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重回
只見空智大師臉色恢復平靜,那伸出的手,依舊灑下金色的光芒。
門外,無心的身影透著窗扉,依稀可見,來來回回的踱步著,久不久就望向樸實無華的小屋內。透過輪廓,可見他低低念佛的動作,好一會兒,又彎腰朝著這裡拜了一拜,臉色莊嚴肅穆。
窗上的布簾被放了下來,門口的門,也被關了起來。屋子內,只剩下羅奇和空智大師兩人,深處金色的佛芒之中。
慈和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湧來,似乎滔滔不絕的暖流,湧入身體。羅奇身體受此刺激,不由得顫抖起來。不知道是不是他體內的靈聖心法,受到了佛門的無上陣法禪心定梵的衝擊,有些牴觸起來。慢慢地,適應了一些過程之中,羅奇開始緩慢地順著真法的流動,緩緩地調息。如此,這才感覺到身體好受了許多。
羅奇心中受空智大師的禪心定梵真法洗禮,心中頓時愕然。這佛門的真法,當真是神奇之極,慈和的佛法之力,在禪心定梵之中,完全地體現出來。
半個小時過後,羅奇身外,忽而再次起了變化。原本一動不動為羅奇施法的空智大師,那一隻枯朽的手,忽而翻轉開來,輕輕一震。其上,柔和的佛門光芒,融為一體,接著一道一道更加純厚的光束,幻化而出,盡頭竟是一縷一縷,化作點點光針,又似無數飛行鑽入羅奇體內的黃蟲,輕輕舞動,忽而加速,如光消失在羅奇身前。
那一瞬間,彷彿一聲低低的誦經念佛之聲,從空智大師的口中喝起。
隨即,那絲絲縷縷的光芒,劍尖融合,漸漸明亮起來,清音悅耳。那金芒大盛之處,瞬間散開成一道巨大的光芒,再次照亮了整個房間。
那一瞬間,在空智大師的低低佛號的輕頌之下,在禪心定梵的洗經易髓之下,那一股股流入身體的慈和佛力,如萬千眾生,皆為平等。他身子忽而一僵,再也連心跳也在這一刻感覺不到了。
就在一僵的一刻,停住的身子,再次有了變化。在空智大師的金芒璀璨,緩緩流轉之下,羅奇原本十分奇怪的臉色,再次有了生機。可是,。這生機之後,卻是一番令人髮指的痛楚。
一點一滴的,湧了出來。
深刻在腦海裡,原本平靜的腦海,原本遺忘的腦海,再一次翻動起來,彷彿突然間受到了什麼力量驅使,由不得不去想。
這兩年來的點點滴滴,一幕幕的湧現,那一個原本以為已經消失在腦海之中的鵝黃色身影,再一次浮現,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切。深深鏤刻在心中的,始終還是殘留痕跡,被無形的力量慢慢地勾起。
原來,一直都這麼深刻。
原來,一直都沒有忘過。
是愛麼?
是恨麼?
是離麼?
是情麼?
這一刻,他的腦海裡,不知道為什麼,原本空空蕩蕩的,突然如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不斷地劃破,打過。萬千的痛楚,卻比胸口曾經的痛,更加的深刻。愛恨離別嗔癡念,竟是一時間完全湧上心頭!
突然,他猛然睜開了眼睛,面色痛楚。眼前,迷迷糊糊的老僧空智,依舊以佛門陣法籠罩著自己。他傾盡全力忍住那一股傷痛,爆裂的面龐,如猙獰難受之人,彷彿一會兒要下地獄,一會兒要脫離苦海回到人間。
那一個老僧,為什麼要說為自己以佛門真法禪心定梵療傷,卻突然間再次引動腦海裡的意識。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空智大師搞的鬼。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空智大師要這麼做,再次把他腦海裡原本遺忘的一切再次勾起。
慈和的僧人,迷迷糊糊的,變成了鵝黃色衣裳的少女,瞬間又變成身披袈裟的老僧,然後再變成鵝黃色衣裳的少女……
那一個身影,鵝黃色,永遠地鏤刻身心,卻是讓他日夜痛楚折磨,如墜地獄受苦的人兒……
愛恨交織,本以為心間沒有,今日卻不斷地在眼前變幻容顏。
心神激盪,羅奇竟有些忍不住,差點想要撞出去。就在此刻,一拂金芒,突然如箭,深入他的腦海,卻是從空智大師的手中發出。
如浮光掠影,空智大師的身影,忽而閃出,出現在羅奇的眼前。那一股祥和的熟悉氣息,正是佛門的禪心定梵,但是施法卻已然不同,從空智大師突然出現放進他額頭上的大手傳出,渾厚無比,使得就要發瘋的羅奇漸漸地緩和一些。
「阿彌陀佛,羅施主,你不要這樣執迷衝動,更不要沉迷其中,趕緊平心靜氣,衝出孽障吧!」空智大師平和的聲音,輕輕地傳入羅奇的耳裡。
