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婉柔說一會兒話,曼娘叫人來吩咐去廚房預備午飯,睞姐兒已經笑嘻嘻道:「女兒去罷。」睞姐兒正準備下去,春雨已經走到曼娘身前:「奶奶,三爺今兒下值下的早,吩咐人進來說讓帶了大小姐去街上逛逛。」
陳銘遠疼愛睞姐兒,抽空也帶睞姐兒去街上逛逛,睞姐兒聽到了雙眼立時閃閃發亮,但瞧一眼曼娘就道:「還是不去了吧,娘在這病著呢。」秦婉柔已經拍拍睞姐兒的手:「你娘的病,這麼多人服侍呢,你就跟你爹爹去,免得以後再大些,這樣機會可就少許多。」
再大些就該不見外男了,更別提這被爹爹帶出門逛街,曼娘看著女兒,剛過完一個年,睞姐兒的個子猛地竄高,那張俏麗的臉上稚氣開始慢慢褪去,少女的輪廓開始初現。再過些日子,就真要拘著不讓她出門了。
這時候還能說她小,曼娘點頭:「你表嬸子說的有理,你就去吧,春雨,可要跟緊了。」春雨應是,睞姐兒歡歡喜喜地給曼娘和秦婉柔行禮後就跟著春雨下去。
秦婉柔瞧著睞姐兒的背影,笑著道:「你家睞姐兒,也有不少人來說吧?」曼娘點頭:「說的人家不少,可我覺得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還瞧不出後日如何,若說因為家世什麼的定了,可嫁過去總是小夫妻倆過日子,真紈褲好色,對女兒也不好。我和你表哥商量了,索性等再大些尋,也不是我說句拿大的話,睞姐兒又不是嫁不出去的。」
秦婉柔的鼻子皺了下:「哼,你要定我家阿顏,可不會這樣想。」曼娘的眉一揚:「那可是在肚子裡就定下的,再說我的家教,難道就很糟糕不成。」
兩人都笑了,緋姐兒玩耍了一會兒,趴在曼娘懷裡安然入睡,桃花花瓣飄落在她臉上,顯得她越發粉嫩。
桃花花瓣飄落到陳銘遠身上,他看著面前的徐明楠,端起面前顏色很深的茶水喝了一口,看著四周。這是個很小的院子,小小兩間房,其中一間窗子上貼了窗花,門邊貼了對聯算是新房。外面搭了個席棚就算是廚房,廚房裡擺了些菜蔬,就是後日招待客人用的。而徐明楠身上穿的,也是有補丁的衣衫,袖子挽到了手肘處,方才陳銘遠進來時,他正準備搭一張床,好讓吳小弟在廚房睡。
這個院子,春雨一走進來就忍不住落淚,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也沒想到徐明楠住這樣的院子,連個好板凳都尋不出,只有讓陳銘遠父女坐下,她在一邊侍立。等端上茶來,春雨更加傷心,這能叫茶嗎?連茶香都沒有。
徐明楠見陳銘遠只打量院子不說話,手握成拳粗聲開口:「不管怎麼說,我都要娶凝雪,人不能背信。」說完徐明楠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爹娘兄姐,都還把自己當孩子看,唯有在吳凝雪這裡,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而不是孩子。
所以再苦再累也不怕,只要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陳銘遠淡淡一笑,坐在旁邊的睞姐兒乖乖不說話,眼從自己爹和小舅舅臉上看來看去。
陳銘遠不說話,徐明楠覺得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遲疑半日不開口。陳銘遠的聲音很平靜:「成婚之後,生下兒女,繼續在這樣小院子裡過日子,甚至連書都讀不起,早早就去為家裡生計操勞?」
徐明楠差點跳起來:「不會的,我會去賺錢,會賺很多很多銀子,到時給你們看看。」陳銘遠還是不疾不徐:「賺很多銀子,怎麼賺?你一個從小嬌生慣養,騎射只會花拳繡腿的人,半年前連銀子的數目都不清楚。你是告訴我準備繼續去開點心鋪?你的本錢呢?還有,這鎮子我也瞧過,不過如此,鎮上人又有多少閒錢拿出來買點心?哦,你還可以等到岳父心疼你,可是小舅,你這樣做的時候,可曾想過岳父他們傷心?」
陳銘遠話剛落,睞姐兒也點頭:「是啊是啊,娘也生病了,太醫說娘是思慮太過才生病的。可是我和弟弟妹妹們,都很乖,從來不氣娘。」言外之意,這氣得曼娘生病的人是另有其人,徐明楠聽到姐姐生病,而是是被氣病的,本要跳起來的他又重新坐下:「姐姐她只不過氣我沒給她尋一房門當戶對的弟媳婦。可是姐夫,凝雪真的很好。」
陳銘遠又喝了一口茶,手輕輕敲了敲桌子:「我相信她是個好姑娘,不然你也不會娶她。」徐明楠聽到心上人被贊,立即歡喜起來。但陳銘遠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讓這種歡喜消失:「可好姑娘未必就是好妻子,你現在處處維護著她,那等到昔日岳父真看在孫兒們的份上點頭同意你們回家,那時婆媳妯娌相處起來,你能處處維護住她嗎?小舅,你現在維護的越多,不過是在為以後她真過門,製造障礙罷了。」
