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都是年輕少年郎,一說到這酒,登時眼就亮起來,徐明晉已經去看小九爺,小九爺遲疑下才道:「這酒也不是什麼難事,前兒大哥還給了壇十年陳的花彫,可十五弟和邱家表弟都還小,可不能喝這個。」
邱家表弟就是陳珍蘭的兩個兒子,一個十一叫邱安,另一個才八歲,八歲的小孩子還在那啃著手裡的點心,邱安已經笑嘻嘻地說:「九表哥,不就是花彫,又不是那北邊的燒刀子,怕什麼?」徐明晉見表弟幫忙,立即就說:「就是就是,花彫又不是燒刀子,小孩子也能喝。」說完徐明晉感到不對,伸手去扯邱安的袖子:「表弟,你怎麼曉得燒刀子什麼味?」
邱安壓低嗓子:「那回我跟俞家表哥出去,在酒樓上聽說有什麼北方來的燒刀子,就喝了,結果一口就被悶掉了。」俞泠俞隆的臉都紅起來,俞隆已經拍邱安一下:「就那麼一回,哪曉得你一口酒就倒了,害的回去被五姨母罵。」
眾人都嘻嘻哈哈笑起來,既然弟弟們都想喝,小九爺搖頭:「罷了,既如此,拼了被祖母罵一回也要帶你們喝酒。」徐明晉已經笑嘻嘻地起身給他作揖:「就知道九哥很好。」小九爺搖頭笑笑叫來小廝,讓他到裡面去把那壇花彫拿出來,又讓人備好筆墨紙硯,打算邊喝酒邊吟幾首詩、做幾幅畫,消磨這時光。
小廝很快就帶了花彫回來,不過不是一個人,柳嫂帶了兩個婆子提了食盒過來,見到柳嫂原本臉上笑嘻嘻的眾人神色不由一滯,小九爺忙起身道:「徐媽媽,今日有……」柳嫂已讓兩個婆子把食盒裡的東西拿出來,笑著道:「太太曉得小九爺要招待幾位表少爺,特地說有酒無菜也是不好,吩咐廚房備了幾樣下酒菜,又說這個季節喝花彫,要燉熱了再放幾顆楊梅才是。雖沒有新鮮楊梅,也拿了好話梅過來。只是太太也說了,你們年輕孩子在一起,總要玩的痛快些,但也不能丟了禮儀。」
原來不是來阻止自己喝酒的,小九爺這才鬆一口氣,連連對柳嫂作兩個揖,柳嫂相幫著小廝把酒燙熱,這才回去給徐大太太覆命。
徐大太太聽的客人們被照顧的很好,這才笑著對陳珍蘭道:「記得在京城的時候,我也喜歡看著年輕小孩子們玩耍,可自從回了家鄉,就覺得身上乏,看起來是真的老了。」陳珍蘭知道徐大太太這話是謙詞,笑著道:「親家太太雖小了家母一歲,可家母這些年腿腳都不住好了,每日只在院子裡轉悠,連客都懶怠見。哪似親家太太一樣還有這麼好的興致,逗孩子們玩。」
陳夫人因早年生育不順,還是很受了些熬煎,哪似徐大太太一直都順順當當的,連婆婆都沒正經服侍過兩年?徐大太太笑著說了幾句謙虛的,陳珍蘭順著話就道:「親家太太身體健旺,那可不光是您自個的福氣,也是我幾個外甥的福氣。」
徐啟總是要另娶的,男兒的心此時說的再好,若是娶了個不賢惠的,難免會對那三個孩子有些影響。徐大太太自然一口應了:「但願能應了五姨的吉言,我啊,也不求多的,只求能看見難哥兒長大娶親就是。」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這麼半天,徐琴早就坐不住了,趁這個間隙開口:「娘若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昨兒看見牡丹開的好,正想畫一幅牡丹圖。」這個女兒的脾氣徐大太太是知道的,也沒多說什麼,等出去了才歎氣:「五姨你也不是外人,琴兒這脾氣,還是這樣。」
別人抱怨女兒,陳珍蘭自不會跟著抱怨,只笑著說:「大姑奶奶也是個有福氣的人,雖說那邊的姑爺去了的早,可這些年在宮中做供奉,太后看重,侄女瞧著她這脾氣,也比原來好了不少。」徐大太太嗯了一聲:「我啊,現在就有些後悔當初讓她跟了五叔一起學畫,又嫁了那麼個姑爺,不過也虧得她吃了那麼兩年沒銀子的苦,不然只怕還不肯應詔入宮做供奉。」
徐琴是徐大太太長女,深得徐老太太疼愛,和五老爺年歲相近,兩人名雖叔侄,但徐琴和五老爺之間,但情分上更像兄妹。徐琴幼年就有才女之名,等她及笄時候,無數人來求親,最後徐首輔按照徐琴的意思,擇了一個能詩善畫的才子嫁過去。
