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琢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姜氏施了一禮:「孫女告退。」
出到外面,她正要尋找秋月和秋菊,便見她們倆快步從花廳方向走過來。
待到近前,葉琢看到秋月臉上有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心疼地問:「王姨娘打的?」
秋月點了點頭,沖葉琢一笑,扶住她的胳膊:「不疼。」
葉琢握住她的手:「走吧,回去。」
主僕三人回到碧玉居,葉琢翻出一盒藥膏,親手替秋月抹上,這才吩咐秋桔擺飯。
「老太太不是吩咐廚房給姑娘做了飯嗎?怎麼姑娘沒吃?」秋菊看著秋桔擺上來的飯菜,瞪大眼睛看著葉琢。
「這飯我要是吃了,你們回來不得挨餓嗎?現在三人一起吃,多好。」葉琢笑道,親自給兩人夾了兩筷子菜,「快吃吧。」
「姑娘……」秋菊眼睛一紅,差點掉下淚來。
吃過飯,秋菊收拾了碗筷去還給廚房,秋月端了一杯茶遞給葉琢,有些擔憂地道:「姑娘,咱們這回可是把王姨娘得罪狠了。以後的日子,怕是更難過了。」
葉琢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放下杯子,搖搖頭道:「以前不得罪她,她還不是恨咱們入骨嗎?明裡暗裡地使絆子,害得我娘經常挨罵,還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娘這次的事,她是來不及施計;要是來得及,她會放過這一次機會嗎?咱們這樣做,算不得冤枉她。再說,得罪狠了又怎的?老太太對她已經開始起疑心了,我在老太爺眼裡又還有利用價值,雙方勢均力敵,誰怕得誰來?」
說到這裡,她飲了一口茶,又才接著道,「而且咱們無慾無求,既不爭寵也不奪利,跟她並沒有什麼利害衝突;可新太太就不同了,不光要跟她爭丈夫,而且還要爭老太爺和老太太的寵。她應付那邊都來不及,哪裡還有精力跟咱們鬥?」
秋月一想,確實是這個理,遂放下心來,語調歡快地道:「姑娘今兒累了吧?不如到床上去歇一歇?」
「不用。」葉琢搖搖頭,放下茶杯,拿起她原來繡了一小半的繡品,做起針線活來。
葉老太爺一生斤斤計較,在持家方面也同樣精打細算。他覺得後宅裡一群女人,光吃飯不幹活,還得買丫頭婆子伺候——沒有丫頭婆子,是要被人笑話的,生意夥伴看他不上,很可能不跟他做生意,葉家的姑娘也會跌了身價。這可就虧了大本,所以這一項是不能省的——也因此,他一生只娶了姜氏一個女人,連妾氏都沒有。偏姜氏不能幹,只給他生了一兒一女。沒奈何,為了延續葉家的香火,他才吮許葉家明納了妾收了通房。
不過這一群女人偏偏白吃飯,卻沒給他生個孫子,還生了三個賠錢的丫頭片子。光火之餘,他便要求從鄭氏到葉玨,每月做一定量的針線活,否則那一個月的月錢是沒有的,而且飯菜也要降一個檔次。至於丫頭婆子,配備本來就比別家少——像葉琢這個院子,就只有秋月、秋菊和秋桔三個下人。她們做的活多,月錢又比別家少,怕她們出去跟別人說嘴,影響葉府的聲譽,這才免了她們每月上繳繡品。不過,老太爺是極聰明的,他想了一個辦法,即增加每個女主子規定上繳的繡活數量。這樣女主子做不完的針線活,自然會要求丫鬟幫她完成。如此一來,丫鬟們不得歇,又不能拿葉府的家規說嘴了。
也因此,葉琢在葉府的生活並不悠閒,每日一有時間就得做針線活。好在她前世的繡活是做得極好,一塊帕子,別人要繡一天的時間,她只半天就好了。故而還不算累。
秋月見狀,也拿了一個繡品繡了起來。
葉琢繡了一會兒,忽然停下來,從袖子裡掏出鄭方景雕琢的那塊石頭,仔細端詳。看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秋月,我記得你家裡是做玉雕的,是吧?」這南山鎮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從事跟玉雕有關的產業。而秋月的家就在鎮上,因家貧,孩子又多,便被賣到葉府來做丫鬟。
「是啊。我父親就在玉雕作坊做事的。不過他沒手藝,只能做搗砂的活兒。」秋月道。見葉琢不懂,又解釋道:「碾琢和打磨玉器時,根據不同需要,會用到不同粗細的解玉砂,所以那些礦砂事先要用杵敲碎,再用水漂去泥土之類的雜質。我爹就做這個。」又解釋了一下如何雕刻玉器。即先利用碢具,用堅硬的解玉沙配上旋轉而鋒利的扎邊刃,把玉料再切成方塊或方條;然後經過設計、畫樣後,用此方法大片裁去多餘玉料,使玉器粗具雛形;再交給玉雕師傅進行精細雕琢。
葉琢點頭,又問:「玉雕師裡有女的嗎?」
「應該沒有。」秋月搖搖頭,「我從沒聽我爹說過。」說到這裡,她好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一拍腦門道,「不對,有的。我聽我爹說過,咱們大周國,有一個最有名的玉雕師,姓顧的,就是個女子。她非常厲害,雕刻出來的玉器跟聶大師的都不相上下。因她雕刻的風格跟咱們這裡不同,又因她呆在京城,所以大家就把她那一派叫做北派,咱們這裡的叫做南派。」
「是嗎?」葉琢看了看手中的石頭,皺眉道,「玉可比石頭硬多了,便是男子,光憑腕力怕是雕刻不動吧?那位女子,莫不是虎背熊腰,力氣極大?」
「姑娘不知,咱們這南山鎮出產的玉料,色澤艷麗,透明性高雜質少,硬度還不大,比其他地方所產的玉更適合雕刻;而且咱們這一派的玉雕手藝是聶家的一位老祖傳下來的,所收學徒最先兩年就是練腕力,腕力夠了,再加上那位聶家老祖特製的鑲有金剛石的刻刀,雕刻時只憑手工就能完成。這樣雕刻出來的玉飾全憑靈性,所以比用砣機做出來的玉器更好。正是如此,咱們南山鎮的玉器才那麼有名。」
「原是這樣。」葉琢點了點頭,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又問,「那麼,他們是如何練腕力的?」
秋月搖搖頭,笑道:「這個奴婢可不知道。奴婢的父親只在玉雕作坊做雜活,最大的弟弟去年才進作坊做事,還沒有資格被收為徒,並不清楚。」她抬起頭來,看了葉琢一眼,奇道,「姑娘問這些幹什麼?」
葉琢笑了笑:「隨便問問。」便不再說話,埋頭刺繡。
接下來兩天,家中風平浪靜。姜氏張羅著聘禮,忙碌得很;唯一能幫得上她的忙的,自是王姨娘,於是王姨娘也萬般不情願地跟著忙碌起來。葉琳和葉玨向來不跟葉琢來往,葉琢則巴不得大家都不理她,裝病連飯都不去上房吃,每日關在屋子裡,只是做繡活。
這一日,葉琢正在屋子裡忙活,出去拿飯的秋菊從外面衝了進來,嘴裡嚷道:「姑娘,不好了,大房的少爺去世了。」
葉琢手指一偏,繡針一下扎到了手指上。
她卻顧不上手指,抬頭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大、大房的少爺去世了。」秋菊喘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