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舊人?」簡業隨口一問。
容青緲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聲音依然輕柔平靜的說:「青緲難得與相公有共同的舊人,但此人,到真真的是青緲與相公今生唯一的一個舊人。青緲請的舊人也在戲台上。」
簡業抬眼看了一眼戲台,上面已經鳴鑼開戲,唱念做打很是精彩,只是每個人都是一臉的油彩,瞧不出原本的面容。
「這樣如何看得出來?」簡業微微一笑,語氣到很溫和。
「可是,青緲卻看得出來。」容青緲語氣還是一樣的輕柔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憤怒,只是一字一語間透著三分疏離冷漠,「哪怕是他化成了灰,青緲也瞧得出,哪怕此時不是當時艷陽高照,他也不是當年的風流倜儻。」
簡業的眉頭微微蹙起,心中有一種感覺,容青緲所請之人一定不是什麼值得歡迎的舊人。
「你究竟請了何人?」簡業再掃了一眼台上,依然沒有瞧著眼熟的人。
容青緲靜靜盯著台上,是的,大家全部是粉墨登場,這樣看,根本看不出誰是誰,除了幾個名角,但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全煥,雖然這個時候的全煥也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甚至年紀比簡業還要大,不是夢醒後那個暗中保護她的全煥,只是,此時的她看到這個時候的全煥,還是恨的。
是的,她無法把此時的全煥和以前的全煥聯繫在一起。
「青緲請了一位叫全煥的舊人。」容青緲睫毛輕顫,看著簡業。
簡業手中的茶杯掉落在桌面上,這個舊人,全煥,容青緲竟然請了他?!她是如何找到他的?!
「業兒,怎麼了?」聽到茶杯摔落之聲的太后娘娘和簡王妃同時偏頭看向簡業和容青緲這一桌,尤其是簡王妃,以為簡業又尋容青緲的不是,脫口問。
簡業輕輕吁了口氣,戲班子是自己的大哥簡圖所請,如果他說出全煥的存在,只會連累自己的大哥,而且這個全煥,太后娘娘只怕也是記得的,說出來這個人在戲台上,太后娘娘若是起意要弄清楚此事,後果——
「手滑,茶杯掉在了桌上。」簡業語氣平靜的說,面上還有些淺淺的微笑在,「進喜,收拾一下。」
遠遠伺候在幾米之外距離的進喜聽到簡業的吩咐,立刻走上前,將桌上的茶杯和水漬清理乾淨,撤下桌上的茶水瓜果點心,重新換了新的上來。
容青緲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平靜溫和的,好像,她剛才什麼也沒說。
「你這孩子。」簡王妃見容青緲表情平靜,也沒多想,繼續陪著太后娘娘看戲,口中笑著說,「臣妾可是讓業兒這孩子嚇著了,他一向不喜歡青緲這孩子,真怕他一時起了脾氣又弄得大家都不開心。太后娘娘要多多見諒。」
太后娘娘淡淡的說:「簡業這孩子,也是打小讓你給慣壞了。」
簡王妃不敢頂嘴,只得一臉羞愧的點頭。
「你想要做什麼?」簡業眉頭微微一蹙,壓低聲音,「想要太后娘娘替你出氣嗎?還是要整個簡王府為你們容家的事惹上大禍?」
容青緲輕輕歎了口氣,用著惋惜的語氣說:「相公想的真是多,也真真是長遠,青緲不過是想到還有這樣一個舊人,便托了江侍偉特意尋了來,若說這個江侍偉也是個好強的,否則也不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這皇上之位是何人來坐哪裡有這般的重要,女兒不敢認,面容又被毀,何如當時隨了太后娘娘的心願做個逍遙王爺,如今也是個兒女雙全,富貴逼人的人生。」
「你為何尋了全煥來?」簡業看著容青緲,此時,台上在演些什麼,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甚至忽略了容青緲竟然是讓江侍偉尋了全煥出來。
容青緲再抿了口茶水,微微一笑,「不過是請個舊人過來唱上幾句逗太后娘娘開心,青緲還能做些什麼?青緲嫁入簡王府十年光陰,全煥也算是你我夫妻二人唯一的舊人,想來也是有趣,當年,青緲如同戲台上的一齣戲,如今坐在這裡看戲,相公是不是也同樣覺得有趣?」
簡業輕輕吁了口氣,穩定一下情緒,淡淡的說:「我不知你究竟得了何人指點,一下子變得如此聰明,全煥之事,——當年確實是我一時任性,事隔這麼久你還記得,以前只覺得你傻乎乎的特別黏人,現在才知道你一直是深藏不露,你要報仇可以衝我來,不必惹上整個王府。」
說這些話的時候,簡業已經恢復如常,也不再去台上尋找全煥身影。
容青緲淺淺的一笑,「相公,青緲沒有福氣得貴人相助,只不過青緲之前傻乎乎的特別黏人是因為青緲愛慕相公,眼中再無其他,如今在相公眼裡是個深藏不露的,也不過是因為青緲已經死了愛慕相公的心情,看開了而已。」
簡業點了點頭,「嗯,想明白這一點是件好事,於你,我並非良婿。」
容青緲心中略微怔了怔,有一種奇怪的失落感,果然,在簡業心中,她真的是塵土不如,草芥一般的女子。在外人眼中,她是容家的寶貝,是京城最有錢最有才華的女子,容顏美麗,而這所有的條件,在簡業眼中,唯一可以用到的和在意的,只不過是容家的錢財。
看到容青緲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嘲,簡業笑了笑,語氣平靜淡漠的說:「容青緲,你我之間,有的不過是你的糾纏我的漠然,在這種情形下,你如何真的與我無關,你也不要太在意我對你的態度,不喜歡,沒有任何憐惜在。」
容青緲點了點頭,這個時候的簡業不是夢醒後的簡業,他只是夢魘裡她一直求而不得的簡業,他沒有說錯,是的,他不喜歡她,她如何可以奢望他對她如同夢醒後那般溫和?
