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種完地,就得忙活棉花鋤地拿蟲子,家裡照舊很忙。
老秦頭說了,今年的地還是一起種著,到時候分收成,等種麥子的時候再徹底分開,不過活兒還是要三家一起幹的。
剛忙完夏種,三嬸就開始找事。
這日一大早,三嬸就跟張氏道:「娘,東廂睡得可不得勁,又熱又潮的,我們都起了一身痱子。」
六月酷暑,尤其是沒有風的時候,東廂就更加悶熱,還有西曬太陽,更是要命。這個大家都知道,老秦家之前也想蓋西廂的,但是沒錢。
張氏正在洗抹布,頭也不抬,道:「從前俺婆婆倒是宅子大,三進大院子,南屋後罩,東廂西廂齊備,怎麼著了?」
三嬸笑道:「娘,等大嫂他們搬出去,我們到東間那邊住吧。」
恰好看見柳氏出來,她也不避諱,笑著道:「大嫂,起來了啊。」看來果然是分了家不用婆婆管了,比以前可晚起了一會兒呢。
柳氏嗯了一聲,跟婆婆問了安,顧自出去洗漱。
張氏道:「就算你大嫂他們搬出去,也是你二哥家住東間,到時候你們帶著丫頭住東廂,老二家的帶著小子住東間。」
三嬸一聽就不樂意,這不是擠兌她沒兒子嗎?不過她不想跟二嫂起爭執,立刻就笑:「二嫂搬過去也一樣,比我自己住著還好呢。」她對剛出來的二嬸笑起來,「二嫂,是吧,到時候你搬東間住。」
二嬸嗯了一聲,看了張氏一眼,「娘,咱們是不是應該找了裡正和俺三大爺他們來,說說分家的事兒?」
張氏也覺得反正都分開了,還是早點公開的好,免得讓人家猜測,覺得家裡怎麼著呢。
張氏看了她一眼,「你這麼急,你去跟你爹說,我又不管外面的事兒。」
三嬸卻低聲地跟張氏道:「娘,我瞧著,咱還是別找外人。爹娘還在呢,有什麼好找呢,再說了,咱們家就這點東西,還用外人來數算?都怪丟人的。」
人家有房有地有牲口的人,找了外人來公證分家,他們秦家什麼都沒有,也好意思的。
張氏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她現在不敢隨便說,免得又破壞了老頭子的什麼計劃,到時候少不得要挨罵。
叫張氏覺得,分家就自己分好了,沒必要找外人,這樣的話到時候也能隨機而動。大房如果過得苦呢,反正是分了家,讓他們自己去掙,若是過好了呢,就再另說。
不過看起來大兒媳婦也精明得很,也許早就想到這裡,所以才必須請人見證才分家,要不就不分?張氏越想越覺得柳氏不厚道,對這個大兒媳婦沒以前那麼喜歡,反而覺得討厭。
抬眼見老秦頭從外面進來,張氏問:「一大早你去哪裡了?」
老秦頭道:「去找人啊,做桌子酒席,人家來了,水酒怎麼得喝一杯。」
張氏嘟囔了一句,這分家自己分不就好了,又不是分別人的家,還得找他們來吃吃喝喝的,家裡本來就要揭不開鍋,哪裡有那麼多閒錢吃酒。不過她也不敢反駁,畢竟分家是大事,找了人不請酒,那就是要被人說閒話抬不起頭來的,自己家人也不行,外人都看著呢。
張氏想起二嫂子那副得意的嘴臉,一咬牙,「那就去割半斤肉。」
老秦頭道:「不割肉,殺隻雞也中。」
說到殺雞,張氏可心疼,一年到頭就指著那麼幾隻雞下蛋得點額外的嚼用呢,想了想,她道:「把那只抱窩雞殺了吧,看樣子是不下蛋了,留著白浪費糧食。」說著就讓柳氏去拿雞殺雞,又讓秀容趕緊燒火做飯,順便燒了水燙雞拔雞毛。
