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秦大福一家踏著寒月往家去,北風呼嘯,可大家卻不覺得冷,因為喝了點酒熱乎乎的。臘月十四的月亮雖然不那麼圓,卻也亮得逼,明晃晃的,映著牆根樹底的積雪,泛著幽沉的光。
秀瑤和三姐、大姐,三手挽著手,一邊走一邊低聲說笑。秀芹因為得了母親暗示,絕對不會讓她換親,而秀瑤和秀容,因為對未來的日子有盼頭,都心中充滿了歡喜。
秀瑤笑道:「今天真高興,咱們一個月就賺了這麼多錢呢。」
秀容捏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說了,免得被二哥聽見,那樣的話嬤嬤也就知道。要是嬤嬤知道他們賺那麼多錢,還不得來搶呀。
秦顯似乎知道了秀容的意思,氣得重重地走前面。
柳氏道:「二顯,先回家開門,這麼晚了不要去嬤嬤家,大家都休息了。」
秦顯悶悶地道:「知道了。」
回家,秀容燒水,大家都泡了腳,秦顯跟柳氏道:「娘,能不能跟商量點事情。」
柳氏道:「行呀。」
秦顯就道:「娘,想讀書。」
柳氏看了他一眼,「二顯,讀書不是那麼容易的,年紀不小了。」
秦顯道:「那柳飛比還大呢。」
柳氏道:「姥爺又不指著他考秀才中舉的,無非是家裡有個識字的就好。」
秦顯忙道:「那也行啊,也可以識字,還能去考秀才中舉呢。」
柳氏道:「二顯,娘還是覺得揚揚小,反正不幹活,去識點字也行。都這麼大幹兩年活兒就該娶媳婦的。再讀書都晚了。再說,咱們家現沒有那個條件讀書呀,揚揚能姥娘家跟著讀書,就不行了。大哥要娶媳婦,大姐也要說家。」
秦顯不滿道:「咱現不是有錢了嗎。」
柳氏歎了口氣,「是有點錢,但是也不看看咱們家現什麼都沒呢。沒地沒房子,連牲口農具都沒,這些錢就是要來年置辦農具,攢著養豬養雞買牲口的。二顯,也體諒一下家裡,讀書的事情暫時就算了吧。」
秦顯咬著唇,想說秦揚能讀為什麼他不能,卻又說不出來,只覺得無限委屈。這麼個窮家,什麼時候是頭?爹娘沒有魄力,如果有魄力,讓他讀書,就算再窮讀上幾年,可等他考了秀才,中了舉,一切都好起來了啊。
柳氏看他不說話,以為他同意了,道:「看大哥,不也沒讀書。咱們莊戶家,有幾個能讀書的。能吃飽穿暖就不錯了,咱們家,現是吃飽穿暖睡得踏實還沒呢。要和小飛那樣讀書識字能記賬,娘也同意的。等過兩年,咱們家條件好了,不愁吃喝,就讓去。」
秦顯賭氣不說話,去西間和衣睡下,秦大福叫他,他都不肯聽。
東間炕上,秀瑤幾個女孩子卻興奮得睡不著,秀瑤低聲道:「今年咱們賣福豆,賺了有兩弔錢,手套有三弔錢,來年可以買小豬崽養豬呢。」姥爺家有那麼多地瓜干,養豬足夠了。
來年一定要多秧地瓜,多養豬。
第二天秦業卻沒回來,柳氏讓秦大福去打聽了一下,別也沒回來,又過了兩天,周強來說要臘月二十才歇工回來,今年任務多,天又冷凍得厲害進度慢。
大家也沒辦法,只好等。
馮掌櫃回縣裡就打發替東家送來了年貨,一些點心、糖、瓜子,另外還有幾塊花布給孩子做新衣裳,還有一些碎布頭留著做鞋,另外竟然還有十斤豬肉,二十斤豬骨頭,一副豬下水。
看到這麼多東西,柳氏和秀瑤以為送錯了呢,柳氏讓秀瑤去周強家問問,讓他們來拿一半。結果張桂芳說他們也有,送給誰家就是誰家的,只管拿了就是,還說以往馮家也給他們家送的,絕對不會錯的。
柳氏放了心,歡喜地回去收拾。
秦大福道:「要不給爹他們送一半去吧。」
柳氏低著頭擺弄東西,頭也不抬地道:「不用那麼多,咱切一半凍起來,過年的時候慢慢吃,給他們兩斤肉三斤骨頭就好了。」
以前柳氏不會這樣,秦大福要說給一半,她絕對會給一半還多的,但是自從柳氏從秦大福那裡套出張氏找他去逼著應承換親,更可惡的是還逼著秦大福把秀瑤送去周家當丫頭給周小胖作伴,柳氏簡直是要瘋了,要不是被規矩束縛著,真想去砸破張氏的鍋,還給她送肉吃,美得她。
秦大福笑道:「閨女是咱的,都分家了,咱不答應,別誰也強迫不了地。」
柳氏冷笑道:「娘逼呢?大姐逼呢?不答應以後不認了呢?」
秦大福道:「那也不答應。不能讓孩子受罪。」
