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璃城,六七年前還只是大楚西北一個不是十分起眼的城池。卻因為定王府坐落於此,在短短數年時間裡發展成一個連接西域諸國與中原商路的必經之處,同時也成為了周邊諸國中最為繁華的城池之一。而如今,更是與最西邊的原西陵皇城,和東邊的楚京長興連城一線,至此,定王府苦心經營數載的這條東西商路方才真是宣告完整。而璃城也注定的成為了兩方的中轉分流之地,繁榮程度更甚往西。
才剛剛到六月中旬,從外地來璃城的人就更加多了起來。其中不止有各地富商,名門世家,清流士,更有各國的當權者與皇室中人。一時間整個璃城可說得上是群豪雲集。原本,雖然清雲先生名揚天下,但是如果只是他的壽辰的話是斷不會有這麼多人前來的。但是當清雲先生是定王妃的親外公而且徐家諸子又紛紛在定王府佔據著極為重要的地位是,這一切又變得不同了許多。更何況還有定王剛剛落下兩座都城和喜得貴子的兩件大事,基本上只要能趕得來的人都不會錯過了這個盛會。
城中定王府裡,清雲先生與蘇哲正坐在一處陰涼的樹下弈棋。無論外面再怎麼喧鬧嘈雜也不會傳到他們跟前,一邊思索著眼前的棋局,蘇哲笑道:「如今這璃城可謂是群英薈萃,清雲先生好福氣。」
清雲先生淡然搖頭,「什麼整壽又有何意?倒是不如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頓便飯的快活。這滿城的人,有幾個是真心來個我這個老頭子祝壽的?」蘇哲一想,清雲先生這話說得雖然直白,卻也是大實話。淡淡笑道:「好歹也是兒孫們一番孝心,清雲先生也不要如此打擊他們了。」
清雲先生笑道:「老朽豈會如此不識趣?咱們這些老頭子雖然年老體弱了,看幾場戲卻也還是使得的。」
聞言,蘇哲也是莞爾一笑,連連搖頭。手上慢悠悠的落下一子笑道:「你如此說來,倒是讓那些興匆匆的趕來的人不好意思了。」
「見過清雲先生。」門口,一個青衣小廝恭敬的道。清雲先生抬起頭來問道:「何事?」
小廝恭敬稟道:「徐四公子回來了,在門外等著給先生請安,另外還有一位秀亭先生求見。」
蘇哲和清雲先生對視一眼,清雲先生連忙道:「快請秀亭先生和清柏進來。」小廝領命去了,蘇哲笑道:「陳秀夫居然也來了,聽說他在西陵相助四公子,看來如今倒是真心歸附定王府了。」清雲先生笑道:「清柏能得他誠心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說話間,秀亭先生和徐清柏已經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徐清柏走到清雲先生跟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一拜,「孫兒給祖父請安,許久未能侍奉祖父膝下,還請祖父見諒。」清雲先生連忙伸手將他拉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點頭笑道:「好孩子,看上去倒是還精神。看來在西陵過得不錯?」徐清柏笑道:「多虧了秀亭先生相助,孫兒才不至手忙腳亂。」
旁邊,秀亭先生也連忙上前見禮,「晚輩陳秀夫見過清雲先生,見過蘇老先生。」當年秀亭先生遊歷楚京的時候也是見過蘇哲的,雖然多年未見卻也還是記得大概的模樣。清雲先生笑道:「秀庭不必多禮,難得來一次璃城,若有什麼怠慢之處,還望莫怪。」秀亭先生忙道不敢。蘇哲邀秀亭先生坐下長談,三人都是這世間少有的大儒,說起話來自然是十分的投機。徐清柏見他們聊得開懷,便起身告辭去見徐鴻羽去了。
此時定王府的大書房裡卻也是忙成一團,就連平常這不讓做那不讓做的葉璃也被抓來書房裡忙碌取來。距離清雲先生的壽辰已經不到十天時間,許多前來參見壽宴的貴賓都已經陸續到達了。這一次的宴會可說的上是空前的盛況,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璃城的人口就增長了三成還有餘。其中除了定王府邀請的賓客,還有諸國聞訊而來的商人,以及許多自己前來想要共襄盛舉的讀書人和遊人。整個璃城的大小客棧自然是住的滿滿的不消說,甚至還有不少來得晚的人找不到地兒住的都有。
