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天,就要到柳絮出嫁的日子,她打算帶著秀芹回娘家住幾天,秀瑤和秀容秦揚因為小,去了還得人家照顧,容易添亂,就讓他們在家裡。秦顯也想去,借口還是要去找柳飛換書。柳氏看他那麼喜歡讀書,心裡有些歎息,只是家裡條件不夠,她也不能說現在就讓他去讀的,只能這樣跟著柳飛讀點,所以也就同意了。
冬天不出力氣活兒,家裡也就主要喝稀飯了。不過秀瑤不像張氏那麼糊弄,她是想方設法把稀飯做得更好吃一點。如今有了地瓜和吊瓜,口味更豐富,自然不必整天吃黑面疙瘩。
她和秀容兩個負責做飯,早上就熬小米粥,晌午基本都是炒大白菜、炒菠菜、燉南瓜,再就是有秋天曬得菜乾摻著吃,晚上基本就是地瓜菜粥。雖然就這些材料,她們也盡可能地換花樣,做的可口一些,讓吃飯成為一種樂趣,而不是之前的那種應付。
這日他們正在家裡幫爹編草鞋,秀瑤則整理她的一些關於農家致富的思路,秧地瓜、養豬、種苜蓿草、種甜菜、熬糖、還可以想辦法釀酒……她將這些都羅列下來,然後根據實際情況一一地判斷可行性,畢竟就算她知道的多,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換錢的。
就比如說釀酒,朝廷竟然有限酒令,另外,縣城酒坊很多,價格便宜。就跟賣醬油醋的會每天各村轉一圈一樣,這沽酒的也會推著車敲著梆子喊:「沽酒來!」
除非自己家用的多,糧食吃不了剩下很多,可以用來釀酒,否則你單純為了賣錢去釀酒,基本會賠個底朝天的。畢竟這個時代有米酒,有高粱酒,有黃酒,有白酒,高濃度的燒刀子都有了,她也沒機會再去發揚光大。
不過總歸有適合她的,只是需要慢慢地摸索發現。
他們正忙著,突然外面傳來一陣敲鑼的聲音,人聲嘈雜,「快去看啊,快去看啊,遊街了!」
秦揚聽見了,立刻跳起來,笑道:「遊街了,姐姐我先去看看!」說著就衝出去。
秀瑤尋思是不是誰和誰偷情被抓了,所以遊街?不過也不對,鄉村裡面,偷情的事兒多著呢,她去割草就看到過兩起,除了自己家人,別人也就是說說閒話,根本沒人多管閒事。
一般只有那些大家族聚集地,有了偷情之類的事兒又影響很壞,或者是破壞了家族的百年清譽,或者是破壞了什麼牌坊之類的鐵招牌,讓男人沒臉,否則也沒人會那麼腦子進水地灌著雞血要去浸別人的豬籠。
很快秦揚又跑回來,頭一伸大喊道:「都來看,都來看,遊街呢,是拐子,拐子!」話沒說完,腦袋一閃,人又不見了,急著去看熱鬧。
秀瑤見狀也和秀容跑出去看,就見街上一窩蜂的都是人,兩邊站滿了人,中間有人敲鑼開道,後面有人被綁著遊街,大家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有人罵那拐子活該,還有人撿石子坷垃什麼白菜幫子的。
她們拉著手鑽到前面去,「打死這種黑心腸的拐子,偷人家的孩子,天殺的,死了下地獄。」有人罵著,就扔白菜幫子。
秀瑤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拐子,「咦!」還挺眼熟,這不就是那個眼珠子骨碌碌轉來轉去的拐子嗎那次要不是齊風救了她,她和秀麗可就危險了。
他的同夥呢?當時有個小姑娘,還有個沒露面的女人。
那拐子胸前掛著快牌子,上面寫著拐子,他原本昂首挺胸的,眼睛還四處看,結果被人砸了一堆白菜幫子,甚至還有石頭,他就開始耷拉著頭。
本來押送他的兩個縣衙差役見有人扔石頭,趕緊往後躲著點,免得被殃及。
「啪」的一聲,拐子臉上開了花,雞蛋清雞蛋黃流下來。
