃了那門子的藥,突然對聯邦在這一線的哨崗和兵站發動了反擊。這一個星期下來,僅僅是在我的管轄之下,光是百人以上的遭遇戰就發生了二十幾次。」
「嗯,那還真是熱鬧啊。可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畢竟你們遇到的可是一個地穴領主啊。我自然得和當事人交流一下才好。」
陸希瞇著眼睛看著對方,咬牙切齒地撇著嘴巴:「交流?這可真是太好了。我還真想問問:為什麼挖個礦會挖到一個地穴領主的洞穴裡。如果不是我們還有幾分運氣,現在您等來的就是隊伍全滅的消息了。」
「沒有摸清楚情報就冒然派兵,這的確是我的責任。」絡倫斯表達出了必要的歉意,「不過,作為軍人,戰死沙場也是隨時迎候的宿命。這點覺悟,你們不是早就應該有了嗎?」
「那可真是抱歉呢。我們可不是軍人,馬革裹屍還的浪漫和榮譽感還理解不了。說白了,之所以來到這裡,並甘願服從您的命令,也只不過是為了那個魔法師資格考試的合格成績罷了。」
「嘿,你們這群魔法師老爺,」絡倫斯少校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露出了一絲鄙夷,「果然只能在大學的研究院和首都的辦公室裡耍耍嘴皮子了。要靠你們來保衛國家,可真指望不上。」
「如果對魔法師這個職業有什麼偏見的話,您儘管可以在報紙上開份專欄開罵。從大賢者拉克西絲罵到建國之父維爾斯特都不會有人管,言論自由嘛。為難我這個魔法學徒很有趣嗎?原來聯邦軍官的榮譽和威嚴也就是這麼廉價而已。」
「……算了算了,我找你來不是來和你耍嘴皮子的。」少校識相地表示了退讓,然後又說道,「只是想確認一下你們和地穴領主戰鬥的細節而已。我們現在可以進入正題了嗎?」
「我盡量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長官。」陸希面無表情地說道。
「很好。」絡倫斯少校並沒有在意對方生硬的態度,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捲好的地圖,鋪在了桌子上。
「這就是秘銀礦的坑道和地質分佈圖。你可以告訴我:你們第一次和那個地穴領主相遇,是在什麼地方?」
陸希仔細地看著這張詳細而清晰的坑道圖,沉吟了幾分鐘,拿起紅筆,認真地在一個比較寬闊的巖洞上標了一個符號。
「十七號洞嗎?」少校將筆放在符號上,然後輕輕地劃到坑道的入口處。「離坑口的直線距離也不過就是百多米的樣子。真沒想到,一頭地穴領主,竟然就在離聯邦邊境這麼近的地方安家……」
絡倫斯抬起頭看著陸希,表情顯得有些複雜。他微微沉吟了一下,這才緩緩地開口:「不管怎麼說,這一次任務辛苦你們了。按照聯邦的軍功制度,擊退a級魔物,成功解決鬧鬼事件,並且帶回了重要的情報。幾項功勞加在一起,你和你的兩位隊友,每人將獲得一枚銀質隕星勳章和五百卡蘭的獎金。一個剛剛入伍不到一個月的菜鳥就獲得勳章,這在聯邦歷史上可是寥寥無幾的,恭喜你們了。」
陸希並沒有露出高興的神色。
「和我們一起行動的那隊士兵呢?他們可以得到什麼?」
「他們只是你們的輔助,得到的勳功和獎勵自然也是不一樣的。當然,戰死者的家屬自然會得到合理的撫恤金和聯邦政府的特殊照顧。不過,這和你們就沒什麼關係了。」
「那麼,你們的賞金和獎章將在軍訓結束時,在司令部集合的時候發給你們。現在你可以退下了。」
陸希深深地看了一眼回到辦公桌後的少校,立定行了一個軍禮,轉身離去。
在他離開辦公室之前,他突然又聽到了絡倫斯少校特意的聲音:「那個和你們一起行動的庫拉索軍士長……戰死的士兵中有一個正是他的弟弟」
陸希頓了一下,什麼都沒有說,然後大踏步地,用一種近乎於慌亂的腳步走出了少校的辦公室。
陸希是在餐廳和四位同伴會合的。
他們坐在一張長條形的餐桌前,每人的面前都擺了一個餐盤,放滿了土豆濃湯、烤腸、肉餅和麵包等食物;但卻沒有人動口,只是呆呆地坐著,如同四具毫無生命力的人偶。
陸希在餐桌前坐了下來,這才終於讓大家稍微回了回神。
「怎麼樣?那傢伙找你有什麼事?」卡羅爾艱難地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問道。
「就問了問那頭地穴領主的細節問題。另外,還給我們記了功,一人一枚銀質隕星勳章,五百銀幣的獎金。有這麼個一個經歷,我想:不用擔心考試會通不過了吧?呵呵……」陸希用力擠出了一點笑意,但那笑容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又是一陣沉默的低氣壓盤旋在大家的頭上。
「……怎麼都無法接受呢。」賽希琉突然搖了搖頭,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甘和怒氣,「明明就有那麼多人在我們面前被殺死,可我們卻什麼也做不到,最後還讓那頭地穴領主逃了。結果卻說要給我們勳章,這,叫人怎麼接受?「
「聽起來就像是小孩子打架打輸了跑回家,大人為了安慰送上一塊糖果似的上面的人把我們當成什麼啊?」卡羅爾的聲音慢慢地高了起來。
伊羅薇爾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普莉姆拉,並沒有說話。
陸希為難地看著這幾個自尊心被傷害,開始犯中二病的隊友,無奈地撓了撓頭,道:「我理解你們的心情。說白了不就是因為,明明一敗塗地顏面掃地,現在卻成了功勞,覺得自己做為魔法師的榮譽和驕傲被傷害了嘛。」
