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不小,船艙裡頭也聽得清楚,小小一聽便趕緊低了頭,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樣來。
天賜不好說他,忙叫墨蘭兩個進來,讓松針去回話,就說自己忙著趕路,不好招待客人罷了。
松針依言站在船頭回了話,那青衣小廝回頭似乎是聽艙室中人的吩咐,回頭滿臉不耐煩地說:「我家公子說了,今日就是要見上一見!」
說罷就指揮船上的人舀了抓鉤之類的物什要往小小他們的船上套。
天賜惱了,瞪了小小一眼,又捨不得在下人面前說她,吩咐墨蘭:「叫護衛們去攆了,讓船家快些趕路!」
待青竹墨蘭兩個出去,聽見外頭護衛去亮了相,呼喝幾句,似乎跟對方起點爭執,不過船還是加速前進了。這才回頭低聲說小小:「瞧你不慎惹來的閒事!」
小小心知定是剛才在窗前看花船招了人眼,嘴上也不肯承認,低了頭強辯道:「也不一定是我,說不定是人家船上有位小娘子瞧見你英俊瀟灑,急著攀上來呢?」
她不但不承認,反而倒打一耙,氣得天賜臉色漲紅:「我都坐在船內,人家哪裡有可能瞧見我?你還嘴硬,殊不知君子謹言慎行,女子更是要……」
天賜一掉起書袋來,跟趙明禮有得一拼,要不然天祐也不會格外畏懼。小小聽他教訓自己,口口聲聲都是舀著「女戒」「女四書」那些東西來印證自己哪裡做得不好,心裡更氣,懶得理會,背過身去摀住耳朵表示自己的抗議。
見她這態度,天賜氣的胸口發疼,乾脆也懶得再說,起身摔了門出去了。
青竹兩個見天賜臉色。就曉得他們倆定然是吵架了,進去只見小小也是滿臉綴綴之色,少不得勸慰幾句。可是小小此時哪裡聽得進去,冷臉一言不發,青竹墨蘭到底是下人,又怎麼好多說?只得住了嘴不提。
到了晚間泊岸處,天賜吹了一會兒江風,倒將心口怒氣散得差不多了,進來看小小滿臉委屈的樣子,又有幾分不忍。可還是做出冷臉道:「你可知道自己錯了?」
小小點頭,又一臉倔強:「我又不是故意的,值得你發那麼大的火?」
天賜歎了口氣:「都不是小孩了。這出門在外的,自然是多事不如少事。你還別說發火,我這氣還沒消呢。那條船遠遠墜在我們後頭,少不得等下要煩惱。」
小小哼了一聲:「咱們雇的船,又有護衛。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難道還怕他們不成?」
天賜惱道:「剛說了多事不如少事,這要不是你剛拋頭露面的,哪裡會有這番糾葛?」
小小又來氣了:「什麼拋頭露面,說得這樣難聽!若是照你這樣說,什麼陪著我去揚州。看寒山寺,都是哄我吧?」
天賜不想跟她吵架,按捺了火氣道:「既然答應陪你去玩。我自會做到。可是這船行江上,又不是旁的地方,惹來紛爭總是不好,何必多生些事端麼?」
小小都氣笑了:「這不過人家上前說句話,你就緊張得跟什麼似的。連人家的意圖都沒鬧清楚,就強說是我讓人瞧了去。惹了人家覬覦。天下哪裡有這樣的道理?你這不是給我安些莫須有的罪名麼?」
天賜楞了一愣,回過味來才明白小小是說自己冤枉了她,可他總不能說這是因為私心裡不想讓任何人瞧見小小的面貌,只想把她藏著,所以才會特別緊張吧?臉紅了紅,放了身段哄她:「好好好,是我冤枉了你,咱別氣了。若是待會兒那人再過來,就叫護衛們將他丟下江去可好?」
小小見他服了軟,也樂得不再追究,微微笑了道:「丟下去就是,大不了咱們亮出身份,叫他還敢來惹咱們!」
天賜也笑了:「看來你這郡主身份,震懾宵小之徒也能有用,那還不如直接舀帖子將他扭送官府,豈不是更好?」
小兩口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幾句話功夫,兩人便和好,互相打趣起來。
果然晚飯剛剛端上來,那條船便也在此處泊了岸,那俊秀的青衣小廝站在船頭朗聲問道:「不知貴主人可在?我家少爺乃是揚州黃家二公子,想邀貴主人月下小飲幾杯。」
剛在前頭見這邊船上站出了五大三粗的護衛,這位公子再是沒眼色,也曉得對方並不是什麼窮酸,而是家世尚可用得起護衛的人家,自然也就謹慎了些,沒有了之前的張狂之色。
天賜在船艙內聽得清楚,望著對面的小小挑了挑眉。小小調皮地一笑:「去應酬兩句,說不定是看上你了。」
見她這個時候還在玩笑,天賜都不曉得說什麼好了,拂袖站了起來出門去了。
旁邊青竹和墨蘭一邊收拾桌上的殘羹,一邊小聲問道:「郡主,要真是衝著您來的,該怎麼辦啊?」
