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干風硬,尤其是還沒臘月的時候,萬里無雲,陽光熱乎乎的讓人懷疑是暄暖的春天,幾天下來就能把地瓜干曬個差不多了說快也快得很。
秀瑤也想試試直接賣不炒的地瓜棗看看銷量如何,曬乾了的地瓜棗放在那裡,可以經年都不壞的。只要有人來訂貨,到時候就能直接發貨,非常便宜。
秀瑤跟秦大福商量,「爹,什麼時候去俺姥娘家說說,讓他們多曬些地瓜棗出來,最好是一鍋接一鍋的都曬出來。曬乾了既不容易壞,還不佔地方。」
秦大福道:「反正也沒活兒,明兒你小姨成親的好日子,讓你娘他們再住一宿,後天一早我就去接他們,順便用小車給你推兩簍子回來。」
秀瑤和秀容都說好,要不是家裡沒人,她倆也想去,不過姥娘家肯定忙碌得很,她們忍住了。
結果來定福豆的人沒有上門,第二日晌午不到柳氏倒是回來了,這一次還是柳飛趕驢車送來的,不同的是驢車上還用秫秸蔑的蓆子搭了棚子,棚子前後都掛著厚厚的布簾子。
秦揚在門口看見,立刻大喊道:「娘回來了!」
秀瑤幾個一聽愣了,今兒不是小姨出嫁的日子嗎?娘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想想可能小姨已經過門,娘就急著回來,他們幾個立刻出來迎接,就見二哥秦顯跳下來,柳飛扶著娘和大姐分別下來。
「娘,你們怎麼這麼早回來了,我爹還說明兒去接你們呢。」秀瑤說著。
大家問了好,寒暄著,秀瑤看娘表情似乎有點古怪,而且其他人也不像以往那麼開心,不禁有點疑惑,便問大姐,「大姐,發生什麼事兒了?」
她以為是路上可能發生什麼不快,萬萬沒想到是更大的事兒,被秀芹的話驚得好像是晴天霹靂一樣呆了呆。
秀芹看了驢車一眼,低聲道:「小姨也來了。」
「啊?」秀瑤忍不住叫起來,隨即又趕緊閉上嘴巴。這時候驢車裡又鑽出一個人來,形容憔悴,卻依舊俏麗的很,不是柳絮又是誰。
一下車柳氏就讓他們趕緊家去,又讓秦顯幫著卸車喂驢,他們則簇擁著柳絮家去。
秦揚還不懂事,看到小姨還高興呢,一個勁地樂,秀瑤和秀容卻傻了眼,秦大福也是被嚇得傻愣愣的,不亞於那次被人刀架了脖子上那麼驚悚。
小姨子,不待這麼嚇人的,俺們家都是老實本分人家!
一進小院,柳氏就吩咐秀容,「看著門,先別讓外人進來。」
她一回來,侄子趕著車送,只怕那邊又以為她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肯定得過來看看有什麼好東西能要過去的。以前就罷了,現在小妹一起過來,她不能讓他們橫衝直撞的進來,就算婆婆也不行。
秀容去胡同口看著秀婷、秀美、秀娟三個簇擁著嬤嬤快步過來,她趕緊跑回來報信,「俺嬤嬤來了。」
要是讓張氏知道本來要出嫁的柳絮沒有出嫁反而來了秦家,只怕她要拆了這三間屋,柳氏當機立斷道:「秀瑤你陪著小姨去西間,把門關上。秀芹你們陪我在東間。」怎麼也得應付過這幾天去。
秀容急道:「娘,那驢車上那些東西呢?」她看驢車上還有兩簍子地瓜,另外還有小姨的一些包袱手箱子,讓嬤嬤看見,肯定要生事。
秀瑤趕緊道:「讓咱二哥和小飛哥趕緊趕著車繞路走,回頭再過來。」
柳氏覺得也只能如此,讓秀容趕緊去說,又讓秦揚也不許說漏嘴,不能告訴別人小姨在這裡。
秦揚也懂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看娘和姐姐們那麼緊張,他也如臨大敵一般,緊繃著小臉,瞪著一雙大眼,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秀瑤朝他笑道:「小羊兒,你出去找鐵蛋他們玩跳房子去,晌飯時候再回來就行。」
秦揚一聽,就笑呵呵地跑出去了,跟鐵蛋玩,除了掰手腕子,他沒有不贏的,最喜歡跟鐵蛋玩了——絕對不掰手腕。
秀瑤扶著小姨去了西間,把門插上,那邊張氏也到了門口,秀容立刻大聲道:「嬤嬤,你有事啊」