「這難道還不是什麼大事嗎?魔法師的榮譽和驕傲難道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賽希琉氣勢洶洶地質問道。
陸希冷笑道:「你們都知道,我並沒有像你們一樣,是從最基礎的教育一步步上來的。魔法師這個團體的價值觀,說實話,我還真沒怎麼理解。不過再怎麼說,死者為大,哪怕是為那些戰死的士兵們的尊嚴和價值,這個功,我們還真就必須去領。」
「你這簡直就是強詞奪理這和那些戰死士兵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如果我們不去領獎,那就是說明:我們所做的事情沒有任何功勞,自然也就沒有任何意義。如此一來,為了這次任務而死去的人,和白白送死又有什麼區別?軍人不怕死,但是軍人最怕的就是死得毫無尊嚴,毫無意義如果你要覺得自己這個功自己不配,那就好好磨練自己,下次再遇到那頭大蜘蛛,就給我把它變成蜘蛛干別像個中二病小孩子似的在這裡糾結來鬱悶去你聽明白了沒有?」
也許是第一次聽到陸希使用了這樣嚴厲和憤怒的語氣。賽希琉不由得愣住了,她似乎很想反駁什麼,但在對方突然表現出來的凶神惡煞和嚴肅威壓面前,中央魔法學院的前任學生會長終於低下了頭,低聲的嘟囔著:「我明白就是了嘛,幹嗎這麼凶……」
「卡羅爾,你聽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老大,我完全照您的吩咐去做。」卡羅爾趕緊回答。
「好,現在大家吃飯吧。哪怕是天塌下來了,飯也是必須要吃的。」陸希口氣這才緩和了一下。
此時,大家只覺得那股無形的威壓突然之間消失得一乾二淨,都不由得送了口氣。
「……其實,我們也想好好吃一頓。只是,想起被殺死的那些士兵的死相,又實在是沒有食慾。」伊羅薇爾苦笑地說。
陸希微微一愣,他看著面前餐盤烤得半生不熟,似乎還有些血絲的肉塊,突然之間便聯想到了那血肉橫飛的殺戮場,頓時便感覺到了一陣明顯的反胃。
「姑娘,你真不應該提醒我的。」陸希看著面前的食物苦笑著。明明覺得很餓,但卻實在無法動口。
普莉姆拉看了看糾結中的大家,突然拿起刀叉,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莉姆?」
「……必須要吃,不然身體會受不了的。」
「可是……」
「……陸希也快吃吧。」
你以為我不想吃啊?
「恩,普莉姆拉秀說得很對。我媽媽也說過:即便不想吃,也必須要吃,否則就無法生存。這些好歹還是熟食,總比當初在地下要好得多」卓爾少女也說道。她拿起刀叉,切了一塊帶血的牛肉,咬了咬牙,閉上眼睛狠狠地放進了嘴裡。
兩位扈從都開始動手,魔法師們面面相覷,也不得不加入了進去。
軍中的食品的味道其實很一般,但也不至於到不能下嚥的地步,但不知道為什麼,吃飯中陸希總能想起那慘烈的場景。於是,為了不因為一頓飯就被搞出胃潰瘍,陸希只得開始尋找聊天的話題以轉移注意力。
「薇爾,你剛才說:你在地下住過。也就是說,你也是移民吧?」
「是的,我是在一百零七歲的時候移民到聯邦的,當時還是個小孩子。現在算算,也已經過了快兩百年了。」
呃,雖說明知道精靈的壽命和時間觀念完全是人類無法理解的,但聽著這麼一個妙齡少女以百為單位敘述著自己的年齡,總覺得甚是詭異。
「地下世界是什麼樣的?」
伊羅薇爾不由地滯住了,她沉默了一會,思緒似乎已經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
「常年見不到陽光,只能靠著發光的苔蘚和火種來勉強照明。空氣中永遠只能感覺到潮濕,抬眼看去,沒有無盡的藍天和白雲,只有幽暗的壓抑和冷清……那裡土地貧瘠,水源也非常稀少。即使是一點點生存所需的食物和飲水,也需要拿命去拼」
少女的話讓大家都不由得陷入短暫的沉默。他們從小就在陽光和藍天之下長大,雖說現實社會也有很多不平和壓迫,但卻也很難想像地下世界那獨特而殘酷的生活方式。
「本來,卓爾精靈的各大部族為了生存空間就已經爭鬥不休了,現在又有了魔王穆倫斯和它那群蟲子蟲孫生活便更加艱難了。所以媽媽才決定帶著我們幾個姐妹離開地下世界。聽說天空中的國家願意接納任何民族的移民,我們這才來到這裡加入了聯邦。媽媽雖說已經去世了,但姐妹們都已長大,能夠自己照顧自己,生活過得還是不錯的。後來我又認識了少爺,他給的工資很高,呵呵,其實,我也應該滿足了……」
卡羅爾不由得撓了撓頭,咧開了嘴。
「但是,我絕對不會忘記那群地穴領主,那些應該墮入深淵永世不得超生的惡魔們」突然之間,少女的話鋒一轉,咬牙切齒地說道,她語氣中露骨的仇恨和詛咒讓幾人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我不會忘記:爸爸就是被它們殺害的媽媽也被它們打成重傷,不然不會這麼早就去世我絕對不會忘記:穆倫斯和它手下那群地穴領主,就是我們卓爾精靈萬世的大敵這個仇恨,除非一方徹底滅亡,否則永遠也不會消失」
「那把被地穴領主帶走的劍,是媽媽留給我的遺物。下一次遇到它,我不但要把劍拿回來,還要要它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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