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陶沝獨自抱著那只被她白日裡從街上撿來的小狗坐在內室窗前,微微仰頭,出神地望著窗外那墨藍色的星空。
小狗靜靜地躺在她懷裡,似乎已經睡著了。之前綠綺替它洗了澡,收拾得乾乾淨淨之後才抱給陶沝。
屋裡沒有點燈。
銀白的月光透過木製的雕花窗稜靜靜地灑落在房間地上,感覺有些清冷。加上外面夜風徐徐,更加讓人覺得全身涼意滋生。
睡夢中的小狗也感覺到了這股冷意,閉著眼睛努力往陶沝懷裡鑽。而此刻正一門心思在想事情的陶沝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她腦海裡的畫面始終都反覆徘徊在之前她跟九九爭鋒相對時的那一幕——
……
「……應該是由董鄂來問九爺您才對吧?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時候,她這句問話才一出口,九九便立刻衝她狠狠擰眉,那雙桃花美目裡生生透出一股足以媲美北極冰山的冰冷寒意,而後,他又將同樣的問題重新丟回給她:「這話何意?」
「九爺!」陶沝平靜地看著他,平靜地開口,語氣也是同樣的平靜,卻不失該有的堅定。「董鄂只是想告訴您,您沒有必要像這樣委屈自己對董鄂示好……如果您是希望董鄂再度幫你追那位八福晉的話,直接跟董鄂說就可以了,董鄂也不是一定就會不答應的……」
「你說什麼?」聞言,九九神色當場一凝,眉尖挑得愈發高了。「你——這話什麼意思?」
「九爺,打從一開始,您就不喜歡董鄂,董鄂心裡是清楚知道的。董鄂並不怪您,真的,也多少可以理解您在那種情況下的處境……儘管董鄂有點想不明白,您為何不一開始就找理由休了董鄂以絕後患,但——自董鄂來到這座九爺府後,您對董鄂的好,董鄂也是歷歷記在心的——」
無視於九九此刻聽到這話時幾近劇變的臉部表情,陶沝仍舊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一字一句都極盡認真:「即使您之前一直不怎麼待見董鄂,可是卻也從不曾在待遇上虧待過董鄂,更沒有動不動就對董鄂鞭打辱罵,所以,董鄂對您,是心存感激的……董鄂是個講究公平的人,也懂得要知恩圖報,所以,董鄂之前才會每每都在人前盡力對您加以維護,也自認並沒有在外人面前給您丟過什麼臉……」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了停,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思籌著接下去的措辭——
「至於八福晉的那件事,董鄂也一直都很同情九爺,雖然董鄂先前曾因為您請娶傾城的事而對您口不擇言,還說了再也不管你們之間的事的話,但——如果九爺是真的想要董鄂幫忙,董鄂也是可以考慮繼續幫您的,所以,您直接說就行了,沒有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
「你……你……」也不知道是被說中心事還是已經氣到了極點,九九這會兒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陶沝也不等他把話說完整,又逕自問道:「在南苑的那晚,您之所以吻董鄂,是做給八福晉看的吧?」話音未落,便不出意外地看到九九立時瞪大了雙眼,兩隻眼珠子幾乎都要被瞪出了眼眶。陶沝見狀下意識地頓了頓,但嘴上卻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打算:「還有……您之前幾次說的那些話,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她仰著頭,一雙明眸此刻正定定地望著他的臉,清澈得好似一汪不含雜質的山泉水,晶瑩而通透。
