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博文眼裡閃過一絲惱意。這杜浩然,不過是一介平民,有幾分賭礦的本事罷了,竟然還看不上他們聶家嫡出的姑娘。他們聶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多少京城裡的豪門大戶想來求娶都沒資格,現在他這下一任家主的親妹妹,卻被一個平民給鄙視了。
不過想想父親交待一定要結交好杜浩然、促成這門親事的吩咐,以及自己妹妹對杜浩然的癡纏,聶博文只得強壓下心頭的不悅,鼻子裡哼了一聲,不滿地嘀咕一聲:「我妹妹哪裡不好了?」
杜浩然沒有再理他,專心地聽雲老爺子用驚歎的口吻向大家介紹那件玉雕。
這件玉雕雖然構思精巧,雕工也極見靈性,但因玉質不如那件金佛手,價格自然也低了許多。不過這種低價格的東西,倒正合大家的意——在場的有錢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沒有閒錢去買價值幾千兩銀子的東西,但幾百兩的玉雕還是能買得起的。而且因為它的構思比金佛手還要精妙,又是同一個玉雕師所雕刻的,升值的空間並不比金佛手小。
那位叫吳玉的客人,不知從哪個地方又冒了出來,一開口就是四百兩銀子,直把那些想用低價買到這件玉雕的人恨得牙癢癢,沒奈何,只得提價跟他競爭,而這吳玉,總在冷場的時候將價格又提上去,引起新的一輪競價。最後,在他的刺激與挑動下,這件玉雕被一個客人以七百二十兩銀子的價格買走。
「秋月,你從旁邊偷偷下去。看看趕車的魏大哥在不在,在的話,叫他一會兒悄悄跟著汪承東,告訴他這個人很重要。我想知道汪承東在南山鎮的一切情況,一個有用的消息,我付給他五錢銀子。除此之外。如果可以,讓他再叫一個車行的可靠兄弟,跟在這位姓吳的客人身後,看看散場後他會跟誰見面。」葉琢低聲吩咐秋月。
此時,她深恨自己手中能用的人太少了。剛才葉予期跟羅經生去辦過戶手續時,她身邊就只有秋月一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連門都沒出過幾次的小姑娘。根本不能派出去盯著羅經生。後來她還是求了黎大叔,讓他派了身邊的隨從趕到衙門,等著羅經生出來好跟蹤他,打探他的情況。否則,根本就沒辦法查出羅經生的底細。這是第一次手中無人可用的遺憾。
第二次遺憾。就是剛才拍賣金佛手時出現冷場的時候。那時候,葉琢是多少希望自己手中有人,能扮作商人做一個托兒,好把氣氛調動起來。要不是有這位叫吳玉的客人,她那兩件玉雕,絕不能賣這麼高的價錢。
而現在,她要派人去盯著汪承東,還想知道這位吳玉是不是別人特意派來暗地裡幫助她的,又是無人可用。汪承東且不說了。在拍賣場裡,兩件玉雕都是在吳玉的刺激之下才賣出了這樣的高價,而他自己做出志在必得的姿態,卻一件玉雕也沒有買走。如果他真是個托兒,會是誰幫助葉家呢?是雲老爺子,還是黎大叔?抑或是葉予章?不管是誰。她都得做到心中有底。
好在那次跟唐順貴達成協議之後,他因要去盯著龔氏,便向葉琢推薦了一個姓魏的車伕幫她趕車。這位魏大哥三十多歲年紀,也是極為穩重可靠的人,派他去盯著汪承東,再合適不過。至於吳玉,能知道他的身份最好;實在沒人可用,也只能不探究這個了。畢竟那人幫葉家是出於一片善意,而不是像汪承東這些人,跟毒蛇似的,在你不設防的時候,冷不丁地咬你一口。
秋月應了一聲,深深看了吳玉一眼,將他的穿著打扮、相貌特徵記住,從邊上匆匆擠了出去。
兩件玉雕都賣出去了,葉予期上場說了一些場面話,感謝大家對葉家的幫助,然後快步下了台階,出言邀請聶博文和杜浩然到玉琢坊坐坐。他這樣做,實際上是想試一試聶博文在看了葉琢的玉雕手藝後的反應。如果他真覺得葉琢手藝出色,必然會到玉琢坊去坐一下,再當面試一試葉琢。
然而聶博文卻讓他失望了,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必客氣」,便回了聶家坊;杜浩然也沒什麼表示,跟在聶博文後面也走了,徒留下葉予期愣愣地站在那裡。
「祖父,咱們回去吧。」葉琢自然知葉予期想要幹什麼。老人一身傲骨,再窮也不願意彎下腰去求人。今天卻以這樣的態度去巴結聶博文這樣的權貴公子,自然是想要將她送到聶家去學玉雕,達成她的心願。這既讓她感覺心酸,又心裡暖暖地感動。
「我明明在聶公子和杜公子眼裡看到了驚歎,為什麼他們就不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將你推舉給聶大師呢?」葉予期喃喃道。
