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父親有令,曼娘回房收拾好了銀兩和首飾也就親自帶了春雨夏風兩人給十五姑娘送過去,初夏的庭院已經一片綠色,不再似春日時到處奼紫嫣紅,走過一棵杏樹下已能看到樹上有青色的小果子。
春雨不由停下腳步指著那樹笑著說:「半月前我路過的時候還能看見有些殘花,今兒過來連半點殘花都看不見了,全是這些小果子,可惜今年要進京,不然這杏可甜了。」夏風抿唇笑著道:「你這丫頭,就只曉得吃,難道京城裡就沒有別的好吃的?京裡府邸院子裡那棵梨樹,結的果子比這杏更甜。」
兩個侍女一問一答,曼娘唇邊不由露出笑容,腳步也輕快起來,不同時不同地方有不一樣的風景,何必糾結感傷於一地一時之風光?
主僕三人走進十五姑娘的院子,本該在廊下做針線的小丫鬟們一個也不見,院子裡靜悄悄的。春雨的眉不由皺起,難道說十五姑娘在歇午,於是這些丫鬟們都不敢出聲?曼娘也是這樣想的,主僕三人的腳步放的更輕,夏風正想走到後面去尋十五姑娘的丫鬟就聽到屋淚傳出說話聲,聽起來有些抱怨:「姑娘,大奶奶做事也太過分了,雖說八小姐是她女兒,可您還是八小姐的長輩呢。鋪子和莊子雖說價錢是一樣的,可也分了好壞,大奶奶哪能把好鋪子和莊子都給八小姐了,您只能拿那次一等的?要依我的主意,這事就該去尋太太做主。」
原本正準備出身的春雨忙住了口,曼娘倒沒想到她們主僕在說這事,打算退出去卻有欲蓋彌彰之嫌,索性站在那聽十五姑娘怎麼說。十五姑娘已經笑了:「你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毛躁。我去尋母親說,母親自然會命大嫂把那兩處好的莊子鋪子都給我。可是得罪了大嫂於我又有什麼好處?我不是母親肚裡出來的,情分有限,女子嫁出去總歸還是要靠娘家的,大嫂這事做的是不地道,可你也要想想,徐家的東西,再差也是好的。那處莊子和鋪子,一年的出息雖說比不上八侄女的那兩處,可也缺不了多少。再說母親是個講規矩的人,大嫂所為她是瞧在眼裡的,方才不是命人送來一套紅寶石頭面和兩百兩銀子,說是祖母留給我的。可祖母留給我的東西,當日喪事辦完,就按了她生前的話送來給我了。」
方纔那個丫鬟還是有些怨氣地開口:「雖說您不是太太生的,可太太面上對您,還不是要做足……」十五姑娘打斷她的話:「你也知道這是面上要好,母親既要做到面上情,那我也要把面子做好,不然連這點面子情都沒了,要怎麼過日子?」最後一句話帶了些歎息,那丫鬟沉默一會兒才道:「老太太在時就好了,有她疼您。」
十五姑娘沉默不語,過了會兒才低頭:「母親對我如此,也算不錯了。前幾年劉家三姐姐,不嫁了個五十的鰥夫?雖說那邊是做官的,可繼子比她還大呢。當日劉太太待劉三姐姐,外人可都贊呢。」徐大太太雖心裡不待見十五姑娘,可十五姑娘該有的也沒缺過,該備的嫁妝也一分不少,嫁的人家算是不高不低,至於人品相貌,也偷偷打聽過,是家中的三子,下面還有一弟弟一妹妹,人品也還好,相貌雖稱不上英俊可也不醜。這樣姻緣已經比十五姑娘的設想要強,見過那麼多和自己差不多出身的姑娘們,十五姑娘知道遇到徐大太太這種面上很淡但內裡都沒缺了自己的嫡母,算幸運了。
至於出嫁之後,就是要過自己的日子了,又何必在出嫁前為嫁妝的事得罪大嫂?大哥再不成器,也是這家裡的長子長孫,再說大哥的兒子瞧起來比大哥能幹的多,有娘家撐腰,在婆家的日子會過的更好。
十五姑娘低頭,繼續繡著手中的嫁衣,丫鬟側頭一想,自己姑娘說的也十分有理,也不再多說,摸摸旁邊的茶有些涼了正準備去換一壺時聽到院子裡有腳步聲,接著是春雨的聲音:「紫英姐姐在嗎?」
紫英就是這丫鬟,忙掀起簾子出去,見曼娘帶著人站在院裡,忙上前行禮:「十三小姐好。」曼娘笑著讓她起來才問:「十五姑姑睡醒了嗎?」方才十五姑娘確實歇了會兒午,紫英就讓小丫鬟們出去後面洗衣服,免得打擾十五姑娘睡覺,自己一人在旁服侍。