秦揚忍不住喊道:「靠啊!怎麼雞蛋都扔了,不要的給我,別浪費!」靠是他跟著秀瑤學的,秀瑤有幾次忍不住說髒話,就被他聽了去。秀瑤怕他學壞,就給他解釋,「姐姐心裡有怨氣,說一聲靠啊,就能把那股子怨氣和怒氣擠到一邊,讓它們靠邊站,所以就說靠啊,你是小孩子,不能這樣說。」可秦揚才不管呢,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小孩子,他覺得自己是大孩子。
「啪」的一聲,不知道誰竟然砸了秦揚一雞蛋。
秦揚急了,「靠啊,我又不是拐子!你瞎眼了啊砸我!」
「啪」又是一雞蛋,秦揚氣得大喊,「誰,媽巴子的,給老子滾出來!」
「啪」又是一雞蛋。
秦揚跳腳:「繼續砸,不砸你是王八蛋!」他平日裡在外面玩,跟一些男孩子野在一起,這種話沒少學。平日裡有秀瑤管著,他不敢說,而且在書院呆過幾日,受學子們影響,也沒機會說。
現在回來桃源村,又跟本村的那些孩子玩在一起,這粗話是拈手就來。
秀瑤和秀容離他遠點,沒聽見他喊,卻有人告訴她們,「揚揚被人拿雞蛋砸呢,快去看看。」
秀瑤一聽,忍不住道:「靠啊,這麼好的事兒?」說著拉著秀容就衝過去,這小子簡直是招人愛呀,竟然有人拿雞蛋打他,不是都砸那拐子嗎?難道人家這麼小就能看出這小子的□絲氣息了?
那邊已經沒人砸秦揚,他倒是還一臉希冀的樣子希望人家砸,他眼睛幾乎被迷住了,咧著嘴,瞇縫著眼睛看著秀瑤,嘿嘿樂道:「姐姐,今天咱們吃炒雞蛋。」說著把衣襟扯開一點,就看見裡面兜著四五個雞蛋,雖說碎了,蛋皮都在裡面,可大部分被他接住了。
他嘿嘿樂道:「我還想讓那王八蛋多扔幾個呢,結果他不扔了。」
秀瑤拍了他一巴掌,「不許說髒話,人家扔你幹嘛,你知道誰扔的嗎?」
一般人家,哪裡有那麼多雞蛋扔?說不定是誰家小少爺呢。
秦揚笑道:「咱不管他,回家炒雞蛋吃嘍。」說著就往家跑。
這時候有人在旁邊議論到:「聽說這次抓了好幾個拐子呢,還抓了幾個流寇呢。」
「幸虧抓了,否則為禍鄉里,太恨人了。」
「縣衙這次終於辦點實事兒。」
「切,縣衙頂個屁用,說是一千總帶人抓的,聽說還殺了人呢。」
「這麼激烈,那千總肯定很凶吧。」
「不是千總殺人,說是一個小子,騎著高頭大馬,噠噠噠,手起刀落,『卡嚓』就把一個兇徒給宰了,」
「一小子這麼厲害,是哪裡人?」
「那誰知道呢,有說是沙河村的,還有說是縣裡的,我也是聽那些差役們說的。」
「我知道,那小子人家叫他小齊爺!」一個知道的人聽見人家議論,忍不住湊過來賣弄。
一見他知道得更多,大家立刻將他圍起來,打探小齊爺的事情。
秀瑤本來都走了,聽到小齊爺的時候忍不住回頭,那小齊爺應該就是齊風吧,他倒是挺厲害,小小年紀就混成這樣。
還敢殺人!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想起他騎在馬上時候那副冷肅的樣子,想起他滿臉血的時候那副冷靜的模樣,想起他給她銀子的時候,想起他讓她幫忙敷藥的時候……
他似乎一直都那麼冷靜,讓人有點忽略他是個少年了。
他那清冷雪亮的目光,幽深暗沉,讓人覺得這冬日尤其的冷,頭頂上那暖洋洋的日頭,都似乎沒有了多少熱量。
轉眼到了柳絮要出嫁的日子,秀瑤原本還想親自祝賀小姨呢,但是因為年紀小,到時候姥娘家又忙又亂的,她是小孩子不能去裹亂。就算她保證自己不添亂,可人家也不知道她的秘密,只會以年紀判斷,加上她也不想讓娘他們擔心,就乖乖地呆在家裡。
所以只能遙寄祝福了,反正小姨出嫁之後,過年也要回娘家她就見到了。而且姥娘也說過,等過了年有時間,她還可以去小姨家住呢。