農家不是高門大戶,顧忌著規矩和面子一般不分家,而且對於高門大戶,住在一起也有利於保持家門氣派和勢力。可小門小戶的不同,人多在窩在一起,容易有渾水摸魚不正經幹活的,也容易滋生口角,所以好些人家都在爹娘健全的時候分家。這樣還有個好處,爹主張分家,不會起太多口角,畢竟這個家都是爹的,他說怎麼分就怎麼分。這跟老人不在由族裡和娘舅們來給兄弟們主持分家是不同的,若是外人主持,總歸會有點不服或者斤斤計較的。爹主持分家,就算是少有偏頗,兒子們也不能說什麼,畢竟要孝順。
而既然有老子在家,外人來也不過是做個見證,說明是堂堂正正分的,不至於外面有什麼閒話。
二爺爺和二嬤嬤一起來的。
張氏一看二嫂也來了,臉立刻就不好看了,不過表面卻也不能說,強顏歡笑道:「呀,二哥就是忠厚老實人兒,有什麼大事,女人也能湊熱鬧,二嫂真是好福氣啊。」
二爺爺秦鐵樁笑呵呵的,「弟妹做什麼這麼香啊?」
二嬤嬤常氏笑道:「喲,弟妹,你怎麼還殺雞了?這麼破費啊,分家又不是發財,怎麼還殺雞呢。」說著扯了扯自己細苧麻布的淡青色襖兒,又抬手虛扶了扶鬢角,顯出插在纂上的一支蝙蝠紋耳挖銀簪,襯著耳朵上的壽桃紋墜子,明晃晃的耀眼。
張氏豈能看不見,她笑道:「哎呀,二嫂,你頭髮梳得挺亮啊,抹了桂花頭油吧,嘖嘖,看這頭髮亮的,跟那銀簪子一個顏色。」
二嬤嬤自然聽出她是取笑自己頭髮已經銀白還臭美,便笑道:「哎呀,老了,前兒才去了趟縣裡,閨女讓我去住,我不去,她死活非要我去,我說那我就去縣裡見見光景,咱們這種土包子,都快入土的人,吃喝不愁,可沒見過什麼光景呢,就去住了兩天。」
張氏也知道她是諷刺自己家溫飽都沒解決,更別說看光景了,這還鬧著分家真是丟死人。她還要說什麼,老秦頭道:「快別磨牙了,趕緊把酒菜的上桌吧,一會兒裡正該來了。」
片刻郭氏也過來,送了兩斤肉,不過秦有良沒來,說四叔分家,有二叔三叔和裡正作證就好,他一個小輩就不來插言。
那邊三爺爺來的時候也拎了一籃子雞蛋,就二爺爺兩口子,空著手來的。
張氏待他們進了屋,在下面跟柳氏幾個道:「哼,兩口子都來吃,一根雞毛都不送,甩著十根胡蘿蔔白吃白喝,真是不要臉。」
柳氏也沒說什麼,都是長輩的事兒,她一個晚輩不好插嘴,再說了,張氏整天教訓媳婦們妯娌幾個要好好相處,現在她的妯娌過來都口角,她就忘了教訓別人的話了?
很快裡正也帶著筆墨紙硯的過來,老秦頭等人忙迎出來往屋裡讓。
裡正也姓周,原本應該是周大爺當的,可他為了避嫌就舉薦了周姓本家一人,此人素有好名,為人公正厚道,叫周素仁。
周裡正進了屋,大家寒暄了幾句,老秦頭就要請他們先吃酒。
周裡正笑道:「吃酒不忙,咱先把正事辦了吧,別回頭喝得醉醺醺的忘了幹什麼來的了。」說著就讓人把小炕桌端上來,他打開硯台匣子,裡面筆墨的都準備好了。
他看了看老秦頭道:「秦四哥,打算咋分啊。」
老秦頭訕訕道:「有什麼好分的,家徒四壁的,破破爛爛的都在這裡,沒件像樣兒的家什兒,也沒什麼好分的。」他就把之前家裡商量好的說了一遍。
周裡正詫異道:「四哥,不和老大一家住?」鄉下人,向來不拘一格的,多是為了活命,怎麼個分家法都是五花八門的,沒有說是一模一樣的。不過他怎麼看著這老秦頭是偏向自己倆小兒子呢,把老大家先分出去,他還和小兒子一起幹活,等自己老了,再輪流養老?
