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瑞第一遭當爹,抱著兒子怎麼都不肯撒手。這世界可沒什麼抱孫不抱子的習俗,因此也沒人覺得他這樣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他是個愛孩子的男人。
想想,一個征戰沙場滿手血腥的男人,本該有一副鐵打的心腸,誰料他竟會有這樣溫柔的一面?便是李靜柔,都有剎那的失神,不過她很快就調整過來了,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有夫,有子,日後再添個漂亮的女兒,成就一個「好」字。
陳景瑞力氣大,抱了許久也不覺得累,也許是李靜柔指點的恰當,小嬰兒似乎也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一直都挺安靜,不曾哭鬧過,最後,還是小不點餓了,哼哼了兩聲,乳娘才把孩子帶了下去哺乳,安置他睡了。
陳景瑞力氣再大,直抬著胳膊,也是會酸的,他甩了甩胳膊,想到這一個月都是李靜柔帶著孩子,不禁開口說道:「柔兒,你辛苦了。」
這是他今兒第二次說這句話了。
李靜柔卻有些不明所以了,第一次她可以理解,懷孕生產當然辛苦。但這第二句,分明並不是指這個,難不成還有別的事?「你怎麼了?兒子很好帶的,我不累丫!」
陳景瑞一愣,方才恍然大悟。
別說她是公主,便是尋常人家,但凡家裡衣食不缺,也輪不到做母親的親自撫養孩子。一般來說,孩子小時候都是乳娘帶著,等長大一些,自由丫鬟婆子輪著照料,只要時不時的領到她身邊培養一下感情就行了。
他小時候不也是如此?
雖說他生母去世的早,但就算她一直都在,恐怕也會是一樣的。
不禁苦笑了一下,心底又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來,他想讓妻子自己養孩子不要經丫鬟婆子的手,且他們夫妻兩個可以一起帶······可轉念一想,他哪有時間?北邊的戰事剛剛平定,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了結的了得他過幾天還要再回去樊城。就算日後安定了,他身為朝廷官員,也是要上朝,去兵部點卯的,更別提他那皇帝老丈人不知道會將他安在什麼位置上,只怕日後也不得清閒。
這念頭,恐怕終究也只是一個「想法」罷了。
木尹楠像是開出了陳景瑞的心思忽然笑盈盈的說道:「說起來,看了孩子我倒是想起一些趣事來。我先前在閩江的時候,跟一些船民家的嫂子交好,她們幾乎都是自己帶孩子,就算有乳娘,也不會讓乳娘多和孩子接觸呢!」
「這又是什麼緣故?」李靜柔詫異道,在她看來,乳娘也是自家買下的下人有什麼可不放心的?陰私算計的確不得不防,不過乳母基本不在此列,因為從哺育這個孩子那一刻起她的身家性命跟孩子是連在一起的,只有忠心的份。若是養得好,乳娘就是自己人,基本上就把奶大的小主子當兒子看了。為了培養乳娘的忠心,讓孩子跟她多多接觸才是正理吧?
這也是大戶人家的僕婦婢女中,乳母的地位遠遠超出普通人的因由
「原本我以為是閩江的風俗,後來問過了,才知道不是。據說是早些時候,有戶大戶人家的乳娘,把主子當自己的兒子看了拘的緊的很,孩子跟親生母親親近一些,她就要打罵孩子,偏生那孩子還聽她的話,一直都忍著不曾說出來,直到七八歲了才讓人發現那孩子還攔著不讓打殺那乳娘呢!」木尹楠半真半假的說著,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但很少見。其實有些話她還沒說,那乳娘,其實是自己兒子死了,就把一顆心都放在小主子身上,有些瘋魔了。說起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只是無法面對殘酷的現實罷了。
李靜柔卻聽得打了一個冷顫,其實類似的事情,她從前也是聽說過得,雖然沒這麼偏執,但總有那乳母利用小主子聽話做出背主的事情來的,比如拿小主子的月錢當私房錢,哄著孩子管家裡要錢給自己買地什麼的…···但打罵孩子的,倒是不曾聽聞。想來就算有,那些高門大戶,也不好意思讓事情傳出來,他們還要臉呢!
自家孩子給一個下人拿捏住了,這種事情,他們怎麼可能好意思往外說?
從前她不覺得,只當是笑料聽過就忘,如今自己有了孩子,卻猛不丁的生出了不樂意的情緒來。她懷胎十月拚死拚活生下的孩子,憑什麼跟別人親?
