睞姐兒用手摀住臉,哎呀叫了一聲:「表嬸還說不取笑人家,這會兒就又取笑了。」熊三奶奶笑的開懷:「我這是正經話,哪裡叫取笑了?」陳大太太摟住孫女對熊三奶奶道:「你也不是外人,也別誇她。這孩子,遇外人時候還好,一在這家裡,就跟個猴兒似的沒正形。」
熊三奶奶那誇人的話是一句接一句:「這才好,都規規矩矩不說話,那變成什麼,廟裡的泥塑?一家子在一起說說笑笑才是最好。」說著熊三奶奶又歎氣:「我那兩個閨女還好,偏那兩個小子,從小跟他們祖父跟前開蒙,公公是個嚴肅性子,這兩孩子也跟公公一樣,也是不輕易說話。哪像表伯父家的這幾個孫兒,在外嚴肅不愛說話,回到這家裡又是另一種情形,我還和我那兩小子說呢,讓他們和表哥們多學著些創世劫甲。」
但凡做老人的,就沒有不喜歡自己孫兒被誇的,陳大太太臉上已經笑成一朵菊花,但嘴裡還在謙遜,說到熱鬧處,熊三奶奶話裡也誇誇自己那位大侄兒,說熊家這輩也是十來個兄弟,就數這位極和氣又聰慧,頂要緊的是,從小被人誇著長大的,也一點不傲氣。下面的弟兄們都當他是個尖兒,都和他學呢。
睞姐兒只是在旁聽著,甚少說話,熊三奶奶見狀,也覺得自己說的露骨了些,畢竟日子還長,忙又笑著收科。不一時陳二奶奶跟曼娘進來,眾人說些家常,陳二奶奶道:「後兒是我姐姐家那外甥結親的喜日子,我姐姐本說要我提早一日過去幫忙,我想了想,那邊堂嫂和我素來也好,想問問婆婆的意思。」
初家的事,都瞞著陳大太太,陳大太太也只以為陳二奶奶和初娘子,不過是因嫡庶之間才生分,也就笑著道:「說起來是你娘家人,去幫忙也是你的好意。我這裡還有個山石子盆景,你拿上就是我的賀禮,給他們小夫妻擺新房上也好。」
陳二奶奶謝過陳大太太,丫鬟已經取出那盆景,陳二奶奶收了,熊三奶奶已經笑著說:「這日子真是過的快,我們來京的時候,大姨奶奶還在說和那邊定親,這會兒就已新媳婦要進門。要是後日撞門有了喜信,明年這時候就抱了孫子。」
陳大太太對熊三奶奶笑了:「可不是,我還記得我過門那年,去見七姑母呢,就跟昨日一樣,可等睜開眼瞧瞧,面前已經是兒子孫子滿眼,等振哥兒娶了媳婦,我就該做曾祖母,這日子,哪能不快?」
眾人笑了,只有睞姐兒抿著唇笑,陳大太太奇怪地看孫女一眼:「你笑什麼?」睞姐兒細聲細氣地說:「我在想,祖母做了曾祖母,那我不就做姑姑了?這麼小的姑姑,還真不習慣。」
曼娘瞟女兒一眼:「少在這討你祖母的好,你徐家的大表嫂,已經生了孩子,你早做了表姑姑,這算近的,要在這族內,比說做姑姑,姑婆都有得做。」
睞姐兒伸手摟住娘的脖子:「娘,我好容易討一下祖母的好,您就別說出來唄。」曼娘撐不住也笑了,眾人說幾句家常,曼娘也就帶了睞姐兒去瞧今兒的晚飯。等走出院子睞姐兒才問曼娘:「娘,方才說起初家的人,我突然想起一事,若當日初家耍無賴怎麼辦?」
曼娘瞧著女兒:「這時才想起問這個?」睞姐兒捏著衣角,睜大眼看著曼娘:「人家只是忘了。」曼娘淺淺一笑:「初家雖則聲勢不如我們,卻也是有家有業的,況且二十一歲的舉人,前程正是大好。初少爺讓她妹妹和你多接觸,為的最多的卻是經由你去結識那些達官貴人的女兒,好在異日為他鋪路。」
睞姐兒已經點頭:「至於那什麼才子佳人,在初少爺看來,不過是有最好沒有也沒多少稀奇的事。」曼娘點頭:「說的是,他現在娶的姑娘,也不是沒有助力的。睞姐兒,那日我讓你去,不過也是因為初少爺的前程更要緊,所以不會耍無賴。」
睞姐兒若有所思,曼娘故意取笑女兒:「怎麼,你不是一向說你最聰明了,這個道理還要我教?」睞姐兒靠到自己娘肩頭:「人家是娘生的,再聰明也聰明不過娘去。娘您說是不是?」曼娘失聲大笑:「年紀越大,越這樣鬼靈精似的。女兒你要記住,遇到那種無賴,就必要打死。無賴是無家無業沒有牽掛的,和初家情形不同。」
睞姐兒點頭點的很猛,曼娘瞧著女兒,這樣聰明又肯聽進話的孩子,真是想想都喜歡。
初少爺的婚禮因了幾邊幫忙,辦的也很熱鬧,陳二奶奶也見到久違的初小姐,初小姐應答還是和原來一樣伶俐,不過偶爾會有一些些失神,陳二奶奶曉得她的心病所在,不過也不願和她多說,只把這件事應付了也就完了。