張氏罵道:「你個鱉孩子,沒有事嬤嬤就不能來了?我聽說你娘回來過來看看。」
秀容擋著她的去路,笑道:「俺娘剛回來,著了涼,頭疼呢,她正要收拾一下就過去呢。」
張氏哼了一聲就往裡走,秀美幾個也尋思大娘回來,肯定帶好吃的,想過來蹭點零嘴吃。結果秀容毫不客氣地攔住了她們,「對不起,你們就別進去添亂了,我娘不舒服呢。」說著就要關門。
秀美幾個大喊起來,「大娘,怎麼不讓我們進去?」哪裡有人理睬她們。
張氏進了門,柳氏也迎出來,頭上包了塊藍布帕子,扶著秀芹,虛弱道:「娘,你過來了,我正要過去呢。」說著就請她坐。
張氏一雙眼不夠用的一樣立刻就四處溜,「不是說車送來的呢?車呢?」
柳氏笑道:「家裡沒有菜吃,讓他們去挖點菠菜回來。」
張氏又看屋裡,見只有兩隻小包袱,似乎是柳氏和秀芹幾個人的衣裳,並沒有其他什麼,忍不住問道:「大業娘,你這次家去,沒帶點什麼回來?這都要過年了,家裡糧食夠不夠吃,聽說他小姨織布,沒帶兩匹布回來?」
柳氏搖頭,「她小姨可沒時間織布,糧食我們已經借了他二爺爺和裡正家的,娘家今年事兒多,錢也不夠花的,欠了一堆饑荒,糧食也都糶了,我哪裡還好意思要。」
張氏還想教訓她,突然發現西間關著門,猛得就衝過去。
秀芹忙道:「嬤嬤,俺爹不舒服,聽說你來了,怕你怪他,正躺著呢。」
張氏卻尋思肯定帶回來的好東西在那裡藏著呢,就非要去看,這時候門從裡面開了,秀瑤站在門內,笑微微地道:「嬤嬤你來了?俺爹不舒服,我給他拔拔火罐。」說著就晃了晃手裡的拔火罐的竹筒,這是她從小姨的行禮裡發現的。
秦大福趴在炕上,蓋著被子呢,扭頭看向門口,不好意思道:「娘,我背痛,讓秀瑤給我拔拔罐。」
張氏立刻斥責道:「胡鬧,就叫個小丫頭給你拔,拔壞了怎麼辦?罐是哪裡來的?」
秀瑤立刻道:「俺二爺爺家借的。」她可不能說姥娘家的,否則就成了嬤嬤的了。若是說三爺爺家的,嬤嬤還有可能知道,說二嬤嬤家的,就基本沒問題。因為嬤嬤和二嬤嬤不合,連孩子都知道,根本不用擔心她有機會對質什麼的。
張氏囑咐秦大福好好養養,又轉身對柳氏道:「做點好吃的給他爹補補身子,整天幹活,吃不飽穿不暖的,你這個家也不知道怎麼當的。」
如今已經了分家,柳氏對張氏的威脅解除,不可能再跟她爭奪當家權,而且柳氏也不能再拿休妻之類的話題來威脅她,所以張氏原本對柳氏的那點敬畏心思又淡了一點。現在敢於拿出婆婆的款兒來教訓,雖然農村不流行那種晨昏定省的,不過媳婦出了遠門從娘家帶了好吃的回來,還是要先送到婆婆面前去讓婆婆過目挑選。否則,婆婆就可以訓斥媳婦的,分家也依然如此,所以張氏理直氣壯地衝過來。只是沒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禁有點失望。
遂又沒話找話地說道:「我聽說她小姨織布的,織布機也陪送了?」
柳氏道:「這個倒是沒,如今給老大媳婦用著呢。」她怕婆婆又想讓她家去要織布機,索性就說死了。
張氏哼了一聲,撇撇嘴,哼道:「怎麼孩子小姨出嫁,你這趟去了也沒帶點喜糖棋子的回來?」
此地農村結婚風俗,都是要分喜糖、棋子、花生的,喜糖需要買可能有人家備得少,但是棋子是拿麵粉做的,只要結婚就是必備的。
柳氏不帶回來不正常,就算是家境不如老柳家的人,也一定會大方地給前去觀禮的人回上一堆棋子和果子的。
柳氏忙道:「這個有的。」她示意秀芹去拿。
秀芹去了西間,片刻,拎了只小布口袋出來放在東間炕上,「嬤嬤,總共就這些。」
張氏一看,覺得有點少,不過她還是拎起來,道:「就這麼點兒?你姥娘家現在怎麼這麼摳?早先那個菊花出嫁,送了一小宛子呢。我拿了去準備著過年分,到時候也喜慶點。」說完拎著就往外走。
秀容急了,大姐可不是她和秀瑤,還知道拿出一些來,大姐肯定把所有的都拎出來,她追上去,「嬤嬤,我娘剛回來,我們都一個還沒吃到呢。」
張氏罵道:「真是個饞蹄子,怎麼這麼饞?」
秀容不服氣道:「嬤嬤,咱們都分家了,這是我姥娘家給的,你怎麼也不給我們留點就都拿走」
