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鬧騰著,一個少年背著一筐豬草左右手邊各牽了一個娃娃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個農婦,交衽短衣,卻在頭上插了兩根釵子,頗有點不倫不類。
那農婦進了院子,仿若未曾看見這一片兵荒馬亂,先朝氣鼓鼓的趙李氏面上一看,口中問道:「娘這麼大聲嚷甚哩?牆下好幾個娃子堆著,我還以為咱家出啥事了。原來是二叔回來了,大喜事啊!」
又朝趙明禮行禮:「二叔多年沒見?這一路歸家,路上可好?哎呀,這個是二叔家的吧,比我們村人可漂亮多了,瞧這幾個孩子,個頂個的標緻,二叔好福氣呀!」
聽得牆下有人偷聽,趙李氏也不鬧了,推開趙明仁趙明智兄弟倆,伸手抹了抹略有散亂的頭帕,走到屋場邊去看,果然看見幾個半大小子鳥獸一般散去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轉身道:「進屋再說!」
小小暗自佩服,這位應該就是趙家大哥的媳婦了,真是個厲害角色,一句話就叫老潑婦收了聲。原來老潑婦也在意名聲的嘛……
一家人依次進了堂屋,陳夫人卻牽著兩個孩子,帶著下人站在門檻外,垂著頭只是哭泣。
趙李氏啐了一聲「晦氣」,終是硬著口氣鬆口道:「杵在那兒幹什麼?怕人家還沒看夠笑話麼?」
陳夫人這才進屋,遠遠地挨著門邊站了。
劉管家早將趙明禮裝書信的匣兒取了來,趙明禮翻檢一番,找出當初那封書信奉給趙李氏,請趙李氏來看。
趙李氏坐在上首不接,只拿眼瞪著趙明仁。
身材高大的趙明仁低著頭不做聲,站在一旁看也不看旁人一眼。
他家婆娘王氏自然知道這其中關節,俯身在趙李氏耳邊悄聲說道:「娘你發甚脾氣?這麼多年的事,你又不是不曉得。再說了,二弟妹家中可是富戶,聽說陪嫁比王大戶家產還多哩!」
趙李氏如何不知?這麼多年,孩子都兩個了,說她不曉得這些事就太假了些,就是每年陳氏捎回來的吃用銀兩等物,她也是吃過用過,吐也吐不出來的。
本來是趙明禮沒依著自己的心意成親,自奉了什麼恩師的意思娶了這個女人,這麼多年,自己一絲婆婆譜都沒有擺過,心中不舒服,想要藉機發揮發揮罷了。
誰知道一時不慎,發揮過了頭,幸好大兒媳婦回來得及時,將她拉扯住了,也就沒打算深究這事,輕輕揭過這節罷了。
王氏見婆母不說話,便知她是沒找著梯兒下來,樂得在婆母面前投這個巧,又給陳氏賣了好,便笑吟吟地倒了茶來,叫陳氏:「弟妹莫怪,娘是個直性子,你這是受二弟的牽連哩,快將這杯婆母茶奉給娘喝了。」
陳氏暗忖,孩子都這般大了,還能怪啥?況且還要在施州定居,不過盡快尋個由頭搬到府城去,不要日日在婆母面前晃悠便是了。
於是接了茶,上前同趙明禮跪了奉給趙李氏。
趙李氏接過來板著臉喝了,開口教訓道:「你之前是何光景我不曉得,不過進了我趙家門,便得守我趙家規矩,我們趙家耕讀傳家,媳婦們須得晨昏定省、上坡下地,好好服侍你相公。旁的也不多說,日後我慢慢教你便是。」
說完便垂了眼瞼不再做聲。
雖然不是新婦,終歸是第一次見面,沒想到奉了婆母茶,婆母卻連個見面禮也沒有。不過今日已是將陳夫人折騰得累了,無暇顧及那許多,又叫天賜天祐來拜見祖母。
孩子拜過了祖母,劉管家兩口子帶著小小給主人家行禮,頭已經磕過了,趙李氏卻不叫起身,指著小小轉臉問陳氏:「這也是你家下人?是這兩個的娃?」
陳氏低眉斂目地答道:「回母親大人的話,小小並不是劉媽媽的娃娃,是回家路上買的。」
趙李氏豎了眉毛怒道:「不過一個買來的野孩子罷了,還敢跟主人家頂嘴?這就是你教的規矩?這樣的下人,我們趙家可用不起,趕緊地賣了去,換隻狗也曉得看門護主哩!」
小小面無表情,心知這是借題發揮打壓陳夫人罷了,不過也不排除因著自己先前頂嘴發作自己。賣便賣罷,左右現時頂著個下人身份,賣給哪家不是下人?這一家烏煙瘴氣的,看著就噁心。
旁人還未說話,天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莫把妹妹賣了,妹妹好可憐啊!」
小小滿頭黑線,這時節你插什麼嘴,不是火上澆油麼?
果然趙李氏將桌子一拍:「老二,你就是這麼管教孩子的?大人說話哩,一個孩子也能插嘴?」
趙明禮回身卻罵天賜:「還不好好管你弟弟?一邊兒呆著去!」
天賜將手握緊了又放,緊抿著唇沒出聲,拉著天祐往後退了一步,輕輕用手在他背後拍著表示撫慰。
老大家的王氏又趕緊上前打圓場:「娘說笑哩,這府城裡的老爺們家裡,也沒有幾個買賣下人的,賣給誰家去?小孩子不懂事,以後娘多費心教也就是了。」
她心中自有打算,眼見陳氏帶著下人她就是一喜,這往後家事就有了著落,不過一個小娃娃罷了,又吃不了多少飯去,活路倒是能幹不少,賣出去能頂幾個錢?趕緊的賣陳氏一個好,往後也好多從她手上扒拉銀子。
聽得王氏如此說話,趙李氏也懶得追究,輕輕抬了抬手就算是放過了。
趙明禮又帶著媳婦、兒子鄭重地給去世的趙老太爺上了香,又給兄弟們見禮。
趙家大哥趙明仁,原是同趙明禮一起進的學,表字至善,妻子便是這在婆母面前頗吃得開的王氏,長子趙天運便是那背著豬草筐的少年,現年已經十一歲;次子趙天時也比天賜大些,已經九歲了,小女兒喚作二妞,剛剛三歲。
趙家老三趙明智沒有進過學,跟媳婦小李氏都是本分的莊稼人,一家子沒甚存在感。大妞只比二妞大三個月,兒子趙天行剛一歲,還在娘背上睡得香甜。
一家人熱熱鬧鬧見過了禮,趙李氏清了清嗓子又開口說:「莊戶人家,沒那許多規矩,天賜天祐就依著家中兒郎們,平日裡就喚三郎、四郎就是。也莫喊什麼母親大人、祖母的,稱娘、喊奶奶就是了,沒得叫人家聽了笑話咱們,又不是什麼財主大戶的。」
陳夫人心中難受,沒想到連兒子的小名都給剝奪了,忍了眼淚低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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