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不光是曼娘和徐大太太,在座的人面上都露出笑容,徐三奶奶是機靈的,已笑著開口:「真是祖宗保佑,九叔叔又有了後,迎春姑娘這回可立了大功了。不如媳婦陪著婆婆過去給四嬸子道喜。」
徐大太太心中歡喜,剛要扶了徐三奶奶的手站起來,已經又走進一個丫鬟,腳步匆匆地來到柳嫂面前對她附耳說了兩句,柳嫂忙開口:「太太還是等一等再去,雖說迎春姑娘得了個哥兒,可方才又聽說她……」想著這屋子裡還有沒出嫁的小姐們,柳嫂嚥下了要說的話,徐大太太是什麼樣的人,立即就明白只怕迎春只怕有些不大好,此時真要去道喜,只怕反會戳了徐四太太的心。
柳嫂見徐大太太在那思忖,想到丫鬟方才說的話,那句只怕那哥兒也有些不好終究不敢當著眾人說出來。此時徐大太太已經有了主意,瞧一眼犯困的十六小姐就笑著道:「年輕孩子們都貪睡呢,這會兒又是春日,你們都回去歇著吧,不用再陪著我了。」
曼娘最關心這件事,見柳嫂的話分明沒有說完,這心又突突跳起來,有心想留在這裡聽聽,但徐大太太既已下了逐客令,也只有隨眾告退。不過曼娘還是有意腳步放慢些,可惜只能看見柳嫂到徐大太太面前說了幾句,至於說的什麼曼娘一個字都沒聽見。
這讓曼娘的心更慌,那腳步如有千斤重,走了許久都沒走下那數級台階。柳嫂已經說完話走出屋子,見曼娘腳步遲遲有徘徊之意,想了想走上前對曼娘道:「十三小姐,太太也捨不得自己的孫兒,你且放寬心。」曼娘被說中心事,眉依舊沒有鬆開:「柳媽媽,你且告訴我,到底迎春生的那個哥兒好不好?」
這種事柳嫂哪敢打包票,只是遲疑著道:「十三小姐,太太素來疼您,更心疼難哥兒年幼失母,有什麼事定會做主,你還是放寬心。」這樣三番四次地說,曼娘也曉得自己該回去靜候,但眼裡不覺還是隱約有淚:「我知道祖母有主意,可……」
柳嫂笑了:「這是十三小姐您姐弟情深,又何需不好意思,天漸漸熱起來了,十三小姐還是趁這會兒先回去歇個午的好。」曼娘垂頭謝過柳嫂也就帶了人往外走,柳嫂目送著她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那個哥兒,可不是不好這兩個字能說。柳嫂用手摸一下鬢邊的白髮就往庫房那邊去,還是照了太太的吩咐尋些好藥材給四太太那邊送去要緊。
但徐大太太和曼娘的打算都落了空,迎春雖在生下孩子後一度血崩,但在醫生的全力救治下還是止住了血,保住了命。但那孩子卻沒這麼好運,本就早產身子虛弱,再加上四太太盼著孫兒早些好,見他不肯吃奶,昏了頭竟灌了口參湯,那老山參的湯本是大補之物,這樣初生嬰兒怎能禁得住?
灌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嚥了氣,四太太見好容易盼來的孫兒就這樣在自己懷中斷了氣,急得眼倒插上去,差點登時就隨孫兒去了。丫鬟婆子們忙扶住她灌開水掐人中,見她緩緩醒來又把那參湯餵了一口才算緩過氣來。
四太太緩過氣就把丫鬟婆子們退開,抱住那孩子兒一聲肉一聲地叫起來,叫了之後又大哭,任憑九奶奶十奶奶等人在那百般勸說,也讓四太太停不下來這哭聲。四太太足足哭了一夜,等到天一亮就抱了那孩子要去尋徐老太爺。
眾人見她雙眼發紅髮絲蓬亂,竟有些魔怔樣子,七手八腳扯住她,可四房畢竟沒有四太太親生子,十爺雖也叫四太太一聲母親卻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不敢十分讓人用力,只能跪在地上哭求,但四太太的指望已經斷了,見了庶子只是恨的入骨,巴不得他立時死了才好,哪會聽他的哭求?
