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太太進屋去探望過趙氏,又讓人把剩下的事給料理了,已天色大明。曼娘等人知道消息也一起往趙氏這邊來,曼娘見陳大太太面有疲色,忙道:「婆婆忙了這一夜,還請回去歇息,舅奶奶她們來了,有兒媳在呢。」
不說還罷,一說陳大太太就覺得十分疲憊,打了個哈欠就點頭:「我先去歇著,要是親家太太親自來了,還是著人去喚我。」曼娘應是,送陳大太太出去,又去問過趙氏,雖早產一個多月,趙氏底子好,這會兒已經睡醒一覺,正看著身邊孩子,見曼娘和陳二奶奶進來,忙欠身道:「不過是添了個閨女,還要二嫂三嫂都過來做什麼?」
嘴裡這樣說著,趙氏眼裡對新得的女兒可滿是喜愛。陳二奶奶已經笑著說:「兒女雙全是福氣,我還想沾沾五嬸子的福氣,不拘是誰,給我生個閨女寵呢。」趙氏聽的越發歡喜,曼娘把孩子抱過來,笑著道:「果然說閨女都像娘,這孩子,眉眼像足了五嬸子,等到長大,又是一個小美人,那時五嬸子家的門檻,只怕都來不及換。」
趙氏心願得償也十分歡喜,躺在那笑道:「我還要等十來年後,三嫂家的門檻,這會兒就來不及換了。」陳二奶奶笑了:「你們倆都有閨女,這會兒故意來慪我不是?我沒有做岳母的福氣,等我娶了媳婦進門,到時就能抱孫女了。」
曼娘笑一笑,趙氏咦了一聲:「大侄兒的親事定下了?就是齊家那姑娘?」陳二奶奶點頭:「那些高門大戶的呢,並不是求不到,只是仔細想想,你們二哥也不過一個六品閒官,現在是靠著老人家的福澤過日子,求娶個高門大戶的,到時真日子過的不好,未免有些話說。齊長史的千金,我們也算瞧著她長大的,那孩子性情相貌都是明白的。」
趙氏嗯了一聲就道:「原本我還覺得,二嫂未免太不肯出頭也不願去爭了,昨兒我才曉得,其實有時候不願爭,也是一件好事。」曼娘聽出趙氏話裡的幾分歎息,給她掖下被角:「五嬸子年輕,年輕人總是氣盛的,再說爹娘願意給孩子最好的這也是常情,小九被抱到祖父那邊養,對他是好的。」
趙氏微微一歎:「到此時,也只能這樣想。」丫鬟已經在門外報,趙家舅奶奶來探了。曼娘和陳二奶奶忙出外迎接,趙家來了趙氏的兩個嫂子,曉得自己姑奶奶兒女雙全了,都是喜色滿溢,和陳家這邊的人互相道過恭喜,趙家的人也去屋裡探望趙氏,曼娘去吩咐廚房備酒席招待兩位舅奶奶。
吩咐過後曼娘先回轉自己屋子歇息一會兒,冬雪就走進來悄聲道:「舅奶奶帶來的一個婆子,在那悄悄打聽五奶奶身邊那兩個陪房去哪了。」曼娘神色都沒變:「照實說。」冬雪遲疑一下才應是下去。
曼娘稍微歇了會兒,瞧著也差不多午時了,也就往趙氏那邊請兩位舅奶奶到外面坐席。趙大奶奶和趙二奶奶都跟了出來,寒暄幾句趙大奶奶就笑著說:「也該去給親家太太問安呢。」曼娘笑著道:「婆婆昨兒累了整夜,這會兒正在歇息,大舅奶奶要去的話,我就讓人去把婆婆請起來。」
趙二奶奶急忙擺手:「是我們疏忽了,怎麼就忘了親家太太歷來疼愛兒媳們,昨夜她定是最累的一個。」說話間已到了擺飯的地方,曼娘請趙家兩位往上坐,自己和陳二奶奶在下相陪,一時擺上飯來,各自讓一讓也就用完飯。
丫鬟們收拾下去,擺上點心茶水,趙大奶奶這才問道:「有件事想請教三奶奶,今兒來探望我們妹妹,平常都能見到她兩個陪房,今兒那兩個陪房卻沒瞧見,問我們妹妹,我們妹妹說昨兒她動胎氣之後就沒見到,再讓人去問貴府下人,說是被三奶奶下令關起來了,還不曉得這犯了什麼事,要三奶奶越俎代庖?」
陳二奶奶不由瞧一眼曼娘,曼娘神色都沒動一下就笑著說:「各人的陪房,原本就比一般的下人有些體面,五嬸子的陪房也不例外。可這下人們再體面也體面不過主人去,舅奶奶常來往的,自然曉得我們家裡四嬸子平日不愛出門,誰知道昨兒那兩個陪房,仗了自己有體面,竟議論起四嬸子來,我恰好出門聽見,曉得五嬸子在生產,怕她動氣才先關起來,總也要等五嬸子坐完月子,身子骨好了,才告訴五嬸子好讓她處置。」
曼娘話說完就瞧著趙大奶奶唇邊含笑,趙大奶奶和趙二奶奶互看一眼,這時候要去告訴趙氏,不就應了曼娘的話,讓趙氏動氣嗎?過了會兒趙大奶奶才笑著說:「三奶奶處事歷來是公平的,只是因有個陪房的姐姐也在我身邊服侍,她姐姐見不到自己妹妹,於是來我面前求了求,既然確實嘴不好,三奶奶又慮到我們妹妹的身子,先關起來也好。」
