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函陽副廳長的態度讓周圍的人徹底認清了形勢,他們再不懂官場規矩,也明白方天風不下車、堂堂副廳長主動進入車裡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等李函陽下了車,方天風才有時間思考,他並不覺得自己現在的地位,能讓兩位副市長級別的人物冒險跟在後面,因為這件事一旦稍有差錯,就可能影響前途。更何況,到了李函陽和馬東來這個層次,不可能看不出這次事件背後有高層的力量插手。
不過方天風轉念一想,恍然大悟,看來他們兩個人已經知道白河商業區化為廢墟的事,元州地產出事,意味著向家在東江的官商兩條腿中,斷了一條。他們兩個人是在押注,在賭博。
賭方天風壓倒向家!
最起碼也是平局。
張楓看到李函陽下車,急忙說:「李、李廳長,我向您承認錯誤,是我們得到錯誤的消息,找錯了人。我們這次並沒有非法抓捕羈押,只是請方大師配合調查。」
李函陽上下打量了張楓一眼,問:「你是玉水縣公安局的?警服呢?」
「我不是警察。」張楓被李函陽嚇得滿頭冒汗。
「不是警察?誰給你的權力參與警察辦案!玉水縣公安局的警察眼裡到底有沒有規章制度?有沒有黨紀國法?誰有玉水縣公安局局長的電話?」
李函陽一句話讓現場寂靜,副廳長的官位所帶來的力量無比龐大。
吳副局長立刻把手機遞過來。說:「李廳長,這是玉水縣局倪局長的手機號。我也聯繫過玉水縣政法委書記顏自勵,說了方大師的事,但顏自勵竟然不管不問,一直拖著,不然方大師不會被帶到這裡。」
李函陽看了吳副局長一眼。
政法委書記是管公檢法的,公安局就歸政法委書記管,李函陽要局長電話,吳副局長卻把顏自勵帶出來且提名字而不是稱顏書記。李函陽一聽就明白,吳副局長對顏自勵的怨氣不是一般大。
李函陽正要打給倪局長,可突然改變注意,說:「你給我接顏自勵。」
吳副局長心中暗喜,急忙撥打顏自勵的手機號,然後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李函陽。
不多時,手機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吳局。我都跟你說了,那個案子是下面的人在辦,有理有據,合情合理,我不便插手。這麼晚還打電話,讓不讓人睡覺了?你再這麼騷擾我。別怪我向上級領導反應!」
李函陽立刻說:「我就是吳浩的上級領導,你反應吧!」
周圍的人頓時羨慕不已,這就是廳級幹部的底氣和霸氣,一句話憋得手機那邊的顏自勵半天不敢說話。
吳浩心中無比暢快,心想你顏自勵在雲海市的時候官位比我高壓著我。現在和我平級還不把我放在眼裡,跟你說方大師不能抓你不聽。我倒要看看你現在怎麼辦!
吳浩心裡想著,卻沒去看正主李函陽,而是去看方天風,他心裡明白,李函陽根本不可能為了他去得罪顏自勵,但有方天風在,李函陽才會幫他,歸根結底,還是方天風幫了他。
過了十幾秒,手機那頭才傳來顏自勵小心翼翼的聲音。
「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李函陽!」
「啊?李廳長您好,您有什麼指示?」
「我不敢有什麼指示,我有兩個問題。第一,為什麼一個身份不明的外人參與玉水縣公安局辦案?第二,為什麼市局吳副局長找你商討案情,你推三阻四?」
「李廳長,是……」
「你不用說了!馬上去縣公安局,我和馬市長一起去,學習一下你們玉水縣局是怎麼工作的!」李函陽說完結束通話,把手機遞給吳浩。
「走,去縣公安局!我很想知道,方圓村村民保衛村莊抗擊歹徒,為什麼要調查一個身在幾百里之外的雲海市民!」
李函陽一句話,給案件定性,張楓滿臉慘白。
方天風砸吧一下嘴,臉上的表情有點怪異,心想:這不太好吧,我本來只在雲海市區警察系統出名,這次要去了縣局,豈不是又要一鍋端?我這個警察剋星的帽子難道就摘不下來了?不過這次不怪我,要怪就怪李函陽,是他非要去的。
於是,十幾輛車再次啟動,最後在玉水縣公安局門口停了下來。
對玉水縣來說,李函陽和馬東來分別是省裡和市裡領導,這個時候玉水縣縣委和政府等主要領導已經在外面等著。
所有人都下了車,唯獨方天風還坐在車上。
