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貴客?必須開了院門?趙明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楞在當地。
這小院的正院門是對著學宮裡頭,今日也就是學宮的一干同僚過來的時候開了一下,其他人等包括趙李氏等人都是從甜水巷角門過來。並不是別的原因,而是若要走院門必須先進學宮,繞了一大截路,反不如角門方便。
這是什麼貴客,還一定要開了院門迎接?
趙明禮一時想不出能有何人讓王大人稱一聲貴客,倒是陳氏反應極快,吩咐天賜:「快去開了院門。」
天賜上前打開院門,前院裡頭竊竊私語的人們一看,外頭並沒有人,不由議論地更厲害了些。王大人卻不管,囑咐陳氏讓前院的人讓開些,叫了學宮的同僚,親手抓著趙明禮的胳膊迎出院外。
雖然不解,陳氏還是陪著笑臉依言做了,心裡忐忑不定,不時瞄一眼前頭敞開的大門。
遠遠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只有一兩個人的腳步聲,但是聽起來並不止一兩個人。趙明禮等人凝神一看,高高在上的指揮使大人正陪著一個土人打扮的矮壯漢子走來,他們後頭跟著一列背著背簍的漢子,也是土人打扮。
那矮壯土人漢子繃著臉,並沒開笑顏,倒是指揮使大人陪著笑,介紹著學宮情形。再看他們腳下,除了指揮使大人和一個隨從,其餘的土人都是打著赤腳,走在青石板上半點聲音也沒有。
趙明禮有些激動,也有些疑惑。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指揮使大人,更是第一次見到這位高高在上的施州最高官員對著一個土人陪笑臉的樣子。天賜吃驚不小,若不是他素來涵養極好,說不定就叫出聲來了。
那個由指揮使大人陪著的矮壯土人漢子。不正是王貴麼?原來他真的是土人,今日這又是哪一遭呢?
不由得,天賜就將眼光投向了王大人。見他不動聲色地端著笑拉著父親迎了上去,心中微微一動,後退一步悄悄跑進了院子裡,在陳氏耳邊附耳說了。
陳氏聽了大驚失色:「這是怎麼回事?」
趙李氏聽見這聲,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沒見過世面的……」話沒說完,卻見陳氏招手叫了小小,帶著天賜天祐迎上前去。竟是理也不曾理會她。若是放在平時,少不得又要罵上一遭,可剛被王大人瞪了一眼,許是有些心虛,趙李氏嘴裡含糊了兩句。便在王氏和小李氏的攙扶下也往前迎了上去。
見了指揮使大人,趙明禮自然是激動萬分,跟著王大人與同僚一起,長揖到地口稱「見過指揮使大人。」
指揮使大人上前一步將趙明禮扶了起來,笑著指向那矮壯土人漢子說道:「這是容米土司手下最為得力的田貴田將軍,奉土王之命恭賀趙舉人高中之喜。恭喜啊恭喜!」
他一邊說著,田貴走上前來從懷裡掏出一份禮單,雙手奉給趙明禮,態度頗為恭謙。與對待指揮使大人的模樣天壤地別。感覺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趙明禮捧著禮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實在不明白如何招惹上了土王,還給自己送這份禮物,不由求救似的看向了王大人。王大人暗暗朝他點了下頭。那些土人裡頭出來一個青年,個子比其他人高些,但是同樣膚色黝黑,一身土人打扮,朝著趙明禮行禮,用一口不怎麼標準的官話道:「還請趙舉人收下,我家主人受了貴府恩惠,些許禮物,不成謝意。」
趙明禮這才收下了,請他們一干人等進去。
土人進了小院,行走之間有若訓練有素的士兵,抬手、邁步的姿勢都是一樣,眼也不四處亂望。將十二背禮物往堂屋放了,立時就佔了小半間屋子。領頭的田貴做了個手勢,之前說話的那土人青年又對趙明禮道:「還請貴府各位上座,受我等一拜。」
趙明禮連連擺手:「這如何使得?」那土人堅持,趙明禮只得將陳氏等人叫了過來,那些土人列作三排,田貴領著跪下來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
霎時小院前後就炸了鍋,人們都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施州這裡,土人尋常也不怎麼跟漢人交流,就是見了,也是一副冷冰冰拒之千里的模樣,何時見過土人給漢人下跪磕頭?只怕指揮使大人也沒享受過這一遭吧?
趙明禮哪裡坐得住,早就下來將田貴扶起,那田貴確實不通漢話,但也不是啞巴,他歉然地望著趙氏一家人一笑,嘴裡咕嚕咕嚕說了一大串,高個的土人青年聽了,替他傳話到:「田將軍說,前些日子小主人承蒙各位照顧,銘記在心,萬分感謝。聽說趙舉人高中了,特意備了禮物前來恭賀。禮物不多,不能表達小主人的感謝,可總歸是番心意,還請趙夫人收下。另外……」
他露出一個有些靦腆的笑容:「田將軍說覺得小小姑娘的飯特別好吃,他好久沒吃上很是想念,不知道能不能給田將軍幾個饅頭?」
這一說,小小立刻想起當日王之田說王貴害羞就肚皮大些,不由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陳氏瞪了她一眼,點頭笑著對田貴說:「往常不曉得王公子是貴人,多有怠慢,貴人不嫌我們招待不周,還送上禮物,實在是受之有愧。」
趙明禮在旁邊聽了,恍如一縷陽光射進迷霧,回來的時候陳氏也嘮叨過幾句王公子王之田的事情,看來這位就是新的容米土司,這是還當日的情分來了。可就算如此,也用不著如此大肆地送禮啊?