「其實,九爺不需要這樣委屈自己討好董鄂的,看在那晚董鄂喝醉後對您……唔——反正,只要九爺開口,董鄂是願意幫這個忙的……」
陶沝這番話說得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九九卻是意外得聽懂了,當下怒氣更甚。他擰著臉,從書桌前一步一步地走到陶沝跟前站定,自上而下眉目森冷地注視著這會兒臉上明顯流露出一絲懼意的陶沝,銀牙緊咬:「你……原來是這麼想九爺我的?」
「難道九爺不是這樣的意思麼?」儘管感受到此刻從對方全身上下迸發出的那股足以殺人於無形的強烈怒氣,但陶沝這回卻也難得表現出了沒有半點退縮的架勢,卯足勇氣、毫不示弱地與其深深對望。
「哼——」九九首先冷笑出聲,笑聲裡夾雜著明顯的嘲諷和不滿。他一把扯住了陶沝的衣領,將其強行帶到自己近前,也不管對方是否抗拒,低頭一點一點地逼近她的臉,怒不可遏:「你是木頭麼?你沒有腦子,沒有感覺,沒有心的嗎?」他表情凶狠地衝她拋出了一連串的厲聲質問:「……難道爺對你怎樣,又是否用了真心,你真的連一點都體會不到?」
「呵……」陶沝也跟著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九九,佯裝天真地反問:「可是,九爺真的還有心可以給董鄂嗎?」她的聲音溫軟猶如桃花拂面,卻又字字狠灼好似尖刀剔骨,且句句無情地直戳對方心窩:「九爺的真心,不是早就已經給了別人了麼……」
她此語一出,九九的身子當即不自覺地一震,連帶臉色也跟著一僵。眼神更是驟然間冷若冬至的寒霜。
「董鄂當然不是木頭,董鄂也是有心的!」陶沝一面說,一面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董鄂的一顆真心好好的在這裡,只是,這顆真心很寶貴,董鄂是絕對不會隨便給別人的……」頓一下,「至少,還沒有大方到把自己的一顆真心完全交出去而不求任何回報的地步……」
「……」
「九爺難道從沒聽說過麼,一顆真心是要用另一顆真心去換的!甚至,有時候,即使你肯拿真心去交換,也未必一定能換來自己想要的那顆真心……」她的嘴角微翹,向上傾起了一個類似譏諷的弧度,「董鄂剛才就說過了,董鄂是個講究公平的人,別人待董鄂如何,董鄂便還別人如何……而九爺您的真心現在明明就在別人那裡,卻還跑來問董鄂要真心,您覺得,這樣算公平麼?」
沒錯!都是她一時自作多情把這件事情給忘了,也糊塗了……九九的真心一直都在八福晉那裡,那他之前對她做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又怎麼可能會有真心?!
可憐她還傻傻地相信了這麼久……
而現在這樣,不過是老天再一次讓愚蠢的她重新認清了事實——就像當初,她也在某人的那間書房裡親眼目睹了那一幕殘忍的真相……
……
想到這裡,陶沝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低頭望著自己懷中的那隻小狗,神情稍顯落寞。或許,真心神馬的對身處這個封建男權時代裡的她來說,終究只是一種奢望吧……
眼瞼默默低垂,陶沝至今還清楚記得,先前自己說完上面那番話的時候,九九當時的那副表情就只能用「目眥盡裂」四個字來形容。跟著,他毫不留情地狠狠甩開了適才一直攥住她的手,一指門外,然後不顧一切地衝她瘋狂怒吼:
「滾!滾出去,給爺滾出去,滾得遠遠的,不要讓爺再看見你……」
而她呢,自然也在聽到這句趕人的話後毫不猶豫地當場轉身出門。不帶任何一絲留戀。
嘁——滾就滾!她還不想再繼續待在那裡了呢!
只是——
她這廂才剛邁出房門,就聽到身後傳來了稀里嘩啦一陣巨響,不知有多少東西又步上了那只青瓷茶盞的後塵。
陶沝的腳步當即一頓,但也僅僅停留了一秒,緊接著便果斷地繼續往前走——
反正砸的都是九九他自己的東西,她不心疼,一點也不心疼!