「祖父,如果我有本事,我自然能在比賽中勝出,正大光明地跟聶大師學玉雕,咱們根本不用求誰。」
葉予期轉過頭來,望著葉琢,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臉上滿滿的全是驕傲:「是啊,咱們誰也不用求!」他伸手摸了摸懷中的銀票,感慨地歎了一口氣,「琢兒啊,要不是你,咱們一家人今天就只能露宿街頭了呀。」
葉琢將頭一歪,調皮地道:「要不是祖父教我學玉雕,我又哪裡能有這樣的本事呢?所以追根索源,還是祖父的本事大,能教出這麼一個大本事的孫女。」
葉予期撫著鬍子,歡暢地「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走到指揮下人收拾案台等物的雲老爺子身邊,拱手道:「雲老哥,吳老弟,黎侄兒,今天多虧幾位相助,葉家才能脫過這一難。一會兒得月樓,我要好好敬幾位一杯。」
雲老爺子也是極乾脆的人,應聲道:「行,要說今天這頓酒,葉老弟還真該請。一件大禍事轉化為大喜事,實在是值得慶賀一番。」他湊近葉予期,小聲道,「現在你應該說了吧,那兩件玉雕到底是誰琢製的?莫不是琢丫頭?」
「實不相瞞,正是我這孫女。」今天這事,只要在場的人,都能猜出七、八分,那兩樣擺件是葉琢或是秋月雕刻的。葉予期知道瞞不住,而且對這些真心幫助葉家的好兄弟隱瞞,也不地道,便順口承認下來。
大家都看著葉琢,目光有些呆滯。他們都是在玉雕這一行做了一輩子的人,實在想像不出,一個柔柔弱弱的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怎麼能學得這麼一手好玉雕?好半天,黎大叔又問:「侄女她學了多久的玉雕?」
葉予期看了葉琢一眼,對大家笑道:「不到一年。」實際上,葉琢學玉雕,不過三個月。葉予期怕說出來太過駭人,到時被人傳成妖孽就麻煩了,便說了這麼一個籠統的答案。
饒是這樣,還嚇了大家一跳,看向葉琢的目光越發的怪異。
葉琢無奈地揚了一下眉,上前斂衽行了一禮,道:「雲爺爺,吳爺爺,黎大叔,你們能不能不要把這事給說出去?我這手藝,其實還沒出師呢。今天動手雕刻,也是權宜之計,無奈之舉。要是那些買了玉雕的人知道手裡的東西是我雕刻的,怕是要找上門來鬧著要退貨呢。畢竟,人的心理很奇怪的。如果知道手裡拿的是大師的作品,就算雕刻得再不好,也會越看越中意;反之,如果是一位地位不高、名不經傳的人所作,就算雕刻得再好,也能找出許多不如意來,越看越覺得不值。」
雲老爺子點點頭:「琢丫頭這話有道理。不過……」他皺起眉頭,「今天這事,大家都看在眼裡啊。只有你把玉料拿進了屋子裡,出來後就變了個模樣。要說不是你雕刻的,怕是大家不信呢。」
葉琢微微一笑:「猜想是一回事,承認又是一回事。這件事情,雲山霧罩才好呢。如果有人問起,你們只需要笑笑不說話就行了,實在逼得緊了,就說不知道。」
「好,這樣最好。」雲老爺子沉吟片刻,喝叫起來。又轉臉對葉予期道:「葉老弟,你有這樣的孫女,後半輩子可就享福了。」
「那是。我這孫女,便是給我兩個孫子,我也不換。」葉予期鬍子都快要翹到天上去了。
葉琢看得心裡好笑,道:「祖父,祖母她們還不知在家裡有多擔心呢。你們去得月樓喝酒,我就先回家了,也免得祖母擔心。」
「叫你祖母她們一起到得月樓來吧,另設一個包間就是了。今天這事,是該好好慶賀一番。」葉予期道。
「行,那我先回去,將祖母她們接到得月樓去。」葉琢倒無異議。
且說聶博文和杜浩然回到聶家坊,謝雲霆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機會,一起跟了過去,對聶博文道:「眼看天色已晚,到了晚飯時分,二位公子能否賞臉,給在下一個作東的機會?這南山鎮上最近開了一家得月樓,是從京城裡請來的廚子,做得一手好菜,菜式也極為新奇。不如咱們這就上得月樓去,小酌幾杯?」
聶博文新近接管了家中的一些產業,今天到南山鎮來,就是視察一下聶家作坊和玉街上鋪子的經營情況,也不急著回南雲城去。剛才跟杜浩然鬧得有些不愉快,正覺得有些彆扭呢。此時聽得謝雲霆的話,倒正合意,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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