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曼娘有些不相信地看著自己的爹,徐八爺歎一聲氣,聲音變的很低:「曼娘,就算我以後會另娶,你和你弟弟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怎會不護住你們?」這是父女倆頭一回說到徐八爺另娶的事,畢竟徐八爺不過三十剛出頭,膝下只有兩子一女,兒子還小,女兒將要出嫁,中饋等事總要有人主持。
曼娘的淚又滴落下來,低下頭不讓父親看見自己的淚,父親另娶,很多事都會不一樣的,就是不曉得到時父親還會不會記得今日說的話?想到方才徐老太爺說的所謂捧殺,曼娘不由輕歎一聲:「爹爹,女兒想起兩句詩,原本總覺得不懂,方才聽了爹爹的話才懂了。」
什麼詩?徐八爺雖隱約猜到女兒要說的是哪兩句詩,但還是看向女兒,當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從曼娘口中吐出的時候,徐八爺的眉微微皺了皺才拍下女兒的肩:「曼娘,你難道不曉得一句俗語,手心手背都是肉?別的男兒我不曉得,但你爹爹我還沒糊塗到護不住孩子的地步。」
看著女兒依舊迷糊的眼,徐八爺聲音放低一些:「曼娘,你已經十三歲,再過兩年就要出嫁,夫妻相處時,小事能讓步,但大事不能。」曼娘不知道父親為什麼突然和自己講這個,但聽聽總不是什麼壞事,徐八爺看著女兒那雙和亡妻一模一樣的眼,若是妻子還在,這些事就不是自己告訴她的,但既開了頭就要講下去,徐八爺伸出一根指頭:「怎麼對待子女長輩,這是大事,要有自己的主見,至於別的,多花了些銀錢,那就是小事,可以不用去管。」
「哈哈,清瀾你在和十三孫女說什麼呢?給你五叔我說說。」男子的笑聲響起,徐八爺單名一個啟字,清瀾是他的字,看見來人曼娘忙行禮:「見過五叔祖,十五叔。」來者是徐老太爺的小兒子徐五老爺,幼子得惜,徐五老爺出生時候徐老太爺已經發跡,所得到的寵愛和教育都遠超過哥哥們。
由此徐五老爺成為徐家出名的才子,詩書畫都堪稱三絕,但才子未免有了些才子脾氣,愛的是風花雪月,不喜的是仕途經濟阿堵之物。若不是徐老太太給他娶了位擅長理家的太太,只怕這位五老爺早把分家時分的家財花的乾乾淨淨。不過這也讓徐五老爺的才子脾氣更重,投契的人就請進家來成年住著,不投契的縱是做了多大的官,也嫌別人熏髒了他的地方。
徐啟少年時候和這位五叔很投契,但隨著年紀漸大,徐大爺撐不起長房,漸漸徐大太太就把剩下的幾個兒子管教很嚴。徐八爺也要讀書考試預備入仕途,和徐五老爺漸行漸遠。但五老爺再是才子脾氣,也曉得若天下人都似自己一樣,就國不成國家不成家,閒時也來尋徐啟說說話,叔侄之間也比別人莫逆些。
此時徐啟聽到五叔這麼問,笑一笑道:「不過是給曼娘說說話,五叔這是要去尋祖父?」徐五老爺眉頭一皺:「也不曉得父親讓我們來做什麼?要我說,讓你十五弟過來就好。」徐十五爺是徐五老爺的長子,今年已經二十五歲,脾氣和自己的爹截然不同,早早成家生子,五房的事,尋十五爺比尋五老爺還要快些,這讓五老爺更加逍遙。
曼娘往四處道路一瞧,不光是五老爺,其他幾位叔祖也帶了人往這邊走,曉得十有八|九是要商量四房過繼孩子的事,有心想留在這裡等候消息,可徐啟見這人來的太多,喚來旁邊候著的婆子讓她送曼娘進去,臨走前又對曼娘再三保證,一定會護住自己兒子。
曼娘心裡雖十分忐忑,但也曉得這麼多的長輩在這裡,也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只有見過各位長輩後和婆子進後院。到得徐大太太房裡,晚香已經回來報過信,徐大太太也沒多問曼娘什麼,倒是曼娘心裡不安,還怕祖母責怪,沒料到徐大太太只問過幾句就道:「總是你姐弟情深,這事既要長輩們商量,你且安心等著吧。」