俞家雖則比起徐家窮了些,徐大太太心裡覺得這樣人家要女兒怎麼過日子,但既是公公的主意也就忍了,給徐琴備了厚厚一份嫁妝,這份嫁妝就算兩人坐食,也足夠用兩三輩子的。
徐琴嫁過去後和丈夫之間真是琴瑟和鳴你恩我愛,看在徐大太太眼裡,只要這樣也就罷了。哪曉得俞姑爺是個慷慨大方之人,原先手裡銀子不多,將將度日時候,還呼朋喚友,做竟日之遊。現在娶了首輔孫女,帶來的嫁妝豐厚,更是變本加厲,和那些才子朋友們互相應酬往來。
徐琴的陪房婆子見不是事,也曾勸說過徐琴幾回,可是徐琴從小生長在富貴從中,又和五老爺一起長大,把那銀子看做是土塊一般。再則在徐琴瞧來,朋友自當有通財之義,況且女子更當賢惠,俞姑爺只拿十兩,她反要拿出二十來兩。
既然不聽勸,陪房也只有閉嘴,偷個空請求回徐府,徐琴巴不得身邊沒有人在耳邊囉嗦,厚賜而去。如此過了十來年,那豐厚的嫁妝已所剩無幾,俞姑爺既是才子也有傲骨,不願去岳父家相求,帶了妻兒前去投奔在山東做知縣的哥哥。
到的山東不久俞姑爺就感了風寒一病不起,臨終前拉了徐琴的手,說此生娶的如此情投意合的賢妻就無枉了,又請兄嫂照顧好妻兒就此瞑目。徐琴痛哭一場,等辦完喪事才發現銀子已經全都一空,除了些衣衫首飾再沒有別的。兄長雖做知縣,也是立志要做清官的,那些俸銀只夠一家子吃飯,哪供得起別的開銷?
徐琴到得此等地步,也要拔了金釵換了羅衣,和嫂子一起操持家務,再不能似從前坐食。徐尚書聽的徐琴到了這樣地步,忙遣人前來看望,還說要讓徐琴回娘家過活,徐琴也有丈夫的耿介脾氣,自然是不肯。徐尚書沒有辦法,見俞泠年紀和曼娘也還相近,就為曼娘定下這門婚事,也好名正言順周濟一二。
不過徐尚書經此一事,和徐首輔密密談了許久,說家裡孩子不能只懂得風花雪月,也要曉得些人情冷暖,仕途經濟這些。徐首輔一個兒子已經被養成只知風花雪月的,連帶孫女也是如此,曉得長子說得對,也只有點頭應了。
俞姑爺過世後沒有半年,俞知縣操勞過度也去世了,他夫人見他去世,也似油燈熬干一樣撒手而去。好在俞知縣做官聲名還好,不少百姓前來幫忙辦喪事。徐琴這才沒手忙腳亂,帶了俞泠俞隆披麻戴孝奉了三具靈柩回鄉。
徐尚書見狀又讓人來接徐琴回家,但徐琴寧願吃糠咽菜也不願回娘家享福。徐尚書拗不過女兒,也只有作罷。徐琴原先再不拿銀子當一回事,也要給人畫幾幅花卉這些來換銀子好讓侄兒和兒子能有飽飯吃有暖衣穿。這樣日子過了一年,今上為人至孝,為太后舉國徵詔女畫師入宮為供奉。
徐尚書又讓人把徐琴的畫作送上,既是首輔的孫女,又是守節的節婦,太后點名要徐琴入宮。徐琴生長官宦家庭,曉得出嫁女兒拒絕娘家幫助是可以的,但拒絕宮廷徵召不好,這才入宮為供奉,徐大太太到了此時心才放下。
這段往事陳家自然曉得,徐大太太不由歎一聲:「那宮中那是我們這樣人家能比的。說來,我們離開京城之後,還要多虧你照應。」陳珍蘭忙又說幾句謙詞,柳嫂已經進來:「就這麼一回,小爺們把那壇花彫全喝完了,還說再送一壇,太太您瞧?」
徐大太太臉一沉:「這可不成,讓廚房做幾碗醒酒湯送去。要真想喝,晚上再喝。」柳嫂應是退下,陳珍蘭說完這些家常話,到徐家的目的已達到大半,剩下的就是再和徐家其他幾位應酬一番就回娘家去。
曼娘聽的自己要和姨母去京城,心裡也是歡喜,算來還有一個來月,忙著收拾東西打點禮物。陳珍蘭只笑著瞧她,曼娘剛拿起一件東西:「這個,是帶去給六姐姐的。」春雨就掀起簾子進來:「小姐,四太太來了,說要見五姨奶奶。」
陳珍蘭已經站起身,曼娘忙放下東西準備去迎,四太太已經在九奶奶攙扶下走進來,瞧見曼娘也不說話只讓曼娘出去。曼娘看一眼陳珍蘭,陳珍蘭點下頭曼娘才出去。一等屋內只剩的她們三個,四太太就對九奶奶道:「過去跪著求五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