見妻子似乎是嚇著了,陳景瑞白了妹妹一眼,勸人就勸人,何必用嚇的?便道:「楠兒說的不過是個案罷了,你別往心裡去,好好教孩子就是了。」
「大哥說的是,只是那邊的人似乎是嚇著了,從此便不肯讓孩子與太親近了,雖說血濃於水,但小孩子懂什麼啊?肯定是誰陪著他時間長就親近誰是不?聽聞他們那兒的大戶人家,與乳娘簽的都是活契呢!」木尹楠抿嘴笑了笑,又道:「其實大哥說的對,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麼多人家用乳娘,出事的只是那麼一兩家罷了,未必會輪到咱們。」
是未必,那概率多小啊!可是……可要是萬一呢?
李靜柔反而更擔心了。
「要不······等孩子斷奶了,我自己帶吧!」她一臉壯士扼腕的神情,說道:「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帶孩子還能給自己解解悶呢!」
「…···你想好了就成。」陳景瑞心裡其實也是願意的,但怕妻子沒那個精力。不過她既然主動開口,他就不會反對,柔聲道:「日後我得閒了,也會多陪陪你們的。」
還有這樣的好處?李靜柔頓時雙眸發亮,擲地有聲的道:「那好,就這麼定了。」
她不僅要攏住兒子,還要攏住兒子他老子!
這會兒,誰要勸她,說什麼血濃於水,自己的兒子肯定會親近她這樣的話,她也不會信了。
陳景瑞看著妻子一臉期待的模樣,忍不住看向木尹楠,這丫頭,從前哪有這麼多心眼兒?
木尹楠以前有多不愛說話,他自然是清楚的,今兒卻能這麼洋洋灑灑長篇大論的說了一堆,還聽著挺有道理的,讓他實在意外的很。
李靜柔大約是個急性子,讓人把那乳娘喊來了。當然,她不會傻不愣登的告訴人家,說我不喜歡你和我兒子太親近了,而是換了個口吻:「張媽媽,這幾日哥兒你帶很好,想必你也是個愛孩子的,你家了的孩子也不大吧?你不必疑惑,是這樣的…···我和將軍商量了下,等哥兒斷了奶,就放你回家去,和家人團聚。」
張媽媽頓時驚喜的抬起了頭,望著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激動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這···『··這怎麼可好?奴婢都不知道該怎麼……奴婢多謝公主,多謝將軍大人!」
比起別人的兒子,當娘的當然更愛自己的兒子了。
本以為日後只能偶爾見見家人了,不想公主竟然這樣好心!
「在哥兒斷奶之前,你好好照顧哥兒就是了。」李靜柔柔聲笑道。
不愧是當公主的人,瞧這話兒說的,多麼體貼下人啊!
「是,奴婢定當盡心盡力!」張媽媽歡喜的說道。
木尹楠看著這個年輕的女人,也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生的倒也白淨清秀,讓人瞧著挺舒服的。也是,皇帝千挑萬選給自己外孫挑的人,能不好嗎?
她是想起從前自己身邊的另一個張媽媽來,她也是乳娘,可……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打發了乳娘回去,孩子也睡了,三人不好離席太久,便打算回去了。
半道上,碰上了皇帝派來傳話的小太監,說是召陳將軍去御書房。
陳景瑞摸摸鼻子,跟著走了,得,連口飯菜都不讓吃了不是?
李靜柔也是個仔細的女子,先前陳景瑞才讓她感受了一把溫情,這會子,心裡倒也惦記著他,打發了身後跟著的一個面生的宮女,讓她去御膳房置辦一些點心給送御書房去,當然,人話不是說給陳景瑞的,而是說惦記著父皇辛苦,送去讓他填填肚子的!
人家可是從開宴的時候就吃上了的!
「楠兒,你就跟我坐吧!」快要到大殿了,有安排位置的宮女問木尹楠是哪一桌的,李靜柔這才想起來,楠兒是跟丈夫一道來的,哪來她的位置?對這個小姑子,她現在是真心喜歡的,立時想也不想便道。
本來,她可以去和老夫人他們一桌,也可以和陳景秀一桌。可問題是,她的身份,並沒有公佈出去,她若是這麼做,不就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看丈夫的態度,李靜柔也估摸出了幾分原由。她雖然不知道為何陳景瑞和木尹楠都絕口不提那三小姐的身份,但也瞧出來他們似乎沒有想要演出一碼「兄妹相認」的戲碼。
義妹就義妹吧!相公這麼在意她,她更應該對木尹楠好一些,不是嗎?
「是,大嫂。」木尹楠也不推卻,落落大方的應下了。
李靜柔也挺滿意,雖然這時代講究尊卑,但只要她喜歡了,將她捧得再高也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