正想著呢,外邊的房門處突然傳來了「吱呀」一聲輕響,是小丫鬟綠綺端著水盆進來了——
「福晉,奴婢給您送洗臉水來了!」
話音未落,原本平淡的語氣又立刻轉為驚疑:「福晉,您在屋裡麼,怎麼沒點燈?」
「嗯,我在!」陶沝坐在窗邊出聲回她,整個人都籠罩在清冷的月光裡,乍見之下頗有一種讓人心生驚悚的詭譎之意。「你把水盆放在那裡就行了……小狗睡著了,我怕點燈太亮會吵醒它……」
她正說著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跟她唱反調,原本躺在陶沝懷中的小狗居然在這時睜開了眼睛,還發出「汪嗚」一聲叫喊。
呃,這死孩子真不給她面子!
陶沝頓覺臉上無比尷尬,緊跟著眼前一亮,原來是綠綺已經走進了內室,拿火把房間裡的那盞燭台給點上了。
「既然小狗已經醒了,福晉還是把燈給點上了吧——」綠綺一面將燭台擺到內室中央的圓桌上,小心翼翼地籠上燈罩,一面好心提議:「這樣坐在屋裡怪嚇人的……」
「嗯!」陶沝胡亂點頭應聲,眼睛留戀地再望一眼掛在窗外的那輪明月。
這時候,綠綺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陶沝身邊,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又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綠綺,你是不是有問題想問我?」看出了自家小丫鬟此刻的欲言又止,陶沝忍不住幫她開了口。
綠綺聽罷臉上登時一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忸怩著發話:「福晉,您果然還是對那位五阿哥念念不忘嗎?」
陶沝被問得一怔,而後本能地抬起頭去看向前者。這小丫頭從以前起就好像一直都很關注她和九九之間的關係進展,雖然她之前已經不止一次跟其強調說,她跟九九貌似沒戲。不過,這丫頭似乎並沒有聽進去。她怎麼就那麼希望她這個主子能得九九寵啊?
陶沝狐疑地低頭苦思,手裡則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懷裡的那隻小狗。好半天才給出一句不像真話但卻又的確就是真話的回答:「都說了,你家福晉我根本就記不得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既如此,那福晉當時為何還會去替那位五阿哥擋箭?」不等她話音落下,綠綺已忍不住搶白,問完才驚覺自己口氣不對,「福晉,奴婢——」
她慌亂地正要跪地向陶沝求饒,卻被陶沝攔住了:「綠綺,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會跑去替五阿哥擋箭,你相信嗎?」
綠綺一愣,繼而緊緊皺眉,臉上則是半信半疑:「可是,奴婢聽他們說,五阿哥他七年前曾在戰場上為福晉您擋了一箭,所以,福晉您就對他一直念念不忘,所以這次才會……」
啥?!
七年前?戰場上?
陶沝對於這些個聽起來明顯感到有些陌生的詞彙一時反應不及,當下迫不及待地追問:「綠綺,關於他們說的這些話,你究竟聽到多少?」
她的本意是想從綠綺口中套些話出來,卻不想綠綺這會兒卻露出一臉為難。「回福晉的話,奴婢只聽到了這麼多……」頓一下,又補充解釋了一句,「當初五阿哥在南苑說的那些話,綠綺並沒有聽到,所以,現在才想來問問福晉是不是真的……」
「原來是這樣啊……」陶沝淡淡應了一聲,心中大感失望,但臉上卻始終不敢表露得太明顯。她其實也一直都不知道五阿哥之前告知給眾人——包括康熙和宜妃在內——的那個、關於他們兩人那段過往的版本到底是怎麼說的,也不敢去問——一問肯定就立馬露陷了。所以,她只能憑借在自己暈倒前衾遙所說的那番話和一些當時盤旋在腦海裡但又明顯不屬於自己的想法加以猜測。
之前進宮,她本來是想趁機去找傾城問的,但還沒等到乾清宮,她就已經聽說了傾城這段時間被康熙指去毓慶宮照顧受傷太子的消息。想也知道,她是斷沒有那個勇氣在那種情況之下闖進那人的房間去找人的,而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那個人解釋她當時為何會作出那番舉動……就算她肯實話實說,他也不見得一定會相信,搞不好還會把她當成妖怪抓起來!