突然多出來了這麼多人,衣食住行還有治安等等問題自然是多不勝數。更有那些各國權貴之間的平衡還有這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定王府之間的關係,雙方能夠達成什麼樣的協定各自能夠得到什麼樣的好處,都需要細心思量。也就難怪他們忙得頭重足輕的了。
徐清柏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父親,兩位兄長還有墨修堯葉璃圍坐在寬大的長形桌邊,每個人面前都堆積著各種厚厚的折子。更不用說,外間卓靖幾個跟前堆積的更多正在做初步審閱分類的折子了。再想起自己這幾個月在西陵剛開始忙碌的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不由得一樂。看來也並不是只有自己在西陵才累啊,留在璃城的父親和兄長們也不遑多讓。
「王爺,父親,大哥,二哥,璃兒。我回來。」徐清柏含笑道。
看到他進來,原本還坐在葉璃身邊的墨修堯頓時眼睛反光,讓徐清柏只覺得背脊一涼。只聽墨修堯很是熱情的笑道:「清柏回來了,一路辛苦了。快進來坐吧。」被墨修堯如此禮遇,徐清柏不由的有些受寵若驚,警惕的看了看墨修堯淡淡微笑道:「王爺客氣了,還好。」
如此,墨修堯笑的更加愉悅了,「既然不累……來,這些歸你了。」墨修堯隨便一抬手就將徐清柏拍進了旁邊的椅子裡,不痛但是也別想站起來。再看看墨修堯毫不客氣的將葉璃跟前的折子全部搬到了徐清柏跟前,笑容可親的道:「這些就麻煩你。阿璃,大夫說你剛生完孩子不能用眼睛過度。這些東西就交給清柏看吧。」
徐清柏望著眼前成堆的折子愣了愣,在對上自家大哥調侃的眼神才明白自己分明就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苦力啊。
「四弟在西陵可還好?」最後還是徐清澤比較厚道一些,開口問候了徐清柏一下。才沒讓他覺得自己剛剛離開不到一年自家人就變得如此沒人性了。徐清柏一邊抬手翻著眼前的折子,一邊答道:「還行吧,差不多已經走上正軌了。」
葉璃有些無奈的看看自己面前空蕩蕩的桌面,轉身從墨修堯跟前拿了一本過來,一邊笑道:「四哥可是謙虛了,這幾個月西陵那邊可是平靜了不少,可見四哥十分的治理有方。」徐清柏搖搖頭,笑道:「哪裡談的上治理有方,上個月還鬧了不少事呢,這一次我回來張將軍也只能留下駐守。等到祖父壽辰過來就要盡快趕回去。」
徐鴻羽淡淡道:「治理一方,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收效的,無需心急。」
徐清柏點頭,「多謝父親教誨,孩兒省得。」他確實有些心急,他太過年紀。不到二十五歲就成為一方封疆大吏,底下自然有太多的人不服他。但是他也明白,正如父親所言,治理地方,沒有個三年五載哪裡能看到成效。想到此處,原本還有些急躁的心情也漸漸地沉靜了下來。
多一個人,幹起回來自然要快一些。不到一個時辰,桌上的公便已經處理完了。其實這些東西,原本也不用這麼多人一起上手,平常墨修堯徐清塵或徐鴻羽隨便一兩人差不多就能完成了。但是這段時間卻是不信,他們每個人都有許多事情要做,根本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看這些折子。
處理完了手上的東西,眾人都鬆了口氣。這兩天那些喜歡擺架子的各國掌權者差不多也該到了,若是不趁現在處理完,就只能堆積到壽宴以後去了。但是若是為了壽宴而耽誤了許多重要的事務終究還是不好的。處理完了事情,讓人重新送上了茶點,一家人才有空坐下來閒聊一會兒。
「二哥,大舅母沈先生還有無憂回來了麼?」葉璃端著額外為她準備的補品一邊皺著秀眉吃著一邊問道。去年沈揚去西陵的時候順便也將墨無憂帶了過去,畢竟是正式跟著沈揚學醫的,自然不能一直窩在璃城這個小地方。就算再有天賦,只是死看書也不會有什麼進步的。
徐清柏端茶的手微微一頓道:「都回來。母親一路上有些累了,先行回府歇息去了。沈先生好像說有什麼新的想法想要和林大夫討論,帶著無憂一起走了。」
聞言,葉璃秀眉微揚,側首看了看對面的徐清塵。徐清塵笑容清淺,優如故。
倒是徐清柏,彷彿有些不自在的轉變了話題問道:「怎麼不見二叔?」