曼娘的心這才落,和徐大太太又說幾句也就回房,曼娘一進屋奶娘就抱了難哥兒過來,見奶娘那樣曼娘就曉得她也在著急,接過難哥兒曼娘正想讓奶娘下去,奶娘就囁嚅開口:「小姐,其實哥兒過繼過去也不錯,四房的家財不少,再者說了,哥兒就算過繼過去,根子上還不是您的弟弟,您……」
冬雪正給曼娘端茶進來,聽了這話就道:「王嫂子,這奶哥兒也不用喝酒吧?」話裡的諷刺奶娘聽的清楚,忙閉了口掀簾子出去,但還是忍不住嘀咕,都是好話。
冬雪還待出去說兩句,曼娘叫住她:「罷了,明兒去和管事的說,讓他重新挑個好奶娘來。真要讓這樣奶娘在旁邊,到時阿弟還不曉得被教成什麼樣呢。」冬雪應是,曼娘懷裡的孩子聽到自己被提起,雖然不知道是說什麼,也抬頭對著曼娘嘻嘻一笑。
曼娘低頭用鼻子蹭著孩子嫩嫩的臉,口中喃喃地道:「阿弟,你要曉得,銀子雖然很要緊,但有些時候,很多東西比銀子都要緊。再說好男兒就該自己打拼去,哪能光想著靠家裡的家財就這麼過一世?」春雨手裡抱著些衣衫進來,聽到曼娘這話就撲哧笑了:「小姐,哥兒才滿週歲,等大了時再慢慢教他不遲。」
曼娘抓住難哥兒四處亂抓的手,淡淡一笑:「有些話,等大了說就遲了。」春雨嗯了聲把那疊衣衫往曼娘這邊送過來:「小姐,這是新做的夏衫,針線房的說請小姐先試試,放著做的,要小姐覺得尺寸大了就送回去她們另改。」此時才是春天,就已做好夏衫,曼娘憂心著眾人商議,頭都沒抬:「放著吧,也不用再改了,那些小活計,自己做就好了。」
冬雪相幫著春雨把衣衫收進去,秋霜已經搖頭:「小姐,您也別這樣,您怎麼說都是這家裡正經八百的主人,何必這樣謹小慎微的?不就是那日十四小姐說了句沒娘的孩子還不如庶出呢,您就這樣?也不是我在這說什麼,十四小姐也不瞧瞧她娘是什麼人,不就一個……」十四小姐是七爺的女兒,生母本是服侍七奶奶的,七爺某回酒醉後就寵幸了這丫鬟,一回就有了孕。七奶奶見這丫鬟也還老實,索性把她上了頭開了臉給七爺做了姨娘。
冬雪已把衣衫收好,回頭見秋霜這樣就急忙道:「你這丫頭,越說越上了,我們小姐這叫禮貌周全,和十四小姐可不一樣。不過小姐,秋霜說的也對,您這樣謹慎,知道的是明白您的心,對您更疼愛。不知道的,還當您是失了八爺的疼,到時難免會有些小人□上來。」
曼娘見懷裡的難哥兒已經在發困,輕輕搖著他想讓他睡著,瞧兩個丫鬟一眼:「你們操什麼心?我不過是因你們也漸漸大了,針線上的事也該多學著些。俞家的家境如何你們也曉得,可沒有針線房,大姑母平日穿著都是身邊丫鬟們做的,難道你們也想偷懶?」
原來如此,冬雪鬆一口氣,秋霜已經撅著嘴:「小姐您既有這樣念頭就早說,害的我們還擔心小姐您呢。」曼娘低頭看著已經睡著的難哥兒,起身走到自己床前把他放下,聲音壓的很低:「你們呀,在我身邊都服侍那麼多年了,難道還要事事都要我告訴你們?」
春雨拿過一床小被過來給難哥兒蓋上,輕聲道:「小姐,這心有靈犀什麼的,您還是和姑爺說去,至於我們啊,還是做笨人吧。」說著春雨摀住嘴笑,曼娘的臉不由紅一紅,啐她們一口不說話。
過繼嗣子是大事,況且徐四老爺總有十爺這個親生子,大多都傾向於過繼十爺的兒子給九爺。特別是徐大老爺,打出不忍奪兄弟之產的招牌來,不肯讓難哥兒過繼過去。但這些人再堅持,也抵不住四太太的眼淚攻勢,畢竟是過繼給她做孫子,她不同意,家族也不能強迫她接受。
於是這件事就這樣拖下來,曼娘知道這個不像是結果的消息時候鬆了一口氣,既然沒有立即決定,也就是說事情還有轉彎的餘地。現在對曼娘最要緊的就是五姨母的來訪,或許可以說服五姨母把自己姐弟帶去外祖家住一段時間,這樣等回來時候,這件事情或者就解決了。
五姨母陳珍蘭是在三月暮春時候回到家鄉的,不過她沒有立即來徐家探望,只是派人送了封信,說等家裡瑣事安排掉,會盡快過來。和陳珍蘭同路回來的,還有徐大太太的長女,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