柳氏看著他,嚴肅地道:「可記住了,別事到臨頭,到時候就忘了。」
秦大福應道:「放心,絕對不會忘的,就是再無能,就算餓死也不會賣兒賣女。」
柳氏鬆了口氣,朝他笑道:「這就好。收拾一下,給送去吧。」
秦大福道:「讓二顯去送吧。」
柳氏看了一眼,道:「還是去送,記得給爹過目。」回頭她又進屋收拾了一下,拿出三百錢來,用麻繩穿著一併遞給秦大福道:「這個給爹過年吧。」
秦大福想了想道:「還是算了吧,咱們什麼都沒有呢,還得給大業娶媳婦,這錢就留著吧。另外拿五十錢好了。」
柳氏聽他那麼說倒是很高興,這可是他第一次為自己這個小家這麼打算。她道:「也好,反正現他們也沒分家,不如等爹娘分了家,咱們再好好孝敬他們。」說著就去換了錢給他。
秦大福就拿去給張氏。
張氏早得了信兒,說有到大娘家給送東西呢,她就家裡等著,看柳氏給不給送過來。現見兒子過來,卻不見媳婦,便問道:「媳婦呢?」
秦大福笑道:「她家裡忙著拾掇呢,娘,這是肉和骨頭,都是幫家做活,家給的過年節禮。另外這是五十錢,們孝敬爹娘的,沒得多,只能這樣了。」
五十個錢對張氏來說自然不少的,可她惦記著柳氏他們去周家做活的錢呢,之前繡鞋墊一個月還有一百多個錢呢,這會兒怕不是得更多?
否則家幹嗎還送過年的肉來?
「大福,就這麼點啊?」張氏把臉一沉,就瞪了秦大福一眼,還想逼他換親和做丫頭的事情呢。
秦大福見狀立刻道:「娘,去看看俺爹啊。」說著轉身就走出去下了地窖子,老秦頭除了睡覺吃飯,沒日沒夜地幾乎都裡面編席。
秦大福下了地窖子,「爹,這都要過年了,就別編了,上來歇歇吧,整天見不著太陽也不行呀。」
老秦頭道:「沒事,都這麼大年紀,也就做這幾年了。去老陳家編席還行呀?」
秦大福嗯了一聲,「還成,爹,要不也把席賣給他們家,雖然稍微便宜點,但是能一下子都賣掉。」
老秦頭道:「不用,一年才編這麼幾張席呢,還是去集上零賣的好,換點糧食回來也行。」
秦大福又問:「爹,咱家糧食夠吃的不?」
老秦頭低著頭繼續飛快地編席,一雙長滿老繭的手上都是席篾割出來的口子,一道重一道的,一次次不好,都成了繭皮。
老秦頭道:「過年糧食不夠啦?去問問娘,讓她給勻兩斗。說大福,別拉不下臉來,該讓孩子去他姥娘家借就去借。以後再還就是了。」
秦大福道:「他姥娘家今年嫁了三個閨女,來年還得給柳升娶媳婦,家裡也不寬裕。們從二大爺、三大爺還有裡正家借了一些,夠了。是說爹這裡要是不夠,就拿些來。」
老秦頭歎道:「不用,都分了家,們就好好過們的日子,自己都借的呢,還要給這裡送什麼。帶著孩子們好好幹。」
秦大福應了,上前道:「爹,給編會兒,歇歇吧。」他想起小時候爹手把手地教他編席,那時候席篾割破了他稚嫩的手,爹就說「沒事,過兩年磨出繭子來就好了。」
那時候爹的手還是強勁有力的,而現都有點微微發抖了。看著老秦頭那雙手,秦大福眼睛發酸發脹。
老秦頭卻不用,他道:「不用,自己編就行,家去幫著拾掇吧,來年也挖個地窖子編席,不用總去別家。男們不家,就幾個女,怪嚇的。」
秦大福嗯了一聲,想了想又道:「爹,那個,俺大姐給大業和秀芹說的親事……」他猶豫了一下看了老秦頭一眼。
老秦頭頭也不抬,繼續道:「咱們分了家,兒女的親事就們夫妻自己做主,們是孩子爹娘,怎麼為孩子好,是們的事兒,別能說什麼。」
有了爹這句話,秦大福就鬆了口氣,笑道:「那俺大姐說的那門換親,看就算了。畢竟家比咱們好太多呢,而且換親,也不那麼得勁。」
老秦頭嗯了一聲,「和孩子娘拿主意就成。」一邊說話,手下不停,似乎不捨的耽誤一點時間似的。
秦大福就起身告辭,爬上來,就看見張氏堵門口,他笑道:「娘,要下去呀。」
張氏哼道:「找呢。」說著就拉著他進屋。
地窖子裡老秦頭重重咳嗽一聲,喊道:「快讓他家去忙活吧,要過年了怪忙的。」
見老頭子發話,張氏就不敢強留,只得道:「讓媳婦有空過來趟,現都見不著她。」
秦大福嗯了聲就往外走,秀麗跑出來,「大爺,去找姐姐玩。」
秦大福就領著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