嗯這個輪流養老還像樣兒,沒說是讓老大養。
老秦頭略有點尷尬,道:「主要就是不跟著老大,所以讓裡正來見證見證,是我要這樣分的,兒子們都爭著養我,可我想著老二老三還不能獨當一面,帶帶他們,等我年紀大了,他們也能自己主事。」
周裡正知道秦家窮得很,如果不是為了給老大作證也不至於還破費擺酒請人來。他歎了口氣,這都是為爹娘的心思,事事地為兒女想好,就不知道兒女體不體諒那份苦心。
見老四家分家,二爺爺和三爺爺也是頗為感歎,可也沒辦法,家裡窮,一大家子在一起,磕磕碰碰的肯定矛盾多,這樣下去一家子都餓死。不如分了家,各憑本事,說不定還能養活自己呢。
然後又聽老秦頭說了家裡如何分,反正也沒什麼家什兒,不過是租種的幾畝地罷了。不過幾人聽老秦頭說老大家分出去一人給五升糧食,不禁張大了嘴巴,這樣能行?五升能有多少?農忙的時候要是敞開肚皮吃,一個男勞力一天就能吃上個一升半兩升的。不過人家自己都同意了,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總覺得有點不夠厚道,這不是明著要把大房趕出去,再怎麼說人家也忙活了這幾年,糧食怎麼也得給能吃到秋收的吧。這樣一看,老大家又真是孝子,體諒爹娘的苦楚,一切都聽爹娘的,人家說怎麼分就怎麼分,一點都不鬧騰。
原本柳氏為人安靜,人也勤快,鄰里有什麼幫忙的都樂意去幫,大家對她印象都很好,現在這一分家,幾個老人對她更是諸多好感,覺得是個賢惠媳婦。
到了最後,老大家分了一張鐵掀、一張二叉鉤子、三把鐮刀、兩把鋤頭、大小缸各一隻,大小三隻筐子,一張小炕桌,一把筷子、四隻碗兩隻盤、兩個草墩兒、兩隻盆子、兩把笤帚、兩個蓋墊,另外小零碎一堆。
其他就是柳氏當初的嫁妝一隻大木箱子、兩隻手箱子、梳頭針線用具一堆,馬桶一隻。原本柳氏嫁妝自然不少,可這麼多年都被張氏拿去補貼家用了,就連原本的大衣櫃也被拿去給三叔結婚用,馬桶被拿走一隻,其他也基本沒留下什麼。
周素仁聽老秦頭那麼正正經經地非常認真地把這些東西都說出來讓他寫上,他真是有點不忍下筆啊,人家都是富足人家,寫上分地多少畝,房多少間,牲口多少頭,豬多少口,另外就是生活用品若干。可老秦家倒好,竟然都是零零碎碎的筷子碗多少個,還煞有介事地都寫上,也不怕人家笑話,難不成好留著以後說「當初也分給你們東西了,長長的一張單子呢」。
他自然不知道老秦頭也是有賭氣的成分,既然大媳婦讓分家分得明明白白地,他都都寫清楚,免得到時候有什麼糾紛說他沒分東西過去。而柳氏的想法,跟他自然不同,柳氏想的是,把分家時候的東西寫得清清楚楚,以後自己家再有什麼,那就是跟分家無關,是自己家掙下的,別人也不要來說是分家得的。
反正既然秦家不怕,周素仁自然都給寫上,這會兒連二嬤嬤看著都不是那麼會事兒,一個勁地拿眼瞅張氏,眼神兒裡頗多譏諷。
張氏只假裝不知道。
寫完了,老秦頭就把那張寫得詳詳細細清清楚楚的又經過裡正簽字,其他三人按手印作證,老秦家父子按手印同意的單子就交給了秦大福。
秦大福拿著那厚厚一沓子紙,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遞給柳氏,道:「媳婦兒,以後咱家就你當家。」
柳氏苦笑,有個金叵籮自己當家還行,連個破家都沒有還讓自己當家呢,不過已經分了家了,裡裡外外都是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柳氏自然不會計較,她眼裡含著淚花,「嗯。」
氣氛一時有點沉重,幾個人也無心吃喝,不過既然來了,還是要走個過場,也不能浪費了那份心意。