見陶沝許久不再作聲,一旁的綠綺又忍不住追問:「福晉,您在想什麼?」
陶沝回過神,衝她擠出一個微笑,繼續輕柔地撫摸著懷中的小狗,歎道:「我在想,報恩和喜歡應該是兩回事吧?」
沒錯!雖然這麼久以來,衾遙她的確都一直心心唸唸地想要報答五阿哥的恩情,但,這種報恩的心情,真的就是喜歡嗎?
如果真是喜歡,那她當時在彌留之際又怎麼可能會不說出來?就算之前沒有機會,那個時候——在她為五阿哥擋了一箭的時候,相信她就算說什麼都是可以被人原諒的吧?更何況,衾遙她……當時好像就已經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
「可是,我現在能還的,也就只有這樣了……」
……
那時候,衾遙好像還說過這樣一句話。儘管從某種程度上來看,這句話的確是有點曖昧。而且,也能清楚體會到其中透出的滿滿無何奈何。可是,這真的就是喜歡嗎?
陶沝記得,她當時能強烈地感覺到衾遙那種心心唸唸都想要報恩的心情——今生若無機會,下輩子結草啣環,也要報答君恩。可是,如果要說這種報恩的心情就是喜歡,卻又好像……
「……如果真的是喜歡,那又怎麼可能會答應嫁給九九?就算是被逼的,那也可以選擇拒絕啊……既然都有那個勇氣跳水,既然跳得那麼決絕,既然已經抱了必死的心,那麼,從一開始被逼嫁人的時候就可以跳了啊,為什麼還要等到後來被九九趕回去了再跳呢……她,真的是喜歡五阿哥的嗎?」
「福晉?!」
隨著綠綺這一聲飽含了驚詫意味的輕喚,陶沝方才驚覺自己剛才在腦海裡想的那番話竟然已在不知不覺間說出了口。望著自家小丫鬟此刻流露出的、那猶如發現了外星生物一般的訝異表情,陶沝臉上也難免有些尷尬,趕忙解釋:「呃……綠綺,我剛才那只是隨口說著玩的,你就當什麼都沒聽到吧……呵呵,你也知道啦,我這個人經常胡思亂想,然後口不擇言的……」
「……」綠綺沒說話,但看向陶沝的目光卻明顯變得迷惑起來。
陶沝衝她呵呵乾笑兩聲,覺得自己有必要趕快換個話題打消對方在這個問題上的胡思亂想:
「綠綺啊,我問你一件事——如果一個人就這樣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包括她的身子在內……那麼,我們還能為她做點什麼?」
「咦?」綠綺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睛,大概是怎麼也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跳到了這上面。「福晉是說人死了以後麼?」
「呃,其實,我也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聽到對方嘴裡迸出的「死」這個字,陶沝的心一下子被狠狠揪了起來,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無比落寞。「可是,我卻知道,她現在應該是不在這兒了……」
或許是因為看出陶沝此刻的表情並非弄虛作假,所以綠綺很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繼而躊躇著提議道:「要不……福晉就去廟裡給她立個牌位吧?」
「牌位?」她這話一出口,陶沝幾乎是反射性地抬起頭。牌位這東西她好像以前也有聽過,但卻也從來都不相信就是了。
「對啊!往生牌位!」綠綺柔柔出聲,「福晉可以請僧尼為那個人行法事以助其神識早日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往生西方極樂世界?」陶沝擰眉將這幾個字喃喃重複了一遍。實在不是她不願相信佛家普渡眾生的理論,而是現代各家寺廟裡的商業化成分過於濃重,換句話說就是騙錢,導致她對於古代的這些寺廟也連帶心生不信任:「可是,這東西真的有用嗎?」
「自然是有用的!」綠綺十分果斷地給予了肯定,沒有半分猶豫。「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真的嗎?」陶沝想了想,決定也跟著入鄉隨俗一回。「那……我們明日就去廟裡吧?」