還是抱了孩子就往徐老太爺居處衝去,眾人只得跟在後面,十爺急得額頭全是汗,讓人急忙去稟告徐大老爺,請他出面來阻止住四太太。
四太太昨晚哭了一夜的事一大早眾人都知道了,別人猶可,曼娘是最心驚的一個,那個四太太好容易盼來的孫兒沒了,那四太太會不會重提過繼自己弟弟為孫兒的事?曼娘心事重重,在徐大太太那裡略微說了兩句就告退回屋。
看著曼娘的背影,徐三奶奶不由歎了聲,徐大太太的唇一直抿著,聽到徐三奶奶的歎息就道:「若是請公公出來做主,只怕……」徐大太太話沒說完,徐三奶奶的唇也微微抿一下,倒是十六小姐睜大了眼問道:「娘,為何四祖母偏要二十一弟?十叔叔家的十九弟不也才三歲,況且又是四祖母的親孫兒。」
十爺是庶出,他的出生可謂給了四太太莫大打擊,以為丈夫對自己是一心一意不看別人一眼的,誰曉得連孩子都養下來了。偏偏四太太連抱怨都沒法,因為就在十爺出生不久,四老爺就因急病去世,此後四太太撫養兩個孩子長大,偏偏等各自婚配後,九奶奶屢次懷孕都流產,而十奶奶連得三子一女,雖稱孫兒繞膝,卻不是自己的血脈,四太太怎會再要十爺的兒子過繼?
這件事家裡的人都心知肚明,此時徐大太太聽著十六小姐的童言無忌只是招手讓十六小姐走到自己面前來,摸摸她的臉:「有些事,就算有疑問也別問出來。」十六小姐一雙眼滴溜溜地轉:「為什麼呀?」十小姐已經開口:「十六妹,等你長大了就知道為什麼了?」說著十小姐不由輕聲歎氣,徐大太太伸手拍下十小姐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閨閣中的女孩,哪能這樣歎氣?等嫁人後,就曉得有時候是歎不出氣來的。」
徐三奶奶已經笑著道:「要天下婆婆都似婆婆這樣,做媳婦的怎會有話說。」徐大奶奶不由望徐三奶奶一眼,但笑還是發不出來。
徐大太太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剛要讓人拿幾樣好玩的東西過來,柳嫂就急匆匆走進來:「太太,老太爺那邊讓老姨奶奶過來傳話,說讓您抱了難哥兒過去。」老姨奶奶並不老,今年不過三十五歲,比徐老太爺的好些孫兒孫女都小,自從到了徐老太爺身邊做姨娘,除那幾位老爺太太稱聲姨娘,家裡其他人都以老姨奶奶喚之。
自從徐老太太過世,徐老太爺更是一刻都離不得這位老姨奶奶,聽到是她過來傳話,徐大太太心裡不由咯登一聲,老姨奶奶已經走進來,除徐大太太外其餘人都起身離座行禮相迎。徐大奶奶曉得她們要商量事,離座後並沒歸座,而是和徐三奶奶一起帶了孩子們出去。
老姨奶奶面上神色也有些歎息,走到徐大太太面前道:「老太爺催的急,還請大太太和十三小姐好生說了,抱了難哥兒過去,聽四太太的意思,只怕今兒就要立時抱走。」
徐大太太的眉頓時皺緊,就算要過繼,也要等到開祠堂改族譜,告知親友後才把人抱過去,哪有這樣直接過去的。老姨奶奶能在徐老太爺身邊二十年,也是個極擅察言觀色的,忙道:「太太,四太太總守了那麼多年,況且又是盼的如明珠一樣的孫兒沒了,老太爺不忍駁了她這個心願。四太太也是怕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徐大太太冷笑一聲:「總是陳家的外甥,陳家那邊可是展眼就要派人來探望他們,難道不知會陳家一邊,都幾輩子的老親了,總不能為了四太太一人的心願就把這老親也給得罪了。」
老姨奶奶怎不明白這個道理,但這件事只要做了,事後再派人去通知一聲陳家,那時陳家見木已成舟,也不能為了這麼個孩子和徐家翻臉,面上笑容沒變:「太太說的自然是正理,可四太太也有四太太的道理,我不過是奉了老太爺的話過來傳話的,還請太太抱了難哥兒過去。」
徐大太太又歎一聲,正要讓柳嫂去曼娘那邊去把孩子抱來,就聽到身後傳來曼娘的聲音:「祖母,真要把弟弟過繼過去嗎?」徐大太太抬頭,見曼娘已滿眼是淚,但偏生又不讓眼裡的淚落下,這倔強的樣子倒像極了曼娘的姑母,自己的長女,心裡軟了三四分,上前拉住曼娘的手:「這件事是你曾祖父定的,曼娘,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曼娘已經搖頭:「不,我只記得娘臨終前和我說,一定要好好看著弟弟長大,我不能讓弟弟喚九嬸嬸叫娘。」老姨奶奶蓮步輕移:「十三小姐,老太爺輕易不肯說話的。」曼娘吸吸鼻子:「我曉得,祖母也不用擔心,我這就去求見曾祖父,問問他,為什麼放著十叔叔的孩子可以過繼,偏偏要過繼我的弟弟?」
說著曼娘就扭身往外跑去,徐大太太忙追出去:「你們快些攔住十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