羅奇彷彿被一敲,如夢初醒,整個人從原本瘋狂癡迷之中,漸漸地清晰一些。他緊緊地咬住牙,長虛了一口氣。一雙手,緊緊地攥住,握得很緊很緊。
迷迷糊糊之中,忍住心力交瘁的悲痛,看到身前,空智的身影,搖晃在眼前。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從空智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痛苦,一絲憐惜。這神色,越看竟是越深邃了。
空智在一旁,深深地憐惜看著。眼前的這一個少年人,原本已經平靜了心塵,可是現在卻再次被他勾起來以往的紅塵記憶。他知道,這樣子不是出家人所為,但是,為了天下蒼生,他不得不這麼做。只因為,一個人在身後,操縱著一切,包括他自己也在內。
看著眼前的羅奇,各種複雜的神色,一一在臉上不斷地變幻著。如果他是一個平凡的人,或許也不會有今日的這般痛楚。
空智輕輕地歎息一聲,緩了一下的誦經聲音,再次輕聲響了起來。他手中的禪心定梵陣法,也隨著時間的延續,緩緩的變化著。
羅奇眼中,不斷地閃爍著無數的畫面,如放電影,一幕一幕的掠過,一遍一遍的回放。彷彿,他再次回到了曾經的經歷,重回當年的軌跡之中。他掙扎,他想要離開,他不願意再承受一次肝腸寸斷的心痛折磨。可是,不管他怎麼掙扎,他都不能夠逃離,宛如有著一股力量,束縛著他,讓一定要沿著那一道軌跡再走一遍。
而與此同時,羅奇的目光,閃爍不定,臉上神情,一會恐懼什麼,一會不知所措,一會瘋狂癡恨,一會兒痛若心死,一會又悲傷無限,一會又幸福滿滿,一會又深仇大恨一樣。無盡的神色,不斷地變化著。
終於,他那一雙緊緊握住的雙手,因為太過於用力,手指陷入了肉裡面。不知何時,羅奇臉上複雜的神色,緩緩地暗了下來。他像是用盡了全力,整個人身子頹軟起來。隨著他緩緩地鬆開的雙手,羅奇的神色也慢慢地恢復了平靜。這平靜,卻是如此地安詳,如此地不曾一見。
見羅奇慢慢地甦醒,慢慢地恢復正常,空智大師的手上的佛光,似乎也同一時間到了尾聲。他緩緩地撤下佛芒,收回禪心定梵真法。他走出一步,深深地歎息一聲,道:「阿彌陀佛,羅施主過往一切,老衲已經幫你過了一遍。紅塵記憶,似夢似幻。愛恨情仇,癡戀成xing,不能夠從其中脫離苦海,就會永墮其中,難以回頭。」
羅奇抬頭望去,卻見眼前的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僧,額頭已見汗珠,還有一絲疲累之色盡顯。他沉了一下se,幽幽地道:「既然主持大師明知道我曾深陷苦海難以自拔。但是,那時一劍,我亦忘卻了所有。今日,卻不知為什麼要我再重新回憶過往,把一切再次勾起,輪迴痛苦傷悲的折磨?」
面對著羅奇耳朵問題,空智大師緩緩地道:「施主一生,因情而生,因緣而生。兩年變化,諸般念想,直到今日,本已經消去。但是,老衲也是迫不得已,受人所托,這才讓羅施主你再次重溫舊夢。佛曰,天地在人,在心。一生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大哭大悲,愛恨癡念,一切苦痛,嘗盡了,卻真的透徹了?悟懂了?唯有一次一次地深思,才能夠真正的看破雲霧,達到無上的境界,視一切平淡,視一切平凡。脫離苦海,需要大平靜的心懷,需要廣納海川的佛心,需要仁慈的力量對抗心魔。堅定了自己,方可超脫世外,如見如來佛祖。」
緩了一下,空智大師繼續道:「有人相托,老衲遂如此做,是不忍讓施主心智不堅,願以林音寺佛門無上真法禪心定梵,施展大神通,借助佛祖的法力,點化度化於你,解脫情劫苦海。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羅施主,如今的心境,想必經過剛才的一番度化,已經有了新的見解了。剩下的,就要看施主怎麼化解心中的節,真正做到無妒無忌,一切平常看待,冷靜看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皆是幻矣。」
羅奇聽了,雖然知道,空智大師乃是慈悲之心,想以佛門真法度化自己。可是,他心中明白,要是一切皆無,那就活在世上,哪裡還有七情六慾可言?而且,從空智大師的話中可以聽出來,在他的身後,還有著一個神秘人委託著他。而這一個人,能夠請動空智大師,到底會是什麼人呢?而且,到了這裡,一直都沒有見到空音大師,又是為什麼?