柳氏和大姐去了姥娘家,二姐去四眼井村徐寡婦家幫工,大哥跟二叔去出夫,二哥跟著娘去了姥娘家。
家裡就只剩下秦大福帶著倆閨女和一個小子。
秀容和秀瑤管著做家務,倆女孩子倒是做得井井有條,也沒有讓家裡亂糟糟的,秦大福很高興,他做活兒也踏實。
秦揚如今也乖得很,除了在家裡寫字讀書就是出去跟著秀瑤摟草,不過他希望再有人對著他使勁地砸雞蛋,只可惜那樣的機會一去不復返。
他一直不知道誰那麼好,竟然砸他一頭雞蛋,讓家裡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頓炒雞蛋。
一大早秀瑤就去摟草,回來就兌現自己的承諾,給三姐和秦揚炒地瓜豆吃。
她領著秦揚端著一隻小瓦盆拿著篩子去北河溝子裡挖河沙,冬天河水少,村周圍的河溝子干了好幾段,北邊的河河底就是褐色的河沙。
秀瑤挖了一些河沙,用篩子篩在瓦盆裡,一抓細細的比麵粉還要細的感覺。
秦揚玩得不亦樂乎,對於那個地瓜豆很期待,一個勁地催秀瑤快點。
秀瑤笑嘻嘻地道:「小羊兒,姐姐給你做好吃的,什麼都依著你,你要好好讀書,以後中秀才中舉人,也讓姐姐過好日子啊。」
秦揚握著小拳頭,一本正經地道:「你放心好了,我會賺銀子給你花的。到時候我給你買好幾個丫頭,有伺候你洗腳的,有做飯的,還有打掃天井的,還有管著摟草的……」
這小子,把七八個媳婦變成丫頭,倒是學乖了。
秀瑤笑聲如銀鈴一樣脆響,站在岸上的人看著青天白雲下,小丫頭軟軟的發,烏黑的眼,潔白的牙齒,甜美的笑容,在陽光裡直晃人的眼。
「喂,你們弄沙做什麼?」有人喊道。
秀瑤扭頭看了看,見一小子站在岸上正看他們,她瞇了瞇眼睛,認出來是周小利的兒子周沐,她沒理睬,對秦揚道:「咱們走吧,已經夠了。」
秦揚也看見周沐,低聲道:「姐姐,是周小胖。」他們一直管周沐叫外號,周小胖的。
自從上一次在東邊撿麥子被周小胖欺負,秀瑤後來也見過他幾次,但是那幾次周小胖都沒有再欺負她,反而一直好奇地盯著她看。
秀瑤不想理睬他,每次遇到都轉身就走,他也沒生事。
這次秀瑤覺得也會如此,所以她端起瓦盆,讓秦揚拎著篩子兩人就直接從河底下離開,壓根不想去搭理那個周小胖。
現在對她來說,週二爺家跟她就是大仇人的,這個周小胖,更不是什麼好鳥。
周小胖卻從岸上堵著他們,又問道:「你們弄沙子幹什麼?」他比秦揚大兩歲,卻比秀瑤小一歲,個子跟秀瑤差不多,肉嘟嘟的,就顯得個子矮。
秦揚看他沒帶那些小狗腿子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對秀瑤道:「姐姐,咱要不要揍他?」他把衣擺掖起來,只等著秀瑤一聲令下,就撲上去。
秀瑤道:「小羊兒,做人不能圖一時痛快,咱們現在打了他,隨後他那個凶神惡煞一樣的爹再去咱家找麻煩,你說怎麼辦?」
秦揚想了想,點點頭道:「那我們就放過他吧,等我好好讀書,以後再收拾他。」
秀瑤心裡很欣慰,誇道:「小羊兒,你這樣想就對了,做人就得這樣,遇到危險要會躲能忍,忍下眼前的一口氣,以後加把勁,找機會報復回來,不能吃眼前虧。」
秦揚表示自己記住了,「姐姐,可書院的那些人說我家太窮,不會讓我讀書的。」
秀瑤笑道:「別擔心,姐姐一定會想辦法讓你讀書的。」兩人說著從另一邊上了岸,繞路回家。
周小胖追不上他們,站在另一邊岸上,雙手叉腰還想威脅,結果威脅了兩聲,那姐弟倆根本聽不見,看也沒看他一眼就走掉了,他又失落得很,只好看著他們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