張氏一聽,大罵道:「你個忘恩負義的小蹄子,我養你這麼大,吃你點棋子果子怎麼啦?你吃我那麼多糧食,是不是得算給我。」
秀容想說吃的糧食也不是她的,是自己爹娘哥哥姐姐掙的,可知道若是這麼說,嬤嬤就說爹也是她養的,她慣會撒潑甩賴的,可不要點回來又不甘心。
這時候柳氏和秀芹也出來,柳氏道:「秀容,讓嬤嬤拿去。」她懶得跟張氏扯,不過是一點小吃食,不值當跟她吵吵,還弄得大家心情不好,讓四鄰笑話。
他們住的小院可靠著路邊呢,大聲說話外頭都能聽見,以前一大家子在一起,吵吵就吵吵,人家說妯娌多,孩子鬧的,現在已經分了家,若是再吵影響的可就是大房的名聲,柳氏不想這樣。
張氏得意地拎著走了,秀美幾個在門外等了半天,見嬤嬤出來,立刻蜂擁上來,「嬤嬤,我也要棋子吃!」
張氏依舊罵過去,「好吃懶做的小蹄子,吃什麼吃,就知道吃,等過年的。」說著蹭蹭地就走了。
秀美幾個撇嘴,見秀容氣呼呼地來關門,她們也沒招只得散了。
秀容趕緊關了門,回到家裡,對柳氏抱怨道:「娘,怎麼都讓嬤嬤拿走了,我們還一個都沒吃到呢。」
柳氏如今哪裡還有心情管吃不吃的,柳絮的親事還是個問題呢,她看了秀芹一眼,道:「拿給他們吃。」
秀容一聽,詫異道:「娘,還有啊?」
柳氏捏著額頭,「關門了嗎?」
秀容喜道:「關了,大姐,真的還有啊?」
秀芹點點頭,因為有小姨的事兒在,她也笑不出,「姥娘給裝的時候就裝了兩份,那一份是給嬤嬤的,說怕嬤嬤拿了去你們吃不到。」想起姥娘那麼傷心難過,卻還有心思為他們這些孩子想著吃食,秀芹心裡就一陣陣的心酸愧疚。
院門一關,這小天地就安靜了,柳氏只覺得一陣陣地虛脫,無力地坐在炕沿上,把頭上的帕子一扯,對秀芹道:「讓你小姨過來!」
西間秦大福也從被窩裡爬起來繼續去編草鞋,方才被秀瑤請求合夥演戲騙張氏,他有些不同意,不過為了家人他還是配合。這樣騙娘,他還是第一次呢,心裡有些不得勁。
秀瑤對被她好說歹說拿全家和平逼著藏進炕洞子的小姨道:「小姨,俺娘叫你呢。」
柳絮懨懨地爬出來,道:「你家這是什麼啊?竟然還能放地瓜。」
秀瑤臉色嚴肅,眼睛亮晶晶地逼視著她,「小姨,你到底幹嘛呢?」
柳絮擺擺手,「你小孩兒不懂。」說著下了炕推門去東間,見向來溫柔的二姐跟母夜叉一樣盯著自己,不禁瑟縮了一下,聲音也低了下去,「二姐。」
柳氏瞥了她一眼,「怎麼,終於肯說話了?不當啞巴了?」從今天早上拒絕上花轎到來這裡的路上,一句話也不肯說,在老柳家也就那麼一句話,反反覆覆就是不肯上花轎,要是逼著她上花轎她就吊死在老孫家的新房裡。
真真是氣死她了!爹娘都給她氣糊塗了,又怕丟了老柳家的面子又怕閨女真個尋短見,就讓她帶來了。
這柳絮不是別人,說死是真的會做出那樣事兒來的。
柳絮又不說話,咬著唇,揪著衣角。
柳氏頗為頭疼,「柳絮,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花轎到門了,說不嫁就不嫁咱們兩家可是走了明路的,三媒六聘,你讓爹娘的臉往哪裡擱?」
柳絮低著頭,聲如蚊蚋,「我本來就不同意。」
「不同意你一開始不說?」柳氏怒了,忽得站起來,柳眉倒豎,秀目圓睜,死死地盯著柳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自己的名聲,咱們老柳家的名聲都不要了?咱爹娘是要面子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你這不是要逼死他們嗎?」
柳絮也知道事情嚴重,可自己一時任性,也沒法再回頭,而且她不是個能委屈將就的人,她倔強地反駁,「我一直跟娘說我不要嫁給孫家,不要嫁人,是娘非逼著我嫁的。她說我要是再不嫁人,小芸也別想嫁,柳升也別想娶媳婦,一家子都跟著我打光棍兒。我,我想著不能耽誤他們,就暫時答應,然後等小芸……就跟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