徐清塵道:「二叔去北戎了,不過這次應該會跟著北戎的使者一起回來吧。」徐清柏遠在西陵,對璃城這邊的事情並不瞭解,有些好奇的給了個疑惑的眼神。徐清塵便將這幾個月璃城的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邊,聽罷,徐清柏也不得不感歎其實自己遠在西陵已經算是安穩了。
「如此說來,打了這一年,應該能安穩一段時間了吧?」
徐清塵淡笑道:「誰知道呢,不過墨家軍除了和北戎對峙的以外,應該能安穩一段時間了。王爺有什麼打算?」這一年墨家軍以近乎全勝的戰績向周邊所有的勢力展現了他們的力量,短時間內,只怕沒有人再有膽量來挑釁墨家軍了。不過也要預防這些人全部聯起手來對付墨家軍的可能性。
墨修堯靠著椅背,有些慵懶的道:「休養生息啊,本王又不著急,只要他們不想打了,就先歇歇吧。順便……墨家軍兵力跟北戎西陵比起來還是有些差別,正好可以養養兵。」反正他又不想當皇帝,也不著急搶地盤,更不用擔心跟誰搶皇位。但是只要他吞進去的地盤就誰也別想讓他在吐出來。所以其實跟周邊的諸國掌權者比起來,現在的墨修堯才是最悠閒舒適的。北戎王年事已高,耶律野和耶律泓兄弟明爭暗鬥十幾年,誰也不知道結局是怎麼樣。北境的任琦寧看似大權獨攬,但是手下北境人和中原人的矛盾遲早也爆發。西陵的雷振霆和西陵皇如今也幾乎是明面上撕破了臉,原本還穩佔上風的雷振霆因為墨修堯的那一番血洗,元氣大傷與西陵皇半斤八兩。最後誰能得勝就看誰的手段更勝一籌了。至於偏居江南的墨景黎和南詔的安溪公主,暫時還不能被墨修堯看在眼裡。
「如果他們還要打呢?」徐清塵問道。
墨修堯揚眉,「要打便打,難道本王還會怕他們麼?」
聞言徐清塵不由一笑,可不是麼,要打仗墨家軍怕過誰?
「啟稟王爺王妃,北境王到。」門外,秦風進來稟告道。
「嗯?」墨修堯倒是有些驚訝,無論是從距離遠近還是兩家之間的交情來說也不該是任琦寧最先到的才對。原本連他都以為最先到的不是雷振霆就是西陵皇的人。只是片刻的驚訝之後,墨修堯拉著葉璃站起來笑道:「不管是不是名正言順,也好歹是一國之君。阿璃便隨我親自去迎一迎吧。」既然是以拜壽的名義來的,這些人自然不可能不來定王府拜見清雲先生。身為定王府的主人葉璃和墨修堯不出門相迎確實有些失禮。
葉璃淡笑著看著墨修堯,道:「還是我和大哥去吧,你確定北境王看到你不會拔劍砍你麼?」殺了人家一家滿門妻妾兒女,還要人笑臉相迎未免太過強人所難。葉璃都可以想像若是墨修堯親自迎上去任琦寧會是個什麼表情。墨修堯不在意的笑道:「怎麼會?他既然來了就表示他肯定能忍得下去的。何況,他要拔劍難道本王會怕他麼?殺了一個北境王雖然不太好,但是如果是他先動手的,本王也沒什麼心理障礙了。」
葉璃說不過他,只能被他拉著興致勃勃的去迎接任琦寧了。沒錯,就是興致勃勃。即使是周圍的人都能明顯感覺到定王對迎接北境王這件事報以了高度的熱情。
定王府大門口,兩行身著黑衣的侍衛整齊的站立在大門外,神色肅穆的守衛著王府的大門。同樣也對眼前這讓人牙疼的一幕視而不見,彷彿什麼都沒有看見一般。剛剛到達的任琦寧穿著一身北境特有的王族服飾,神色扭曲的盯著站在大門口白衣白髮笑容可掬的俊美男子。雖然長著一張十分典型的中原人的模樣,但是任琦寧穿著北境遊牧民族的服飾卻沒有半點為何,反而更顯出了幾分穿著中原服飾所沒有粗獷豪邁。
只是這樣豪邁的王者氣勢在見到墨修堯的小臉那瞬間消失無蹤,變得扭曲而猙獰。無論再怎麼心懷大志為了天下能夠犧牲一切的人,面對著殺自己妻兒的兇手也絕對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好的自制力。特別是這個兇手還對著你笑的一臉愉悅的時候。墨修堯可不管任琦寧是什麼想法,事實上任琦寧越不爽他就越開心。所以看到任琦寧如此神色也只是挑了下眉,疑惑的問道:「北境王,怎麼是怎麼了?一兩年不見性情倒是變了很多啊,還是我定王府哪兒招待不周?」
任琦寧咬牙忍耐著,沉聲道:「定王說笑了,一路勞頓,本王有些累了罷了。」
「原來如此。」墨修堯笑道:「是本王思慮不周,如此……不如北境王先到驛館歇息一番。晚上本王再為北晉王接風洗塵?」
「不用了,本王還是先拜見清雲先生,以全禮數。」任琦寧道。
「北境王不用在意,外祖父老人家能夠理解的。」能夠理解什麼?北境人不知禮數麼?