秦家準備的酒菜很簡單,不過也看得出是費了心思的,一盆子紅燒雞塊、一大盤子韭菜炒蛋、另外還有肉片炒各種時蔬,雖然肉少,可菜園裡蔬菜豐富,所以這桌酒席也不算太寒磣。
吃酒的時候,二嬤嬤思量了一會兒,開口道:「我看你們分家也沒給老大家的準備什麼吃飯的家什兒,這樣吧,我這個二大娘既然忝著臉來喝酒,我送老大家的一套吃飯家什兒吧,鍋碗瓢盆的。」平日裡雖然和張氏不怎麼合得來,可柳氏對她恭敬的很,若是有個什麼需要幫忙的,招呼一聲,柳氏也痛快地幫忙,從來不推諉,和邱氏陸氏不同,二嬤嬤覺得柳氏人厚道,自己幫忙也不虧心。柳氏這個人,她幫了,會記住她的好,以後若有需要的,也會回報的。可那倆妯娌就不同了,你給了她們東西,她還會嫌你給的不夠多,不夠好,破破爛爛的呢。
二爺爺可聽老婆子的,他也說好。
這時候在當門說話的郭氏也進來笑道:「大兄弟找到房子搬出去了?」
秦大福說還沒呢,打算這就去找,先賃兩間住著,然後來年爭取自己蓋兩間草屋。
郭氏對秦大福幾個笑道:「我和你們大哥早想著呢,我們家還有兩間空屋,不如讓大兄弟一家去那裡住。」
柳氏忙道:「大嫂子那可不行,怎麼能打擾你們呢,我們賃兩間屋先住著。」
郭氏嗔道:「你瞧不上嫂子,你若是過意不去,你就賃俺的屋,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柳氏還想拒絕,那邊張氏道:「有什麼不行的,你大嫂子家有空地方,閒著也是閒著,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郭氏忙說是,柳氏見婆婆發話她暫時就不吱聲,不過心裡還是拿定主意不去秦有良家。
那邊三爺爺道:「你們也別爭,我們老二家去縣裡晃蕩,三間屋兒空著呢,去那裡住吧。不過裡面可真是空,東西都被拿去縣裡基本沒留下什麼,屋裡屋外都是破破爛爛的,少不得你們自己拾掇。另外我看他大嫂子也有心,就給幫幾斤糧食吧。」
柳氏忙道:「多謝三大爺,俺嫂子已經幫了很多忙,平日裡經常來幫襯我們點糧食什麼的,今天還送了肉來呢,可不敢再要。」以前和郭氏打交道的人是婆婆,柳氏覺得自己就當做不知道她的意思,可若是分了家自己接受她那些好意,等提起來那事兒,只怕就要鬧得不好看。不如一開始,自己就拒絕這樣的想法的好,反正自己一直以來跟郭氏也不是很近乎。
郭氏看她如此,面上就不那麼好看,不過也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周素仁見他們都幫完了,笑道:「我這個來主事兒的,也不能不表示,這樣吧,我也送幾樣農具,免得忙不起活兒來。」
柳氏忙推推秦大福,兩人婉謝好意,「裡正大叔,可不能再要你們東西。」
周素仁呵呵笑著,「沒什麼,好的我送不出的,也就兩樣使得著的舊家什,你們要是過意不去,就當我借給你們使著。」
秦大福幾個忙又道謝。
看著他們都這樣,二嬸和三嬸幾個頗不是滋味,他們不想是柳氏和秦大福平日裡賺下的人情和好人緣,只覺得是公婆故意偏心大房呢。
妯娌兩個在下面嘀嘀咕咕的,二嬸尤其不樂意,她原本想分出去呢,自己做主,總比被婆婆盯著強。
吃完酒諸人告辭,老秦頭還想照例也給裡正錢,不過他可拿不出慣例的一兩百錢來,只有二十個。周素仁看也不看,歎道:「四哥,你說你都叫我來了,怎麼還來這一手。難道我是為了要你的錢來的?快收著吧。分了家,孩子們更能幹,日子就會好起來的。」
老秦頭什麼話也不說了,點點頭,「多謝多謝。」
等酒席一散,秦大福一家就開始搬家。
作者有話要說:長長的分家單子哦。未來的小日子喲,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