是她心中始終放不下罷了,是她用自己的心揣度他,以為他當如何對她才是對的罷了,而他不過是用他自己的態度對她。
「相公說得很對,是青緲愚鈍,放不下。」容青緲語氣溫和的說,把視線挪開,看著台上,那個化成灰她也認得出來的全煥,他也看到了她,表情在重重的油彩後也藏不住的驚慌著。
簡業也同樣看著台上,「他害怕你。」
全煥驚慌的表情出賣了他,讓簡業也猜出了哪個是他。
「是,他心中有愧,所以怕。」容青緲靜靜的說,淺淺吁了口氣,「青緲瞧見他,也一樣的是怕著的,一切彷彿就在剛才,青緲還腦子空白,手腳冰涼的站在陽光下,奇怪著,明明那樣明媚的陽光卻為何比冬天最寒冷的時候還要寒冷,為什麼所有的人都把青緲當成怪物一樣看著,不明白青緲究竟做錯了什麼事,讓所有人都看不起青緲。」
她的語氣再平靜不過,彷彿是在敘述別人的事,但簡業還是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強抑下的顫抖,她沒有掩飾她的害怕,那種害怕是一種小孩子突然看不到父母時的恐懼。
那個時候的容青緲有多大?簡業眉頭微微蹙起。他想不起來,但,容青緲的語氣讓他想起來當時那張慌亂的面容,像一條離開水的魚,隨時會窒息。
「你會殺了他嗎?」簡業淡淡的問。
容青緲長長吁了口氣,似乎是想要把所有的一切拋開,然後恢復平靜的語氣說:「他在最後放棄了真的讓我失掉清白,這一點也算是他最後一線良心,而這十多年時光,想必他過得也不舒服,不然不會在重新再見到我之後會一臉的驚慌和內疚,他是我的一個惡夢,我也是他的一個心結,既然如此,何必一一定要取他性命?只是,我心中終究不平,沒辦法就此放下舊事不去計較。所以——」容青緲突然側頭看了看簡業,面上閃過一絲奇怪的微笑,極其的美麗動人,又極其的冷漠無情,「相公,您還真是要好好的看好趙江涄,不然,以青緲如今睚眥必報的個性,青緲如何肯放得過一個讓青緲十年痛苦,讓青緲家破人亡,讓青緲為世人嘲笑的趙江涄,不會的,相公,青緲不會的!」
在台上鑼鼓聲聲,在戲子們咿呀的長腔中,容青緲的語氣並不高,但字字落在簡業耳中,彷彿清泉,聲聲入耳卻清冽無比。
伺候趙江涄的小倩匆匆的趕了過來,走到進忠和進喜身旁,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從容青緲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從小倩的口型隱約猜得出來好像是趙江涄身子不舒服,請簡業過去瞧瞧。
容青緲突然微微一笑,原來,趙江涄並沒有她在夢魘裡舊時記憶裡那樣的可怕,不過是一個不太懂事的小丫頭,一個被寵壞的女子,有江侍偉這樣的爹護著,有簡業這樣的相公護著,真是以前的自己高看她了。
這個時候說身子不舒服,讓簡業過去瞧瞧她,其目的不過是讓自己明白在簡業眼中究竟誰更重要,這一點不需要證明,簡業一定會顧著她的。
進喜輕手輕腳走到簡業身旁,壓低聲音,「主子,小倩過來說,趙主子突然覺得身子不舒服,請您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