見曼娘這樣問,紫英忙笑著說:「一刻前就醒了,本來說叫她們回來呢,可姑娘說讓她們玩會兒也罷,這才沒讓她們回來。十三小姐請進屋裡喫茶。」曼娘走進屋子,十五姑娘這才停下針線笑著說:「天氣漸漸熱了,你不在屋裡歇午,怎麼想起來我屋裡坐坐?」
曼娘方才在外面聽了她們主僕的對話,這才知道這個平日不聲不響的姑姑,竟是一個胸有丘壑的女子,這倒是平日不知道的。忙笑著道:「姑姑也知道侄女要進京了,趕不上姑姑的婚禮,特地尋出樣首飾給姑姑,還望姑姑休嫌怠慢。」
說著春雨夏風把手上捧著的匣子放下,提起添妝也是有的,十五姑娘說聲多謝就命紫英收起來。曼娘又道:「裡面有一百兩銀子,爹爹說專門給姑姑的,還說姑姑出嫁之後,莫忘記家中還有兄長等人。」後面這句是曼娘聽了今日這番話自己添的,不過曼娘覺得,自己爹也一定是這個意思。
十五姑娘笑的眼都彎了:「你回去替我謝謝八哥。再等兩年你也該出嫁了。記得你初生時候,我也不過有那床高,站在八嫂膝前看著你,今日想起還似昨日,誰知你竟這麼大了。」說著十五姑娘的手比劃下,曼娘也有些感慨,和十五姑娘又說了些家常也就告辭,走出院子的時候看見十五姑娘房裡的那些丫鬟嘻嘻哈哈地回來。
曼娘不由停下腳步看了看這才離開,春雨有些不解地問:「小姐您瞧什麼?」曼娘回頭沒說話,過了會兒才聽見曼娘歎息:「果然這家裡的聰明人多。」春雨和夏風對看一眼,夏風已經追上去:「那小姐,宋姑娘也是聰明人嗎?我覺得,她好像也有些不一樣。」
綿珠?夏風這話讓曼娘想起那日綿珠傷了腳,俞泠的焦急。原本還想讓丫鬟們去探聽下的,可俞泠後來的回答讓曼娘一顆心都泡進蜜裡,就忘了這事。春雨也跟上來:「我聽說,宋姑娘和俞家兩位表少爺都很好,大姑奶奶也待她很好,還說要請大太太給她尋門好親事,可是宋姑娘沒同意,也不知道為什麼?」
綿珠比曼娘還大兩歲,這個年紀的姑娘本該陸續尋親,夏風已經哎呀一聲:「春雨你不知道別亂說,那日我遇見伺候宋姑娘的小蟬,小蟬說宋姑娘覺得好親事自己配不上。畢竟宋姑娘說起來原本只是大姑奶奶的侍女,雖被收做弟子,可總不是親的,真要嫁到那高門大戶裡面去,只怕被人欺負。要我說,宋姑娘這樣的,就該嫁一戶且過得去的人家就成。」
嫁一戶且過得去的,頂好還是很熟的人家,曼娘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漫上不安,急忙把那種不安從心裡抹掉才對兩個丫鬟道:「你們倆,大天白日地說什麼嫁不嫁的?難道還欠管事媽媽們罰你們嗎?」
春雨夏風各自吐下舌不敢再說,曼娘心中的那點疑既然已經起了,就再怎麼也消不下去,很快想到鄰人疑斧,又覺得全是自己疑心,況且瞧誰都不好,未免太不符合自己平日所受的教養。回到房中坐了半日才決定以後多瞧瞧,若俞泠和綿珠之間,只是兄妹之情,那也是自己庸人自擾。可若真是男女之情,曼娘的臉變的煞白,自己又該怎麼辦?是嫁還是不嫁?
兩種念頭都在心裡翻滾,難免睡的不好。第二日起床去問安,徐大太太見孫女臉色有些發黃,還以為是收拾東西累著,讓柳嫂過去幫忙,曼娘忙止住她:「我房裡的丫鬟們也大了,都該學著了。」
這話說的也是,徐大太太握住曼娘的手:「再過兩年就出閣了,你那些丫鬟日後都是要做管事媳婦的,當然也要學著些,你這主意很好。不過自己也要好好睡。」曼娘點頭,看見徐大太太慈愛神色忍不住開口問:「孫女想請教祖母一件事。」
徐大太太示意她開口,曼娘想了很久才遲疑開口:「孫女現在心中因為一件事疑心一個人,可是又覺得是自己疑心錯了,怕到時冤枉了,想問問祖母該怎麼辦?」徐大太太還以為曼娘問的是她房中的下人,哦了一聲就道:「你要記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有些時候,用人不是那麼湊巧,那就要多瞧瞧,況且下人中間,為了爭有油水的差使,使絆子的也不少,那時你要分清楚,這疑惑是不是因為別人使了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