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的是太極拳畫圓,但這個圓到底是什麼意思,世上練者多而明者少,大抵世人多知道柔圓,也就是公園裡老太太的圓,而曲勇此刻終於明悟的是剛圓,就好像一粒石子落入水中,將會以石頭落水的一點為圓心,激散開一圈圈的水波漣漪,這道理放之於拳法也一樣,雖然拳頭擊中的是曲勇的拳頭,但是勁道激散開,翻湧其一身氣血,若非他這兩年來進步神速,剛才那一拳就足以使他骨節震碎。
那無名氏的拳風剛猛,又一拳如雷電般擊來,炸得地皮震盪不休,勁風完全把曲勇籠罩住。
曲勇於人過招不下數百次,從來沒有這般窩囊過,根本不敢硬接,只能躲避,將一往無前的形意拳打的畏首畏尾,他只覺得每一拳相交,對方的力量宛如天威,無從抵禦,那感覺如同被裝在一口銅鐘裡,無名氏在外面敲鐘,每一下都敲得曲勇眼冒金星,氣血翻湧,只見那鮮血從他七竅中滲出。
所幸的是那無名氏來來去去就只有太極五捶,他面色瘋狂,口中唸唸有詞,好似有些瘋癲了,總算是出手的招式簡單,曲勇沒有被結實的擊中,但他只怕自己拳頭相交,再這麼下去就要活生生的被拳腳勁力震死了。
他連連後退,一連退出十幾步,退回到薛瑩瑩身邊,兩人四目相望,竟如癡如醉,他第一次覺得頗有些後悔,沒能答應她那日的表白,在這關鍵時刻,曲勇心中想的竟是:「如果有來世,但願我們能簡單一些,我也能主動一些。」
那薛瑩瑩也是如此心思,她看到曲勇眼中的情意,只覺得這一刻便是死了,也就值了,有一刻的愛情甜蜜也勝過百年孤獨,她微微一笑,竟拿出匕首想要自盡,也免得落到那無名氏手上,不知要受到什麼樣的屈辱,這一刻,她篤定認為無名氏發狂是對她生出了那種心思。
「不要。」曲勇一把奪下其匕首,驚呼道:「不要!」此時,那無名氏的拳風又到,他情急之下隨手一擋,那一拳竟生生的擊打在他匕首上,那無名氏雖然厲害,但畢竟現在功力打折,不能對抗精鐵匕首,「呲」一聲輕響,匕首刺入拳掌,深入寸許,總算是他應變奇速,拳上一察覺不對,已經收手,若是一般拳師,出招能放不能收的話,那只拳頭可就保不住了。
曲勇眼見驚變,忽然明悟過來:「他雙目已盲,之所以能和我交手,全賴著能聽到我的拳風,聽音辨位,如果我斂去殺氣,用匕首悄無聲息一寸寸的刺過去,豈非能輕易的殺了他。」他剛想到此節,那無名氏已經又一拳揮來,手上傷口鮮血飛濺,也不要包紮,只是神態更見瘋狂,口中喊著:「卑鄙無恥!下賤!小師妹不會喜歡你的!!哈哈哈!好!你殺我女兒!我要報仇,要報仇!!」
這番話說的沒頭沒尾的,可見其心思極為混亂,曲勇絲毫看準其拳頭來路,以匕首尖端對準他拳尖,緊握不動。
「呲」這一拳來的更重,那無名氏的拳頭當場一個血窟窿,他想要抽手,但曲勇這一次是有意為之,豈能輕易放任他離去,順手一送一攪,「嘩啦」切下來右手三根手指頭,那無名氏慘叫一聲,左手一拳「搬攔捶」將曲勇轟飛。
「啊!我要殺你們!!」那無名氏這一番受傷,竟激起無限的凶氣,不惜一切要取下他們性命。
曲勇口中狂湧鮮血,趴倒在地,全身的骨架好像散開了一般,五臟六腑移了位置,簡直是魂都要飛了,手上的匕首也掉落一旁。
無名氏雖然瘋癲,但吃過兩次大虧,也不魯莽,竟然身子一躍騰空而起在樹上掰了一條樹枝下來,左手揮舞著,只見那枝條在他手上挽起一朵朵的劍花,直欺過來,曲勇全身酸麻,就算動一下手指頭也好像全身要裂開一般,他知道這次是萬萬躲不過去了,不禁長歎一聲,閉目待死。
「爸,救我!」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薛瑩瑩驀地裡大叫一聲,叫聲慘烈。
無名氏大吃一驚,立時停步,只聽薛瑩瑩繼續喊道:「爸,有人要殺我。」
無名氏面目猙獰,怔怔半響,竟連翻兩個跟頭,大叫一聲,道:「乖女兒,別怕,爸爸殺了他!」
曲勇眼神古怪,瞪著薛瑩瑩,後者微微搖搖頭,暗示曲勇不要說話,只聽她繼續叫道:「不是他要殺我,是這個人!我這裡!」
「我來了。」無名氏竟就此放棄曲勇,飛撲過來,揮舞著枝條叫道:「乖女兒,別怕,爸爸在這裡!那個畜生呢!他在哪裡?」
「他在那裡」薛瑩瑩隨手一指,那處空無一人,可無名氏竟揉身撲去,對著空氣拳打腳踢,口中狂吼,瘋態畢露。
薛瑩瑩輕舒了口氣,悄聲走開扶起曲勇,見其一身鮮血,又是心疼又是擔憂,道:「你傷得重嗎?」