「定王,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定王妃麼?」看著任琦寧臉色越來越難看,任琦寧身邊一個衣著艷麗的美麗女子開口問道。墨修堯似乎這才看到跟在任琦寧身邊的兩個女子,容貌皆是不俗。其中一個藍衣女子外貌嬌弱溫柔,一看便是中原女子。而那說話的明艷女子膚色並不是一般中原女子的白皙如玉,而是帶著一種健康的麥膚色。雖然容貌艷麗,氣勢也頗為高傲,但是看上去卻並不驕縱。
葉璃上前一步,含笑道:「大名鼎鼎不敢當,我正是葉璃。不知這位是……」
任琦寧道:「這是本王的王后赫蘭,這是雲妃。」
葉璃心中一笑,任琦寧的動作倒是挺快,這才幾個月就將妻妾都補齊了。不過這出個門帶著妻子還不忘帶妾室,北境本地人和中原人之間的爭鬥只怕已經很嚴重了吧。沒有去看那藍衣的女子,葉璃對著那艷麗的赫蘭王后友善的一笑道:「王后大駕璃城,定王府真是蓬蓽生輝。北境王,王妃,裡面請。」
赫蘭王后打量了葉璃一番笑道:「雖然我有點聽不懂你的話,不過我知道你在誇我。定王妃,我很喜歡你。」葉璃不由得眼唇一笑道:「多謝王后厚愛,請進吧。」赫蘭王后也不客氣,上前來走到葉璃跟前便要去拉葉璃的手。站在旁邊的墨修堯微一皺眉,抬手擋住了赫蘭的手。赫蘭王后媚眼一轉,抬手一掌打向墨修堯。
一隻修長纖細的手從中隔開,握住了她的手腕。之間葉璃笑吟吟的看著她道:「赫蘭王后,我們王爺素來不愛跟女子動手,還是本妃陪你玩玩吧。」
赫蘭王后眼睛一亮,笑道:「好啊。」掙開了葉璃握著自己的手腕,赫蘭抽出隨身的一條五彩斑斕的長鞭對葉璃笑道:「我在北境就聽說定王府的王妃十分了得,正想跟你過過招呢。我可動手了啊。」說罷,手臂一揚長鞭朝著葉璃便揮了過來。葉璃淡淡一笑,身形輕巧的移形換位,從旁邊站著的秦風手裡抽出了一柄長劍,劍光一扇兩人便斗在了一起。
「赫蘭!」這赫蘭王后的突來的一處顯然出乎任琦寧意料之外,臉色一沉沉聲叫道。
墨修堯卻不在意,神色平靜的看著正在過招的兩人,笑道:「北境王不必在意,隨意切磋一下罷了。阿璃素來有分寸,不會傷到赫蘭王后的。」墨修堯這話絕對不是嘲弄任琦寧。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這赫蘭王后功夫雖然不錯,但是跟葉璃這樣在戰場上拚殺出來的人比起來顯然還差得遠。
任琦寧陰沉著臉,道:「王后無禮了,多謝定王不怪。」
墨修堯淡淡一笑將目光轉向門口的兩個窈窕身影。
站在任琦寧旁邊的那藍衣女子,正是前段日子任琦寧被迫娶赫蘭的時候一同納的妃。她是任琦寧手下心腹之女,自然比身為北境貴族出身的赫蘭王后要得寵得多。但是今天在這定王府門口,無論是定王還是定王妃都有志一同的無視了她,這讓原本就有些恃寵而驕的雲妃臉上有些難堪。
此時,見定王府和赫蘭王后奪去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更讓她心中不悅,不由得輕聲道:「不是說定王妃是書香門第出身麼,怎麼不請客人進去反而在門口跟人打起來了?」她自以為是小聲,但是在場的人誰不是功力深厚的高手,墨修堯目光淡淡的從她身上劃過,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冷意。打鬥中的葉璃和赫蘭王后也在她話音剛落的瞬間分開,各自退回了原來的位置。葉璃含笑道:「赫蘭王后身手不凡,不如有空在一起切磋一二?」
赫蘭王后笑道:「好啊,定王妃你果然很厲害。本王后佩服,交你這個朋友了!」
葉璃笑道:「有王后這個朋友,是葉璃的榮幸。北境王,赫蘭王后,裡面請。」
任琦寧深深地打量著葉璃,淡淡笑道:「多謝王妃,許久不見,王妃神采如舊。」
葉璃笑容清,「北境王謬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