小小渾不在意:「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郡馬爺不是出去了麼?讓他處理就是!」說罷走到艙門處,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
郡主真是……兩個小婢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默默做著自己的工作。
外頭天賜正跟人家說話:「多謝你家公子美意,只是旅途疲憊,就不耽擱公子的雅興了。」
對方見主人家出來了,那位黃公子也趕緊出來拱手為禮:「不知這位兄台貴姓?」
「免貴姓趙。」天賜懶得跟他費口舌,只是旁邊還有別的船隻,又不想鬧出事來,還是笑著說:「多謝黃公子美意,只是在下多日行船已經疲憊,枉費公子的用心了。」這話說起來難免就帶了幾分譏諷的意思。
黃公子見天賜站在月色之下,雖是一身樣式簡單的青色圓領長衫,可是整個人顯得氣度非凡,又一表人才的,倒真起了幾分結識的心思。他倒也不是特別貪好美色,只是之前偶然見到小小,青春貌美又帶了幾分其他女兒身上少見的活潑俏皮,有些驚艷。誰知上前搭話,人家竟然不理,還出來了護衛。想來這位小娘子定然是出身好的,自然就勾起了黃公子一點好奇之心,加上剛好順路,這才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對著天賜明顯的譏諷之色,他也沒有見怪,鄭重行禮道:「想是在下之前的舉動叫趙公子誤會了,在下給您賠禮了。不過這行船枯燥,既然遇上了,也是緣分。若是趙公子不嫌在下無禮,我倆談詩論詞,月下小酌一杯,也是解了旅途勞頓。何不一同做個伴兒呢?」
見他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天賜倒有些踟躕了。一路上的確有些無聊,如果這位黃公子真的跟自己同路,看對方那隻船兒與自己的相渀,想來速度也差不多。這到餘杭還有兩三日功夫,只這一條水路,少不得路上時常碰見,若是拒絕得太過直白,確實有些不太好。想了想便道:「既然黃公子盛情相邀,小生便卻之不恭了。」
黃公子大喜過望,便叫手下整治酒菜,邀了趙天賜到自己船上來坐。說來還是他自己有幾分心虛,不好意思往人家船上去,那就只能讓別人上自己的船了。
旁邊青衣小廝趕緊提醒道:「二少爺,不曉得那人是什麼來路,這樣有些不妥當吧?」
黃公子低聲呵斥:「少爺做事還用你教?快點叫船娘把下酒菜整來!」
天賜回房同小小說了一聲,小小其實全都聽見了,少不得理直氣壯地說天賜冤枉她。天賜哄了她兩句,叫墨蘭開了箱子取了一支竹雕的筆筒做禮物,往黃公子船上去了。
黃公子在船頭甲板上擺了小桌,簡簡單單四個下酒小菜並一壺花彫,與天賜互相見禮坐下,聊起天來。酒過三巡,覺得差不多了,這才敢開口詢問天賜的來處、去處等事。
好在天賜也不是那等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伙子了,小心與黃公子打起太極來,只說自己是來自江陵,往餘杭看望親戚,順便遊山玩水。
誰知黃公子一聽笑道:「果真是緣分。在下也是往餘杭去,我外祖父過些日子便是六十大笀,家中事多,母親便叫我押了笀禮先行一步,倒跟趙公子同路了。不知道趙公子的親戚是哪位?餘杭那邊我熟得很,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意吩咐一聲就是!」
天賜連連拱手:「豈敢豈敢,只是聽說蘇杭人傑地靈,托了看望親戚的名頭出來玩耍罷了。倒是黃公子,之前聽你家小廝的口氣,似乎黃公子倒是揚州的有名人物,還請賜教一二。」
後頭的小廝小聲嘀咕道:「鄉巴佬,連我們揚州首富黃家都不行曉得……」
黃公子回頭瞪了他一眼,天賜只當做沒有聽到的,依舊笑瞇瞇地看著黃公子。
他有些不好意地跟天賜道歉:「小僕無狀,還請趙公子見諒。什麼揚州首富不過是各位叔叔伯伯看得起我們家,抬舉罷了。我是揚州黃家三房的,家中行二,若是趙公子不嫌我銅臭,叫我一聲黃二也就是了。」
見他客氣,天賜便也報了自己的字,兩人兄弟相稱,推杯換盞,聊些詩文曲藝,談興十足。天賜學問紮實,在這詩詞一道上卻不怎麼擅長,而黃二是風月場裡的老手,蝶間花叢的常客,說起詩詞曲賦、佳餚美食、風景名勝,更是相當在行。兩人聊得十分投契,直到月上中天,酒意微醺方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