「還行。」曲勇看著無名氏的奇異行為,不解道:「他這是怎麼了?」
薛瑩瑩低聲道:「我猜測他發狂可能與他女兒有關,這幾日來,他不是聽到我聲音都會露出奇異神態嗎?可能我們猜錯了,他應當是從我身上想到了他女兒。」曲勇道:「他口口聲聲喊報仇,難道他女兒已經」薛瑩瑩點點頭道:「極有可能。」
這時,那無名氏已全力攻擊看不見的敵人,只見其招招太極捶,雷音迸發,全身發勁,肩撞,頭頂,臀打,腰擊,胯打,種種妙處一一呈現,曲勇只看了兩眼就已入了迷,他看見的不是招式,而是那招式後的韻味,太極捶,勁在先而捶其後,捶意借炸力一震,雖然擊打在空氣中,曲勇眼中卻宛如看到一陣陣的光環震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曲勇在心底劃過一道閃電,明悟過來,這無名氏竟變成了對他親身演示,他終於明悟過來,緩緩站起身來,隨意拉開了一個拳架子,慢慢悠悠的玩起來。
只見其面上異常輕鬆,十二經絡的暗勁川流不息,慢慢遍佈一身皮毛,漸漸的,玩著玩著,他覺得那四野看不見的空氣竟化成了他在海底練功的暗流,暗流自四面八方而來,緊緊的包裹著他無從躲避,每一寸皮膚,每一寸毛孔,甚至口鼻也被完全堵上。
他只覺得好熱,好悶,好堵。
人完全無法呼吸,他吸不到半點的空氣,身上的衣服完全是累贅,阻攔了他自由自在的吐納。
終於,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他解開自己的外衣,又脫下襯衫,褲子,鞋子,最後一絲不掛的暴露在月光下,空氣中無數的暗流奔湧,沖刷著他一身的毛孔。
「啊!」他驀然大喝一聲,一記炮拳轟打在空氣中,這一拳擊出,那手臂上的毛孔竟好像隨之一開一閉,好像口鼻的呼吸了一下,久久吸食不到氧氣的曲勇宛如被注入一股甘泉,嘗到甜頭的曲勇連連出拳,從一路鷹捉開始打下去,連綿不絕,他開始每一拳劈出,只能帶動手臂上的毛孔,漸漸的能擴散到胸膛,到四肢,最後竟能將一身皮膚之毛孔都帶動起來,一拳擊出,全身毛孔一開,皮膚微微一紅,再一收拳,毛孔一閉,又青色一閃而過。
這就是玄之又玄的「開鬼門」,準確的說曲勇此刻並非是毛孔之開合,而是「鬼門」開合,《素問·湯液醪醴論》第一次提到「開鬼門,潔淨腑」之說,歷來百家爭鳴,沒有一個定論,大抵有楊上善《太素》將「開鬼門」注為「五神通之者也」、王冰注「開鬼門,是啟玄府遣氣也」、還有一種說法是講「鬼門」為穴道之說。
而在一脈真喻中明白講到,「開鬼門」就是「勁力入化,全身各處,由內而外,勁道收放自如」的意思,攤開來講,「鬼門」並非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毛孔,就如同暗勁、經絡不可尋找,它又是真實存在的,是暗勁遍佈全身自由噴發攻擊的通道,「開鬼門」的意思就是要將這通道打開,從此功力化勁,洞細入微。
一般人進入化勁,無非以為是化勁遍佈全身,攻擊更強,但一脈真喻所言,鬼門打開,化勁真正的特點不在於攻,而在於養,「鬼門」打開,將人體與天地的溝通打開,從此進入一個完全嶄新的境界,,吞食天地靈氣。
自古就有山精鬼魅吞吐日月精華之說,尤其為道士所喜愛,但究竟該如何吞吐日月,從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而一脈真喻中就有一個真真實實的修行法門,就是在化勁打開鬼門後,這個通道既能攻擊,更能吞氣吐氣,端的是妙用無方。
日月精華當然不是說能修煉成仙,不過延年益壽倒是沒有問題,曲勇自兩年前的夏天開始練功,花費一代奇人天一道士的全部心血煉體,其後苦練不止,惡戰連連,無論是心志還是軀體都如鯉魚躍龍門,自從他一年黑拳打完,暗勁十二條經脈修行完畢,本應該功到自然成,可一直徘徊於化勁的邊緣。
對戰原田悠人後,他領悟頗多,又在海底和岸上交替練功,將一身皮毛勁道輸布,可就是這樣也始終不能突破,前方隱約有光,想要走近卻隔著數重大山,霧裡看花終隔一層,一直遇到了這個無名氏,曲勇或是從旁觀看,或是出手交戰,或是兩人對話,終於感受到了化勁的意境。
這就好像是禪宗裡說的,一朝頓悟,說的通俗點是厚積薄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