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念叨著可能是方便照顧寶貝孫子才點燈的,便把燒火棍伸進灶坑燒了一下舉著火把去東間點燈。
油燈在炕頭牆上的小坎裡,那小坎其實就是牆壁上一個不大的牆洞,也有人戲稱是婆婆眼,專門盯著在灶間幹活的媳婦的。
秀容將燒火棍伸進去就手點著了,然後往外拖了拖,好讓屋裡光線稍微亮一點。柳氏忙又藉著燈光去看炕頭的小女兒,見她下頜尖尖的沒有丁點肉,整個人兒在黑影裡顯得更加瘦小,可能因為餓了,睡夢裡還輕輕地吧嗒著嘴唇。
柳氏又摸了摸她的額頭,驚喜地發現小丫頭已經不燙了,還因為發出了汗,額頭冰涼一片。
倒是全好了?真是不可思議,謝天謝地。
女兒剛被抱回來的時候,半死不活的,柳氏真是嚇壞了。
婆婆既不肯叫大夫來看,也不肯讓人抓藥,還得趕著她爹趕緊下地別耽誤活兒,說一個丫頭片子沒什麼好盯的。張氏當時說的是「說不定她命好呢,投胎個富貴人家,不用在咱家裡累死累活還吃糠咽菜。」
還是公公秦鐵柱發話讓秀容給熬了一大鍋薑湯,又讓在家做繡活兒的柳氏好好盯著孩子,要是厲害就再讓人請大夫抓藥去。
柳氏生怕女兒凶多吉少寸步不離地守著,這半天連炕也沒下,真是謝天謝地,沒想到半天光景孩子真的已經好了。
笑容浮在柳氏嘴邊,她把棉被掀開一床,又問三女兒:「秀容,稀飯好了沒?」
老秦家早晚都是稀飯,晌午才吃點粗麵餅子卷子之類的充飢,如今還不是農忙,自然更沒什麼頂飽的飯吃。
秀容搖搖頭,撇嘴小聲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嬤嬤讓小細火熬,我哪裡敢多燒一根草啊,我可不想被罵。」
柳氏因為女兒燒退了心裡歡喜,笑了笑,道:「你嬤嬤說的也對,細火熬出來的稀飯香。」
秀容撇著嘴出去外間坐在灶前繼續燒火了。
片刻,秀芹從嬤嬤張氏屋裡出來,對秀容道:「三妹,嬤嬤說直接在稀飯裡臥個荷包蛋。」說著伸手將一隻雞蛋放在風箱上的葫蘆瓢裡。
秀容盯著那枚雞蛋狠狠嚥了口唾沫,有多久沒吃雞蛋了?家裡那幾隻雞吃的是他們幾個撿來的各種糧食草種子之類的,下的蛋卻都被嬤嬤把著,一個都不給她們吃。
小妹兒要不是掉河裡,估計也沒得吃呢,嬤嬤這次還挺大方,秀容歡快地應道:「好呀。」
說著麻溜地往灶坑裡添了一把草,推拉風箱、起身、掀鍋、打蛋一氣呵成,看大姐進了東間又拿筷子將雞蛋扒拉了兩下,立刻就有蛋清在邊上凝固,她四下瞅了瞅沒人,飛快地夾起一塊蛋清塞進嘴裡。
燙得她嘶的一聲,卻也不敢叫喚,嚼了兩下忙又蓋鍋坐下燒火。
柳氏聽得聲音,往牆洞裡瞅了一眼,歎了口氣,三丫頭這個饞嘴毛病,看來是改不了了,她看向秀芹:「大姐兒,揚揚還睡呢。」
秀芹嗯了一聲:「俺嬤嬤看著呢」,她看燈芯黑了,忙拿了針挑了挑,屋裡光線就亮了一點,看了一眼炕頭的小妹臉頰還有點紅撲撲的,「娘,瑤瑤不會有事吧。」
柳氏笑道:「小妹兒命大,肯定沒事的。」
秀芹也歡喜起來,鬆了口氣,拍拍胸口,「娘,嚇死我了。」
家裡可沒得錢看大夫抓藥,如果厲害了,那可就麻煩。
柳氏聽女兒肚子咕嚕咕嚕地響,估摸了一下時間,喊道:「秀容,把荷包蛋盛過來。」
秀容應了,忙掀鍋、撈蛋,順便舀了一勺野菜稀飯,然後用袖子墊著要端過去。
這時候西間的門開了,嬤嬤張氏冷著臉沉聲道:「三妮兒,把荷包蛋端過來!」
秀容看看東間又看看張氏,立刻就明白了,這雞蛋是給小弟吃的,不是給小妹吃的,就說嘛,摳摳搜搜的嬤嬤怎麼捨得給小妹吃雞蛋。
別說是落水,就算是死了也吃不著的。
她立刻端過去,張氏把碗一把扯過去,瞪了秀容一眼,「這麼大了,別四六不懂。」說著就縮回去餵小孫子了。
秀容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聽著柳氏提高了聲音叫她:「秀容,雞蛋呢?」
別看秀容才九歲,腦子轉得快,最會察言觀色,家裡的這點裡裡外外的事兒她比誰都看得透徹。她知道娘這是跟自己唱雙簧呢,立刻委屈道:「娘,雞蛋是給小弟的。」
付瑤是餓醒的,肚子咕嚕嚕地叫喚著,就好像多少天沒吃東西了一樣,不過那種冷的感覺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感覺。
聽見耳邊有人說話,她趕緊睜開眼要東西吃,可惜因為生病力氣太小,沒有人回應她。
屋子裡光線有點暗,這是哪裡?不像醫院啊,她迷瞪著眼睛看到了位於頭上的光源——牆洞裡面一盞小小的油燈?!這不是小時候家裡點過的那種?完了,自己還是死了。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頭上方一個梳著髮髻的小老太太,模樣陌生,嘴巴正一開一合鮮活的很。
這是嬤嬤,對自己一點都不好,動不動就打罵,嫌棄自己浪費糧食。
心裡掠過這麼一個念頭,自己竟然還認識著小老太太!?
