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易變啊,陳大太太歎息,劉婆子見陳大太太久久不語,大著膽子又叫一聲太太。陳大太太回神過來,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一下就道:「不必了,有些事,不用再說。」劉婆子應是,但還是沒動:「小柳兒說,您要不去,她今兒就一頭撞死在門口,雖說,太太。」
陳大太太閉眼,有心想說一句,那就由她去吧,但話到嘴邊終究沒說出來,只是長歎一聲,五十年,快半輩子了,當時她們幾個,都是尚未留頭的,現在,各自都已做了祖母。若是別人,陳大太太還沒這麼傷心失望,偏偏就是她,才讓陳大太太更加傷心失望。
劉婆子垂手侍立在旁,等著陳大太太的決斷,過了好久陳大太太才艱難地對曼娘道:「我今兒乏了,要歇著,你出去瞧瞧吧。」曼娘應是,陳大太太又緩緩地道:「當家人,是要令行禁止的。」
曼娘輕聲說:「媳婦明白。」就行禮退下,陳大太太看著曼娘離開,似乎在問劉婆子:「你說,偏偏就離開了那麼久,不然,也不會這樣。」晚走幾年,曼娘帶來的丫鬟已經各自婚嫁,曼娘身邊自然有了已經能用的人手,那時就算是離京,也能把裡裡外外的事給撐起來。而不是這樣匆忙離京,人手不足,導致出了這麼大的簍子。
劉婆子安慰陳大太太:「太太,您不是常說,人這輩子,哪有一帆風順的,其實出這樣的事也好,能瞧出是什麼樣的人。小柳兒也真是,跟了您一輩子,家裡也不缺吃穿嚼裹,還攛掇著四奶奶做這樣的事,真是,想都想不到。」
陳大太太的眼轉向劉婆子:「你還不曉得吧,小柳兒的二兒子,在外面一夜就輸了上千兩,還養了外室,這排場,別說有頭臉的管事,就算是這家裡的爺們,也沒一個敢這樣做的。出了這樣的奴才,我真是沒臉出門見人。」
劉婆子的嘴頓時張大,世家大族的管事們,收入豐厚,不少人的日子比起那些溫飽之家的小姐少爺們還要好,可這是要建立在管事們規規矩矩的前提下。輸贏很大,養了外室,這樣的事情不處置的話,那陳家就等著禍事上門吧。劉婆子覺得心砰砰亂跳起來,但還是小心翼翼地道:「原本我以為,是三奶奶嫁妝的事呢。」
陳大太太抬眼看她:「你以為小柳兒家的銀子哪裡來的?」總之,這算是層層疊疊的事都趕在一塊,劉婆子算明白了為什麼陳大太太下令不許任何一家收留,這是要殺猴子給雞看。不過陳大太太又道:「這事,只有你知道就好,銀錢不過小事。你四奶奶她,」陳大太太又歎氣,精心選擇付以重任的兒媳和十分信任的下人,聯手起來侵吞了另一兒媳的收益不說,問到了還個個滿口謊話,甚至以命來要挾,這怎麼不讓陳大太太憤怒?
陳大太太眼裡的怒氣又慢慢集中,過了會兒才道:「你去告訴你三奶奶,若是武家再不肯走,就全都給我賣到最遠的地方。」劉婆子急忙應是,躬身退出。
武婆子還在二門處哭訴,身後跪了一家子的人,武嫂子和她妯娌倆都跪在那,她妯娌還是個剛過門不到三個月的新媳婦,身上還穿著喜氣洋洋的紅袍子,嘴裡雖然在哭,眼裡卻滿是憤怒之色,什麼大不了的事,打了罵了也就罷了,偏偏要連全家一起逐出,還不許別人家收留。
武嫂子卻平靜的多,畢竟當日做的時候,就已經曾想過事發後的處境,也曾勸過婆婆,可是婆婆只是嘴一撇就說,就憑了太太也不會有多大的事,再說那麼辛苦,吃點喝點也是應當的,到時頂多哭求太太,挨上幾十板子就夠了。
可是現在,聽著婆婆的哭訴,武嫂子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太太拒不見面,而三奶奶,雖然一句話都沒說,武嫂子卻曉得她定不會這樣輕易放過。現在要緊的是一家子的生計,棄奴,連投靠別的主家都不可能,更別說去找點省力的事養活一家子。
可是從公公到丈夫小叔,雖說是下人,也是錦繡堆裡長大,讀書識字,比起一般人家的少爺還要嬌慣。特別是小叔,從生下來連差都沒當過,成日遛雞鬥狗,花街柳巷的去,不知道的,還當是哪家富戶的公子,而不曉得這是陳家的下人。
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啊,被趕出來時,除了隨身衣衫,什麼都不許帶,幸好發上腕上還有首飾,身上還有幾件好衣衫,要照武嫂子想來,此時也只有離開,先把一家子的這些東西當了,找個落腳地方再慢慢商量,而不是這樣在二門處哭,可惜沒人肯聽她的。