徐明楠搖頭:「不會的,爹娘疼愛我,自然也會疼愛她。」陳銘遠勾唇一笑,把那杯茶推遠一些:「你總該曉得什麼叫遷怒。更該知道,你現在做的事,不過是仗了岳父岳母疼愛你,捨不得責怪你,仗了你姐姐心疼你,捨不得把事情做絕。可他們越是疼愛你、心疼你,日後對別人的遷怒也就越來越大。父母尚在,長兄在外做官,小舅,你能似別人一樣,分家出去單過嗎?」
這話說的沒錯,徐明楠的眼垂下,陳銘遠繼續道:「自然,你也可以心疼她,就和她在外面永不回去,可這生計就成了問題,你能看著侄兒侄女們過著富貴日子,而你的孩子們,卻過的不好?」
徐明楠低頭看睞姐兒,睞姐兒身上穿的,是新做的春裝,纏枝花卉的提花緞子做的外衫,領口和袖口處,都繡了迎春花,紅色的細折裙子,腳上滿繡蝴蝶鞋,腕上隨意套了對碧玉鐲。這身打扮,已經是很家常得了,可這身打扮,已經能把這整個院子買下了。
若真有這麼一日,徐明楠覺得自己的心像被誰握住了一樣,開始疼起來。一個富麗,另一個穿的,或許還不如她身邊三等丫鬟穿的好,到那時,自己該怎麼和女兒說,你也是該過這樣大小姐日子的?
到那時,不知道她會不會埋怨自己?到那時,自己會不會後悔?想到後悔這兩個字,徐明楠差點跳起來,不會的,不會後悔的,已經和吳凝雪商量好了,等成親後,就繼續開個小小的點心鋪子,吳凝雪做點心,自己當夥計,小妹打雜,供小弟讀書,等小弟讀書成名,一家人也算揚眉吐氣了。
想到此徐明楠就道:「不會的,不會有那一日的,姐夫,我們會供小弟讀書,小弟很聰明,他會讀書成名的。」陳銘遠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讓屋內的吳凝雪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針線往窗外看去,院子裡的兩個男子都生的俊朗無比,可再沒有比徐明楠更耀眼的男子了。
那一日,當伯父要搶走他們的東西,吳凝雪看見徐明楠靴尖時候就知道,自己長久以來的心願已經實現了。這個男人,這個吳凝雪曾無數次躲在門後看著他來買點心的男人,在吳凝雪眼裡如同天神一樣的男人。就這樣出現在吳凝雪面前,喝退走了大伯,笑著問吳凝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時候,吳凝雪就知道,自己離不開他了。
什麼樣的女子,能抗拒他的笑容?吳凝雪不曉得別人會不會,可自己是真的抗拒不了。當大膽地說出傾慕之意,得到他欣喜若狂的回應。吳凝雪也就知道,不管多麼艱險也要和他在一起,這是上天給的機會。
能和他在一起,別說吃糠咽菜,就算是每日不吃飯也可以。而他也沒辜負自己,處處維護著自己,等到小弟讀書成名,這一切苦日子就結束了,到那時自己也能被公婆承認吧?吳凝雪感到耳根一陣陣發熱,用手摀住臉,偷偷地往外望去。見徐明楠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吳凝雪不由擔心起來,難道他這回,會被說服嗎?
吳小妹扯扯吳凝雪的手:「姐姐,你瞧,我做的這手帕好不好?雜貨鋪的嫂子說,一塊手帕給我五個錢的工錢。」吳凝雪漫應著,繼續往窗外瞧去。
陳銘遠笑完了才對徐明楠道:「你沒讀過書?岳父當年也是親自課教你和大小舅,記得你八歲那年,已經開筆做文章,連翰林院裡的老學士,都誇你不錯。現在,十年過去了,難道你反而不會寫字了?」
自入了錦衣衛,徐明楠對學業有些鬆懈了,但聽到陳銘遠這樣說,還是忍不住回道:「我當然讀過,不過……」睞姐兒已經插話:「難道小舅舅你比別人笨?可是不對啊,我記得小舅舅很聰明的。」
怎能說自己笨,徐明楠忍不住捏捏外甥女的臉:「我當然很聰明。」睞姐兒啊了一聲:「小舅舅你既然聰明的話,為什麼自己不去考試,而要別人去考試,難道別人比你還聰明嗎?」
外甥女的話讓徐明楠登時卡在那裡,陳銘遠已經繼續道:「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小舅你既覺得自己讀書也還不錯,現在生計也艱難,為何不自己考一考?再說做男子的,總要給自己心愛之人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件好些的衣衫都做不起。」
最後一句深深刺痛徐明楠的心,他囁嚅著道:「可是凝雪,不是在意這些的人。」陳銘遠的眉一挑:「她雖不在意,你也不能缺了半分,不信去問問你姐姐,每回我給她買東西,她都說不缺,可是每回都歡歡喜喜地拿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