陳二奶奶聽趙大奶奶說完,這顆心才放下來,見曼娘依舊笑的雲淡風輕,這身份不同,她能做的事旁人也就不能做。
送走趙家兩位奶奶,洗三時候趙太太還會親自來給孫女洗三,曼娘也就回自己屋裡,剛掀起簾子睞姐兒就撲上來:「娘,我一整天都沒瞧見你了。」曼娘把女兒的手拉住:「都是大姑娘了,一日見不到娘還嚷。瞧你妹妹就不像你這樣粘。」
睞姐兒抱住自己娘的胳膊撒嬌:「妹妹是睡著了,方纔她可嚷了半日呢,我睡不著,就想寫字,可寫了半日這心還沒靜下來,想啊想,一定是因為沒看見娘的緣故。哦,還有兩日都沒看見爹了。」
說完睞姐兒就打個哈欠,曼娘捏捏她的臉:「沒事你就幫我理理那些小事情,還在這憨玩。」睞姐兒等曼娘一坐下就靠到曼娘肩上:「不要,等以後出閣了,這些事情,怎麼都能理,可見到娘的機會就少了。」
女兒的話說的曼娘心一陣陣軟,摸摸女兒的發:「你啊,就是這張嘴甜的,哄著你爹做這個做那個,現在又要來哄我。」睞姐兒沒有反駁而是歎氣:「昨兒去了大姑母家,見表姐和大姑母說話,就想著,做姑娘的總是要嫁出去,那時就不能陪娘說話了,娶回來的弟媳婦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會不會從心裡孝敬娘。這麼一想,就覺得好想哭。」
說著睞姐兒伏到曼娘肩上,曼娘感到肩頭有些濕濕的,從不知愁的少女,也開始知道愁是什麼滋味了。曼娘的手放在女兒發上:「等到識遍愁滋味的時候再來和娘說愁,就是不曉得,那時娘還在不在。」
那時,總也要二三十年後了,那時,女兒已經兒女成行,已經不再是閨中被蜜泡大的孩子,妯娌、公婆、叔伯、同僚妻子,這些都已游刃有餘,再不會因一件衣衫好看不好看而發愁,因為那時,這些都已是小事,而不是少年心性中了不得的大事。
睞姐兒慌張抬頭:「不會的,那時娘一定在的。」說著睞姐兒張開手算了算:「再過二十年,娘五十二歲,我也不過三十三歲。一定會在的。」這貼心的小棉襖,就是不知道該托付給誰,才能讓自己放心,可就算尋到個無可挑剔的,這顆為娘的心,又怎能真正放下?曼娘看著重又靠在自己肩頭,準備睡去的女兒,伸手摸上她嬌嫩的臉,娘對你那麼嚴,其實也是為你好。
門外傳來腳步聲,秋霜走進來,見睞姐兒睡著了,忙和曼娘一起把她放在床上躺好才對曼娘悄聲道:「太太已經醒了,醒來後梳洗罷,沒傳飯就讓人去請四奶奶了。」曼娘哦了一聲,想到韓氏昨兒說的話,只怕婆婆起了惻隱之心,畢竟這是她孫子的親娘,只是點頭表示知道了,也就略躺一躺,等韓氏從陳大太太那裡離開再過去。
韓氏不可置信地聽著陳大太太的話,眼裡的淚已經忍不住了:「婆婆您說,讓我收拾收拾,往揚州去,是真的?」陳大太太看著容色枯槁的韓氏,當年初嫁進來時俏麗愛笑的韓氏又出現在面前,陳大太太不由輕輕一歎:「自然是真的,四奶奶,你進陳家也有十四五年了,這些年的是非,我也不願再講,只是願你去了揚州,安分做人,畢竟兩個孩子是你親生的,他們好了你才能好,而不是別的。」
韓氏已經激動地跪下:「婆婆的教誨,媳婦句句聽得,到時媳婦定不會多說一句,多行一步的。」說著韓氏抬頭看著陳大太太:「媳婦這些年沒有盡到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媳的責任,還求婆婆應了,等媳婦去了揚州,就為四爺挑一房貌美能幹的妾室,好讓四爺再無後顧之憂。」
這倒是陳大太太沒想到的,只歎了口氣:「你知道,我素來不愛管這些事,你是老四的媳婦,這些事合該你料理,可我還是要叮囑一句,妻妾失序,是亂家的禍根。」韓氏笑容有幾分淒楚:「婆婆的意思,媳婦明白,可到了這時,再提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陳大太太看著兒媳,見她面上分明有如死灰一般,不由歎氣:「你啊你啊,這牛角尖,什麼時候才鑽的出來,你和老四,畢竟是結髮夫妻。」韓氏笑容更加淒楚:「正因為是結髮夫妻,又有兩個孩子,四爺房裡,再無可越過我的人了。」說著韓氏還是忍不住道:「婆婆,我的心,在這些年,已經冷透了,已經灰了,我和四爺,再回不到原來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讓四爺這樣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