那頭陳氏已經吩咐小小:「快去看看,炒幾個小菜添上來給田將軍。」
趙明禮也趕緊招呼田貴入席,田貴不肯,說了一大串。那高個青年翻譯道:「田將軍說了。我們是下人,不敢跟各位同桌,若是回去被我家主人曉得,日子就不好過了。若是夫人准許。就讓我等在外頭另支一張桌子,不知道是否可行?」
陳氏哪裡敢說不行,又叫了蔡家小嬸兒幫著小小去安置。
一眾土人自後廚出去了。院子裡的人才鬆了口氣,指揮使大人上前笑道:「暖呀,本官這是不請自來,不曉得能不能蹭一頓飯呢?」
趙明禮受寵若驚,哪裡會說不行,趕緊重新安排了位置。
偷得空閒,悄悄問了陳氏幾句。見她也是不明不白的模樣,想到當初是王大人帶了那個王公子過來,還說是自家子侄,便又拉了王大人問。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王大人也不瞞他。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下:「前些日子容米土司土王去世,庶長子趁亂要奪位,聯合長茅土司謀害了兄弟,田公子無法,避進府城。可是指揮使大人府上太過惹眼,想著你這小院位置好,人口也簡單,便叫他們在此避了一段時間。如今塵埃落定,朝廷不日就將立田公子為繼任土王。人家這不是給你還清來了麼?」
趙明禮這才曉得自家無意間竟是得了這般天大的機緣,又對王大人感謝一番,吩咐後廚上菜。
如此一來,後院堂屋裡的一桌,多了指揮使大人,那些無品無級的小吏自然不能上席。只得往另外兩桌上擠了。趙家人更是不敢在後院入席,就連老譚村長和廖大嘴一家都是戰戰兢兢的,何況他們。接席人只得重新安排,將趙家人請到前院,坐不下的就往旁的桌上添了碗筷擠了。
雖說有些擁擠,但這院子裡頭眾人都是興高采烈的。上等席面本就吃得不多,如今不僅見到了平時極少露面的指揮使大人,還親眼見到土人將軍給趙舉人下跪,哎呀,這趙家的機緣實在是不得了啊,這次可真是值得,回去可就多了不少值得誇耀的談資了。看來還是讀書好啊,咬咬牙,勒緊褲腰帶也得把孩子供出來。
趙李氏又是高興又是激動,坐在桌上聽著旁人的恭維,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可回頭往後院裡一看,陳氏正陪著趙明禮同僚的家眷們坐著,心中又多了幾分不忿。耳邊聽得王氏欣羨道:「也不知道這土人給二弟送了什麼禮物,我瞧那一背都是累得老高,嘖嘖,份量看起來也不輕省……」平日話不多的小李氏也接口道:「二嫂這是有福氣哩,二哥中了舉人,又有土王青睞,往後啊,咱趙家的門楣就有光咯!」
趙李氏聽著,臉色就黑了下去,到底礙著人多,裡頭又都是大官,沒敢發作。
誰知這時大妞忽然道:「娘,我去看看小小姐在做什麼好吃的。」說罷就扭著身子下了地,小李氏懷裡抱著五郎,伸手想拉沒拉住,嘴裡剛說了一句:「別添亂……」旁邊趙李氏「啪」就頓了碗道:「眼淺皮薄的賠錢貨!」
這聲音可不小,大妞嚇得「哇」就哭了起來,一旁坐的正是甜水巷賣水的蔡家人,蔡大嬸兒沒來,在家照顧孩子,蔡家公婆倆和兄弟倆帶著三歲的小孫子和趙家人同桌。這趙李氏的做派,本就在甜水巷傳遍了,蔡家婆婆也不遮掩,叫小孫子帶著大妞去玩,除了大郎二郎,霎時幾個孩子就都走了。
見蔡家婆婆出面解了圍,趙李氏頓時發覺桌上還有旁人,臉上就有些掛不住,轉頭呵斥小李氏:「連個孩子都看不好,你當的什麼娘呢?」說罷又轉臉對蔡家婆婆說:「我這兒媳婦不賢惠,叫街坊看笑話了。」
蔡家婆婆本不想搭理她,可人家怎麼都是舉人的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只得打疊起精神附和了一句:「孩子們還小,慢慢教就是。」接著便拿起筷子,裝作聽不清的樣子開始吃飯。趙李氏本來還想嘮叨兩句,一看菜色不錯,趕緊抄起筷子,一邊罵著敗家玩意兒,一邊朝嘴裡扒拉。
大郎二郎看著心裡就不是滋味兒,對視一眼,悄悄起身往後廚尋小小去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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