懷著疑問,他深深地低頭思索,卻沒有出言向空智大師詢問。見羅奇不說話,空智也微瞇著眼睛,手中的佛珠輕輕地轉動,也不說話。這兩人,在這一間禪房之內,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一時間,羅奇腦海裡浮現過諸般的念頭,特別是以往的種種經歷,尤其是一劍之殤,岳思盈投入了他人的懷抱,讓他的心再一次一痛。他忍住了下來,強自鎮定,把自己表現得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一直以來,他都不就是這樣的麼。
過了片刻,空智大師這才瞇著眼,對著羅奇道:「你心中應該有許多的疑惑。要是有話,儘管問我就好了。」
他緩緩地望向空智,臉上有了一絲倦意,疑惑地道:「主持大事,可否相告,相托你之人,到底是誰?」
空智大師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此人,與你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說到這裡,空智大師第一次,又沉默了下來,緊緊地盯著羅奇,彷彿想要從他的內心深處看出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羅奇沉默了一下,神色游離不定,面上像是在掙扎著什麼。好一會兒,他才堅定地道:「想!」
不知道怎麼的,他的聲音,卻有些急切,有些期待。
空智大師把一切看在眼裡,卻再次歎息一聲,沒有再說話。他閉了閉眼睛,彷彿在思考著什麼。好一會兒,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手中轉動的念珠,已經轉的快了許多。他正正地看了一眼羅奇,道:「施主的心,看似平靜,卻波濤暗湧。施主想掩蓋一切,讓自己好逃避。可是,最終,你還是表面上戰勝了自己,心中卻沒有。之前的一番度化,到了最後,羅施主可還是難以看穿麼?」
「不,我沒有!我沒有!」羅奇突然間激動起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喊出了這兩句,忽而間意識到了什麼,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空智大師雙手合十,歎息道:「看看,這既是本色。一切本以為看淡,卻完全只是夢幻。施主急切想要見到老衲背後的那一個人,可是為了什麼?」
羅奇沉默了,臉色沉了下去。他似夢似幻般地道:「我也不知道。」
「因為,施主心中還是有著一縷希望。可是,施主又不能夠違背表面看到的一切。所以,施主寧願違背自己的心,也要這樣子沉淪下去,讓自己與實際不相符合。」
「你胡說,我沒有!」
看著羅奇激動地話語,空智大師低首念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佛祖,老衲今日為度化眼前人,拯救蒼生,失言之處,還望佛祖見諒!」
羅奇見此,愣住了。為什麼,自從被空智大師以佛門真法禪心定梵無聲無息之中度化記憶之後,卻再也斬不斷呢?
心頭深處,為什麼會心痛,如泉水的噴湧,不可抑制?
曾經的一切,千般滋味,萬千情捨,一起湧上來,怎是這般感觸?
羅奇默然,無語。全身微微繃緊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顯得有些吃力。
他正面面對著空智大師,像是突然間下了決心一樣,道:「主持大事,不管我心中如何想,我還是想要見一見那一位前輩高人。」
空智大師歎息道:「你先聽我說完,定會有機會再見的。」
羅奇點點頭,道:「是。」
空智大師道:「我佛門真法,禪心定梵雖然有著佛祖的無上慈悲法力。但是,你因情漂泊了兩年。靈聖派上正魔大戰,你與她之間,就開始了情劫。這是你的必經之路。到了現在,似乎一切都已經到了盡頭。你來林音寺,卻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許當你剛剛以為放開了一切,從頭開始的時候。一切又被人既定的回到了原來的軌跡,這是老天玩弄人。天上地下,世間百變。千萬人之中,匯聚、離散、別離。ri復一ri,年復一年,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復返。聚聚散散的日子,就如殿堂前明滅不定的明燈,裊裊煙火,染上的是世道的滄桑,褪去的是幼稚的無知。」
羅奇默默地聽著,他不知道,也該不該再開口。禪房內,只有他和空智大師兩人。直立良久,仍舊只是聽到眼前這一位至高無上的佛門神僧無奈的歎息聲。那歎息聲,卻是為了自己而歎。何時候,自己竟然能夠讓這般無上的人,著急掛念擔憂了。
那孤獨站立的身影,默默地低頭,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幽幽的鐘聲,從門外再次敲打,傳了過來。或許,已經到了午後,或許,這佛門的鐘聲,有什麼特別的含義。他定了一下神色,朝著窗門之外,望了一眼,似乎像是被那一突然闖進這禪房,闖進那心煩意亂,不知所措心上,一點一點地敲裂,滲了進來。
「天命已定,萬物終將凋謝,世道輪迴,不曾息止。世人忙碌一生,糾纏於人世的恩怨情仇,卻是為何?我佛曰普度眾生,度化有緣之人,卻又是對與錯?佛說西方極樂世界,無七情六慾,卻為何不能夠以無上佛門大慈大悲之力,吸引芸芸眾生,解救蒼生呢。如此看來,一切皆是世人自己看不透自己的內心,逃不過七情六慾的枷鎖,逃不脫眷戀俗事的慾望,以至於產生悲劇呀!」
羅奇身軀一震,心頭若有所思,一時間不曾言語。
鐘聲依舊,不知道敲打幾次了。就連空智大師,也輕輕地轉頭看了一眼外面。佛門之地,彷彿一縷淡淡的佛光,金芒一閃,消失不見。只消片刻,空智大師已是回過頭來,淡然看向羅奇,道:「也許,是該時候讓你見見那一位你心中期盼已久的人了。」
羅奇一愣,定住了,一時間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