「哎?可是,福晉您……今日不是才剛剛和九爺……」綠綺答得有些遲疑,似在擔心陶沝的這個期望會被無情破滅。「……九爺他,會同意讓您出去麼?」
即使九九不同意她也會去的,所以這兩點並不衝突!大不了回來再被關唄,更何況她今天還跟那傢伙大吵一架,估計那傢伙現階段正不想看到她呢……
思及此,陶沝立刻不甚在意地朝綠綺擺了擺手,「安啦!沒事的!他今天還說讓我有多遠滾多遠呢——」說著,對上綠綺那幾近驚懼的目光,又朝她「嘿嘿」一笑,「所以說,我這一去剛好是遂了他的願,他沒理由阻止我……」
「福晉,你怎麼能……」一聽這話,綠綺頓時擺出一副明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她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陶沝擺手打斷了:「不用再說了!就這麼定了!我明天就去廟裡給那個人立個牌位……誰也不能阻止我!」
斬釘截鐵地說完,她又回頭看向窗外,語氣卻已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和溫柔:「綠綺,今兒個也晚了,你就回去早點休息吧,明天記得早點來叫我起床!」
此語既出,綠綺知道再勸說也是無效,只得依言退出了房間:「是!福晉!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嗯!」陶沝點點頭,一雙眼睛卻始終望著這邊的窗外,動也不動。
她聽到外屋的房門被打開,聽到綠綺邁步跨出門檻,但緊隨而至的那聲「啊!」的尖叫聲卻在這一刻極大限度地挑戰了她的思維神經,令她頓感意外。
尖叫聲無疑是綠綺發出的。
「怎麼了?」她立刻緊張兮兮地大聲問道,隨即抱著小狗跳起身,直奔外間。
綠綺這會兒正扶門站著,大半個身子都被擋在了門後。見陶沝衝出來,她慌忙沖其搖手:「不,沒事!只是奴婢剛才出門時腳下一滑,所以才會……」
陶沝還想上前,「那,你可是有哪裡受傷?如果受傷了我去幫你叫大夫!」
「不——不,哪有那麼誇張啊——」許是因為差點滑跤而心有餘悸,綠綺此刻表現得極為緊張,一直不停地沖陶沝搖手,兼語無倫次:「福晉,您不用擔心的,奴婢沒事……」一邊說一邊還從門後站了出來,將自己整個完好的身子都展現在陶沝面前,「您看,奴婢真的沒事,您不用出來了,奴婢可以自己回去的……」
「真的嗎?」陶沝心裡雖然有些懷疑,但見她整個人看上去的確沒事,身上的衣服也沒弄髒,一時就沒多想,只語帶擔憂地衝她點點頭:「那,你回去的時候可要小心點啊!」
「是,奴婢告退了!」綠綺說著,便立刻從外面關上了房門,也將陶沝的一腔滿滿疑惑都關在了房內。
「汪嗚——」
這時候,懷裡的小狗突然發出了一聲不大的嗚咽,也拉回了還沉浸在自我思考中的陶沝。
「怎麼了,你也哪裡疼了嗎?是不是我剛才衝出來的時候弄傷你了?忍著點哦!到床上去躺著,我幫你看看傷口是不是扯到了……」
陶沝一邊自說自話,一邊迅速抱起小狗重新進入裡屋。她將小狗平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拆開包紮傷口的細棉布仔細檢查,前者腿上的傷口似乎並沒有被扯裂或者惡化的跡象。
「汪……嗚……」小狗繼續嗚咽輕叫,叫聲還是一如既往的哀怨。
陶沝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腦袋,用乾淨的細棉布將傷口重新包好:「好像傷口沒事!是不是塗上去的藥效發作你開始疼了?對不起哦,這鬼地方好像沒有麻醉藥,你得忍忍……」她一面綁一面絮絮叨叨地說著,「那個人說過,你的傷要過一個月左右才能徹底痊癒,所以,在這之前,你一定要乖乖的,知道嗎?」
「汪……嗚!」嗚咽還在持續。
「好啦,我知道你很痛,不過你相信我,忍過去就好了,長痛不如短痛……」陶沝停下手裡的動作,捂著自己的心口朝某狗做實例教育,「我這裡之前也受了很重的傷呢,比你重多了,不過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所以你學我就對了……」