曼娘聽到武婆子哭訴告一段落才開口道:「你認為你冤枉了?」武婆子一門心思要見到陳大太太,再說她之前是極其得臉的管事,韓氏待她那叫一個如沐春風,抬起一張滿是淚的老臉:「小的曉得,小的是做錯了,可是罪不至死,太太要罰,打了罵了也可,哪有把小的一家趕出,還不許別人收留。太太這是全不顧昔日情誼,要小的一家都沒活路。」說著武婆子口裡喚著太太,又大哭起來。
錢媽媽走到曼娘身邊,悄聲道:「奶奶,那個人來了。」曼娘嗯了一聲,錢媽媽讓開,就見幾個婆子推著一個小婦人過來,這婦人生的十分美麗,姿態嬌柔,一雙眼水汪汪的,臉上雖有淚痕,但只更添嬌媚,讓人想憐愛。
武婆子的二兒子正跪在那裡百無聊賴,看見這小婦人被推過來差點失聲喊出,但看見自己媳婦忙住了口。那小婦人已被推到曼娘面前,這婦人今日本好好在家裡坐著,誰知竟有一群人如狼似虎地把自己抓出來,然後又到了這樣府邸面前,此時見到曼娘,還當她就是養了自己的人的大婆,慌張跪下,聲音嬌嬌滴滴:「奶奶求饒命。」
曼娘並沒說話,身後的婆子已經一個巴掌打在這婦人臉上:「奶奶也是你這樣賤人叫的?你的主家,在那邊。」說著那婆子就把這婦人的臉轉過去,婦人看見跪在那裡的那群人,眼不由瞪大,接著就起身撲到武二那邊:「爺,求您給奶奶說說好話,奴願進來服侍奶奶。」
武二恨不得把頭埋進褲襠裝作不認得這婦人,身邊他媳婦已經忍不住了,伸手一巴掌就打在那婦人臉上:「我說你怎麼每日不著家,還從我手裡拿銀子花,原來養了這麼個狐狸精,你對得起我嗎?」說著就撕打武二。
武二雖然常在花街柳巷裝大爺,回到家裡也要老老實實裝孫子,這個媳婦,是武大叔替他娶的,陳大太太田莊管事的千金,雖也是陳家冊上的丫鬟,但在田莊那裡就是大小姐一樣養大,脾氣哪有半分嬌柔,過門不到三個月,就收拾的武二服服帖帖。
武二見了她,比老鼠遇到貓還老實三分,此時老婆撕打著,並不敢還手,而是抱著頭喊道:「我並不認得這婦人,娘子你別打了。」武二嫂聽了這話,回頭就往那婦人臉上抓:「那裡來的下|賤小娼婦,亂認起丈夫來,我今兒不打死你,我就不姓吳。」
那婦人雖然外表嬌柔,可是花街柳巷出來的,除了哄男人的手段,打起架也是一把好手,那受得了自己的臉被抓?用袖子護著臉就罵武二:「昨夜你在我床上是怎麼說的,說要休了那夜叉婆,娶我進門,現在你連一句響亮話都不敢說,你還是不是男人?」
武二嫂聽的更怒,見婦人用袖子護住臉,更恨不得把她一張臉都抓花,讓她用這張臉騙人,再看向她胸口露出的白膩膩的奶,還要把她奶撕碎,讓她用這勾引男人。於是雙手分開,一爪去抓她臉,另一隻手去抓她胸口,嘴裡各樣辱罵。
這婦人見這兩樣傍身的本錢都要被武二嫂扯過去,忙一手護臉一手護胸,卻也被武二嫂抓了一把胸口,那力氣用的不小,差點沒把她胸扯下來。婦人急了,張開口就往武二嫂手上咬去。
見她竟然敢還手,武二嫂更加發怒,手握成拳就打在婦人眼角,婦人哎喲吃疼喚出。這事情發生太快,武婆子整個人愣在那裡,曼娘這才輕聲問道:「怎麼,這齣戲好看不好看?武媽媽,你是婆婆身邊的老人兒了,也該清楚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小主人們有了不是,你也該勸解勸解,而不是為了討好一味攛掇,現在你瞧,傷了婆婆的心,而你寄托厚望的人,遲遲不出現。」
武婆子此時雙手都在發抖,呆了半響才道:「我管教兒子不好,是我的錯,可是太太也不能把我全家趕出,太寒人心了。」曼娘勾唇一笑,對錢媽媽道:「上去拉下架。」錢媽媽走上前把那婦人和武二嫂各自一扯就扯開了。
那婦人此時已經朦朧曉得一些,知道曼娘才是自己男人的主人,撲到曼娘腳邊哭道:「奶奶,求您救救奴,不然奴就被她們打死了。」曼娘看眼錢媽媽,錢媽媽這才開口:「你今年多大年紀,跟了那男人多久,花了多少錢贖你,你都說出來。」
婦人戰戰兢兢磕個頭:「奴名喚春香,原本是依香院的,兩年前武二爺喜歡了奴,就常來探奴,半年前索性花八百兩贖了奴,在左二胡同住著,買了所宅子,備辦了丫鬟,前前後後,總花了有五千銀子。」
周圍此時已經有曼娘命人尋來的管事,聽了春香的這篇供詞,不由齊齊啊了一聲。武婆子的眼閉一閉,但還是強嘴道:「奶奶,小的服侍太太這麼些年,五千銀子又不是出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發現我好喜歡寫那種市井婦人打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