天氣漸冷,陳家歷來有在冬日施棉衣的善舉。今年曼娘就帶了睞姐兒去,要讓她親自瞧瞧這善事要怎麼做才好。劉吟梅早和曼娘說好,要跟曼娘去,該因她親手抄錄了一千份心經,要施捨了為自己亡母祈福。
這種事曼娘當然贊成,這日一大早三人就往慈恩寺行去,到的那裡,早有人在陳家施棉衣的地方排好賴上妖孽系美男。秋霜已經掀起車簾對曼娘道:「奶奶,今兒旁邊還搭了粥棚,也不曉得是誰的。」曼娘淡淡地道:「今年年成不大好,婆婆已經吩咐免了田莊的租子,那日還說今年也要施粥,只等這邊施了棉衣就做這事。沒想到有人搶先了。」
陳家馬車停下,慈恩寺的知客僧人已迎出來,曼娘等人下車時那知客僧人就上前行禮:「阿彌陀佛,奶奶還請往這邊來。」陳家是慈恩寺的大施主,卻從不仗勢欺人,曼娘還禮後帶著睞姐兒和劉吟梅往裡去。
睞姐兒已經往那邊粥棚瞧見,見那粥已熱氣騰騰出鍋,施粥的人正在分發,不由好奇問道:「大師,這是誰家這麼早就來施粥?」知客僧又是阿彌陀佛一聲才道:「當不起大小姐這聲大師,今日是馮家來施粥,說今年是馮太太六十大壽,為她祈福,特別要施十日粥飯。原本馮大奶奶還說,從私房裡拿出銀子,趕做一百套棉衣施捨。貧僧說陳家年年都在弊寺施棉衣,這好事倒不如拿到別的寺廟作去。」
京城裡姓馮的人家不少,但今年六十的馮太太只有一個,曼娘已經感到劉吟梅緊抓住自己的胳膊,伸手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才笑著問:「不知今日馮家來的,是哪位奶奶?」知客僧正欲回答,突然想起劉吟梅和馮家的恩怨,笑一笑道:「是馮大奶奶來了,劉小姐今日還要施捨經書,這年月,這麼年輕就親自抄錄經書為亡母祈福的,已經少見了。」
劉吟梅怎能瞧不出知客僧的遲疑,眼簾垂下,很多事,的確該忘了,而不是記在心上。知客僧已把她們請進禪房,送上茶水點心也就跟陳家的管家去安排施棉衣的事。劉吟梅喝了杯茶才道:「這慈恩寺,母親在世時候也曾帶我來過數次,只是時光易逝,許多事情已是物在人非。」
睞姐兒已經歎氣,用手托著小下巴:「劉姨,我記得曾祖母曾經說過,最大的願望就是看著孩子們都活的好好的。我想,您母親,也是一樣的。」劉吟梅悄悄擦去眼角的淚,對曼娘道:「姐姐真是養了個好女兒。」
曼娘也為女兒驕傲,但還是故意道:「她不過是一張嘴最能哄人,這些道理,知道了不會往心裡去。」劉吟梅也淺淺一笑,丫鬟已經進來:「馮家大奶奶和五奶奶聽說奶奶來了,特地遣人來問候。」
曼娘讓人進來,來的是個十七八很俏麗的丫鬟,見來人不是自己認得的,劉吟梅心裡鬆了口氣。這丫鬟伶牙俐齒,有問有答,對曼娘笑道:「我們五奶奶說,本是晚輩,合當親自過來拜見的,可和大奶奶那邊走不開。還請恕罪。」
曼娘笑著回了,賞了那丫鬟,也讓個人跟了去致謝。回頭見劉吟梅面色如常,並無悵然之感,拍拍她的手道:「知客僧方才說,這施捨的經書頂好在佛前供奉過再行施捨,還托你帶了睞姐兒去呢。」
劉吟梅帶了睞姐兒起身,睞姐兒早坐不住了,出了禪房就對劉吟梅道:「劉姨,這慈恩寺有個小山坡,上面種了梅花,我們去瞧瞧那梅花開了沒?」慈恩寺的梅花遠近聞名,常有人借禮佛之名前來賞梅的,當年就是在梅林,和馮毅見面。劉吟梅收起思緒瞧一眼睞姐兒:「怎麼性子這麼急,才十一月,梅花最早要臘月才開,這會兒去,你是去看光枝?」
睞姐兒哎呀一聲:「難得出來一趟。我們就在這寺裡逛逛,這麼多人跟著呢。」劉吟梅捏捏睞姐兒小鼻子,去了大雄寶殿也就往梅林去,這些景色都很熟悉,看的越多,劉吟梅的心緒越平靜,大哥已和馮家小女定親,等這個嫂子過門,會遇到很多以前的熟人,暗自神傷只會讓人笑話。
睞姐兒不耐煩慢慢的走,不時去那路邊摘那不知名的野花,還大驚小怪地說怎麼這個時候還有野花開放。要不是這麼多人跟著,劉吟梅懷疑睞姐兒一定會去爬樹抓小鳥。這孩子,真是活潑的讓人半點不覺得煩。
梅林已近在眼前,劉吟梅讓丫鬟往裡面瞧瞧是否有外人。丫鬟應是進去,劉吟梅站在梅林外面看向遠方,身後已經傳來腳步聲,接著是一個陌生女子聲音:「夫君,這邊有人呢,我們還是往另一邊去。」
劉吟梅側過身子,那眼微微一掃,卻看見身後數步,站著的是馮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