縣裡的官員立刻迎上來,但李函陽一擺手,說:「本次事件的受害者不下車,我一句話也不會說!」
玉水縣所有的官員頓覺無比丟臉,可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一來就是兩個。
夜幕下,縣公安局門前靜悄悄,所有人都注視著方天風所在的那輛車。
張光明盯著自己不爭氣的兒子,無地自容。
寧幽蘭看到這一幕,心中暗歎,她清楚主政一方的官員就沒有幾個乾淨的,張光明屬於那種不太髒的,在玉水縣口碑很不錯,而且在對霍恩全的時候,也幫過她。
張楓發覺父親一直盯著自己,全身難受,急忙走到方天風所坐的警車前,打開門,哀求道:「方大師,求求您,我就是把您請到玉水縣,也沒怎麼樣您,您就繞過我這一次吧,怎麼賠償您說。」
方天風一腳把張楓踢了個跟頭。
「沒怎麼樣我?我開個水廠,跟你無冤無仇,你一句招呼不打,讓二三十號人砸我的廠子,這叫沒怎麼樣我?我辛辛苦苦找的員工被嚇被打傷,上千萬的設備和多日的努力差點付之東流,叫沒怎麼樣我?明明是村民打死人,你直接來雲海市抓我,這叫沒怎麼樣我?價值幾十億上百億的廠子,你一張嘴就拿一千萬買一半的股份,這也叫沒怎麼樣我?我要不是有點人脈,現在恐怕在審訊室生不如死!你不是用你當縣委書記的老子壓我嗎?我現在當你老子的面說,這件事沒完!」
原本其他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聽方天風說完,能猜出個大概,很常見的二代利用權勢搶奪別人財產,可惜這次碰到硬骨頭,不僅咬不動,還有被硬骨頭砸死的可能。
寧幽蘭卻在暗笑方天風無恥的樣子果然沒變,一個小水廠也敢說價值幾十億,但是,她突然想起來,因為長時間工作,她經常疲憊,可最近只要去葫蘆湖游泳,一連多天都會特別舒服,每次感到疲憊的時候,最先想到的就是葫蘆湖。
「難道那個湖真不一般?長雄倒是提過,可我不怎麼信。」寧幽蘭心想。
張楓急忙站起來,回頭看父親,發現父親一言不發,又去看李函陽和馬東來兩個領導,結果兩個人竟然像是沒看到剛才這一幕。
張楓低著頭,再次走到車門前,低聲說:「方大師,我認錯,我犯了很大的錯誤,我不該聽信別人的慫恿,對您做出不可饒恕的事,請您原諒我,我一定能讓您滿意!」
方天風沉穩地坐在車裡,伸出兩根指頭,說:「我在上這輛車前,說了兩句話,你還記得嗎?」
張楓咬著牙,慢慢說:「您說過,要麼我滾出東江,要麼您逼我滾出東江。我公司家人都在東江,沒辦法不回來,但我保證,再也不去雲海市!」
就在這時,玉水縣一把手張光明說:「我替小楓做主,他以後不會再回東江省!」
張楓扭頭看著父親,從父親的眼睛裡看到無盡的疲憊,眼圈一紅,低下頭,心中更加後悔,不停大罵向知禮。
「那第二句話你還記得嗎?」方天風問。
「什麼第二句話?我忘了。」張楓疑惑地問。
「我說過,讓我上車很容易,但是,我下車的第一步,鞋底不能沾土!」
張楓滿面通紅,羞憤難當。當時方天風說過這話,可他當時根本不清楚什麼意思,直到現在才明白。
李函陽和馬東來兩人相視一眼,兩個人都只聽說過方天風的作風,可現在第一次看到,才知道傳言非虛。
那些跟方天風走的很近的人,諸如吳浩宋世傑幾個則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張楓又看了一眼父親張光明,張光明帶著憤怒和失望之色,轉頭不去看兒子。張楓心如刀絞,無比悔恨,早知道這樣,別說向知禮讓他出手,就算向老親自接見,都不應該答應。但是,張楓心裡很清楚,這次引得一個副廳長一個副市長前來,如果他不下跪,等待他必然是最猛烈的風暴,會把他過去的底子揭的一乾二淨,連他父親也會受牽連。
向知禮連電話都不接,更不可能救他。
張楓低下頭,在數十人的注視下,帶著濃濃的屈辱,慢慢跪下,額頭碰地,後背在車門口形成一個平整的落腳點。
方天風坐在車裡,鏗鏘有力地說:「我的東西,就是我的!我不給,沒人可以搶!我不管是向家還是什麼,誰敢搶,我就剁誰!麻煩誰幫我轉告向家,向知禮要是不跪在我面前請罪,給我一個交待,那我給向家一個交待!」
方天風說完對向家的宣言,踩著張楓的後背走下車,環視四周,竟無一人敢跟他對視。
中秋剛過,還沒到深秋,這裡卻冷如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