完了,完了,見鬼了!
付瑤使勁閉著眼睛,猶如五雷轟頂一樣,腦子裡掠過許許多多的畫面,都是這家裡裡外外的人和事情。
「大業娘,又不做針線活,怎麼還點著燈,咱家人口多,你也點燈我也點燈的,多費油啊。」張氏沉著臉,語氣有點沖。
要說平時,這個大兒媳婦最懂事能幹了,人前人後幹活都不偷懶,吃東西讓著,還知道從娘家拿東西回來補貼,張氏向來對她也是禮讓三分的。
今兒沒想到她這麼不懂事,家裡什麼情況她不是不知道,還給個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小丫頭吃雞蛋,以為家裡雞蛋吃不完了啊。
更可氣的是,竟然還敢比著三妮兒說給她聽,以為她不知道呢。
這個大兒媳婦,看著是個忠厚老實的,其實比老二老三更難弄,老二橫拉吧唧的,老三小心眼,張氏都看得透兒透兒的。
就眼前這個大兒媳婦,看著順從聽話,實際上主意一肚子一肚子的。
想當年生二小子和嫚兒的時候,一對雙兒,按照張氏的想法自然是奶水給小子吃,丫頭就喝點糊糊好了,哪裡知道這個大兒媳婦硬是不同意,為這個張氏沒少生氣。
本來奶水就不足,得喂倆孩子,還不偏不倚,哪裡有這樣的好事兒
柳氏自然也知道不是點燈的事情,婆婆重男輕女的厲害,小丫頭為了救弟弟掉河裡,婆婆不但不關心反而責怪丫頭沒看好弟弟把弟弟嚇著了,人還沒醒就一副嫌惡的樣子。
柳氏心裡賭氣,別的還好說,多幹活,少吃飯,一大家子住一起,哪裡沒有個磕磕碰碰,都是你讓一分我敬兩分,把日子過下去就是了。
可她就是不能容忍別人對她的孩子不好,就算是對她的兒子格外好,也不能對她的女兒格外壞。
況且,她也不想婆婆對兒子格外好,慣得不成樣子,總是挑唆他跟親娘生疏不親,還不許自己教。
大姐秀芹不忍心,「嬤嬤,瑤瑤還燙著呢,娘得看著點兒。」
張氏更火了,「有什麼好看的,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那麼個丫頭,燙不燙的摸摸也知道了。家裡哪裡有個吃閒飯還浪費東西的,你看看,你們爺爺爹叔叔的,哪個不是干到天漆黑的才回來?」
說著她瞪了一眼炕頭的瑤瑤,一雙眼跟錐子似的,瑤瑤趕緊閉上眼睛假裝昏睡。
張氏哼了一聲,伸手就去摸小丫頭的額頭,觸手涼涼的,越發叫起來,「哪裡燙了?這不是好好的。她倒是沒事,把揚揚嚇得嗷嗷的,都掉魂了,我給叫了好幾遍還沒好利索呢。」
說著不滿地看了柳氏一眼,在怪她不關心兒子偏心這小丫頭。
原本有親戚說想要小丫頭去,還給兩石糧食,大兒媳婦非不肯,給了人家,孩子去吃好的,家裡也改善改善,哪裡不好?
柳氏知道她的意思,小兒子什麼情況自己不是不知道,不過就是嚇了一下,睡一覺就好了,沒什麼大礙的。
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哪個不疼?倒讓婆婆弄得自己好像比她還偏心似的,整日挑唆自己的孩子跟自己生二心。
柳氏道:「娘,揚揚是嚇了一跳,又沒大礙,瑤瑤可幾乎沒命了。」
張氏哼了一聲,「什麼沒命,這不是好好的,一個丫頭片子,大家都要回來了,該吃飯了,快別浪費油了。」說著氣呼呼地扭頭就走,恰在這時柳氏一扭頭呼一聲把燈吹了,張氏剛一邁步,「砰」一聲撞在了門扇上,疼得她嗷一聲,「幹什麼,幹什麼!」
付瑤撇撇嘴,把小手趕緊從門扇上拿開。
屋子裡響起秀容的聲音,「嬤嬤,你不讓點燈,娘就吹了,誰知道你剛好轉身走啊。」
張氏腦門疼得厲害,感覺起了個大包的樣子,沒心思磨牙趕緊閉了閉眼摸索著回自己房間去。
這時候外面天也徹底黑下來了,幹活的家人都陸續回來,院子裡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