「……汪嗚!」一聽就是質疑的嗚咽。
陶沝鬱悶:「怎麼,你還不相信啊?那我們來拉鉤,我保證小——」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因為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我一直都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啊?」問完,想起對方根本不會說話,又自顧自地接了一句,「那要不,我重新給你取個名字吧?」
「汪嗚!」這次好像是表示贊同的叫聲。
「你也想要我給你取個名字啊?唔,不過我好像沒什麼取名字的才能哎……要不,就叫你小白?」
「汪嗚……」
「好吧,我承認你身上的毛顏色都是黃的,叫小白的確是有點不合適,但你不覺得叫小黃或者大黃都很難聽嗎?就算你肯同意我還不答應呢……」
「汪——嗚!」
「看吧!你也這樣認為對不對?嗯,看你這四隻腳上的毛倒是雪白的,那個詞怎麼形容來著?哦,想起來了——四蹄踏雪!要不,你就叫踏雪吧?這個名字好文藝吧?唔……就是聽起來感覺有點像馬的名字……」
「汪——嗚——」
「哎呀,我可沒有說你不如馬,你別生氣嘛!其實,我個人覺得名字還是取得大眾化點比較好,比如,我叫桃子,你乾脆也叫……嗯,橙子?不,橙子還是算了,聽起來跟傾城好像的……要不,草莓,葡萄,桂圓,西瓜……你選一個?!」
「……汪——嗚!」
「你不喜歡水果啊?那要不我們選糖果系列吧?水果糖,酒芯糖,棉花糖……各種糖的名字都很好聽啊——唔,不對,名字裡有糖好像不行,九九可能會以為我是在變相得罵他……呃,乾脆還是叫包子吧?或者餛飩,餃子,湯圓……」
「……汪……嗚!」
「還是不喜歡啊?那,要不還是叫個另類點的?實在不行,你就跟我姓,乾脆叫淘氣好了,或者淘寶也行……」
「——汪嗚!」
「討厭!你全都不喜歡嗎?啊,可是我已經想不出來了……嗚嗚,那要不取名字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我們這會兒先睡覺!明天可是還要早起的哦!」
「……汪嗚……」
「哇咧!別往被子裡鑽啊,那是我睡覺的地方,你別亂來——你得睡籃子裡去……」
「汪!嗚!」
「別動別動!雖然我也很想抱著你一起睡,但得等你傷口痊癒了才行……我睡覺很不老實的,經常會翻來翻去,萬一壓到你的傷口就慘了,你也不想再疼一次吧……」
「——汪——嗚!」
「嘿嘿,好乖!要不,你就叫乖乖吧?或者臭臭也不錯——先前把你從垃圾堆裡撿出來的時候,你整個人——不,是整條狗,簡直是臭死人了……」
「……汪!嗚!」
「呃,提到你傷心事啦?好了,那我不說你了……放心吧,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絕對不會丟棄你的……」
「……汪嗚……」
「她走了……以後,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吧……」
「……汪……嗚……」
「晚安……要做個好夢哦……」
……
……
裡屋的燭光終於熄了。
躺在床上的人也閉上眼睛安然入睡。包括床腳籃子裡的那隻小狗。
所以,她們全都沒有注意到,在那扇雕花的窗稜外,走廊的過道上,一個頎長的黑影正靜靜地站在那裡,已經站了很久很久——
皎潔的月光如汩汩流水般滑過那人的臉,柔軟、溫潤,正好為那張妖孽無比的俊美臉龐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也遮住了原本掛在他臉上的那抹淺淺痛楚。
那雙漂亮的、能令諸多女人瞧上一眼便動心不已的桃花美目,此時此刻正靜靜地凝望著屋內,隔著薄薄的紗窗,落在躺在床上的那個人身上,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