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尹楠一句語氣平平的話,卻炸的陳景瑞耳旁轟鳴不斷,又驚又喜的拉著她細細問了半個時辰,馬車上另外存在的兩個人都全然被他拋到腦後,連什麼時候回到李家莊子上也不知道。
李靖和亦是興高采烈,才下馬車就讓前來迎接的公孫嬤嬤準備大擺筵席——公孫嬤嬤年紀畢竟是大了,少年們出去遊山玩水她一個老婆子也不適合跟著,因此留在了莊子上。——真相不明的公孫嬤嬤連問一聲就不及,就見自家小王爺一溜煙的奔向府內,隨後又迅速的跑回來。
「嬤嬤,太醫到底什麼時候來?」
穆行煙聞言縱然有些不甘被漠視,卻也只能如此了,誰讓這兩個少年,一個戀妹成狂,一個天然呆根本感受不到被無視的痛苦,跟他們計較除非她的智商已經降到了下限!
公孫嬤嬤先是愕然,她還以為李靖和早就忘了那麼一檔子事情了!當初只是那麼提了一提,誰知道今兒又翻了出來?結果便只有苦笑,李靖和身體又沒什麼大毛病怎麼可能請的動京城的太醫前來?太醫院神馬的可不是免費診療的公益場所,皇上也是給人家開工資的,這千里迢迢地沒有任何理由皇上能答應麼?若是在京城也就罷了,來來回回就那麼一炷香的時間能有多麻煩?隨便扯個請平安脈的理由也能成行,可這兒是揚州啊!
清了清嗓子剛要解釋,卻發現自家小王爺已經不見人影,就連陳家的那兩位也消失無蹤。只留下一個穆行煙還站在原地,對著明顯發傻的公孫嬤嬤淡然道:「嬤嬤不用管他,他大約是高興的有些過頭……陳景然的眼睛據說有好轉了。」
又是因為她!
公孫嬤嬤眉頭蹙起,雖說是認識了幾個月。但那陳家小姐和自家小王爺其實接觸的並不多,可不知道為什麼,小王爺就是對她格外的上心。如今只是一個有可能的消息。就讓他想起了幾個月前說過,甚至可能已經被他自己都拋到腦後的戲言來。
當然,她認為是戲言,李靖和卻未必這麼想就是了。
「多謝穆小姐提醒……穆小姐還是先進屋吧!」聽得裡頭傳來一陣陣笑鬧聲,公孫嬤嬤哪能還不明白那三個小傢伙去了哪裡?當即便對滯留在身邊的少女溫和的說道——果然還是大家閨秀懂禮節,威武侯什麼的早就是當年的老黃歷了,竟連世子的教養都差到了這般地步!
未免單純的小王爺被帶壞。她似乎真的有必要好好考慮,到底要不要向洛寧王爺和洛寧王妃稟報此事了。
先前她埋下不提,不過是覺得木尹楠看起來還算正常——當然,想到她的年齡,又是十足不正常的。沉穩的有些過頭了。然而當時的公孫嬤嬤,也只是覺得這女孩兒有些寡言,也沒什麼失禮之處,並沒有深想,如今回過頭去看,果然有問題!
那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孩,按照木尹楠的情況,正常的小孩只會變得更自卑,絕對不是寡言那麼簡單就可以應付過去。自卑的小孩可能會偏激。可能會冷漠,可能會卑微,可能會偽善,可陳家三小姐一樣都不沾。她的眸子是那樣少見的純潔乾淨,她的為人是那樣罕有的平淡寂靜,她更像是個看破紅塵的老僧。而非紅塵俗世的孩童!
所以說,人是不能回頭看的,一旦回頭看,就會發現自己居然犯下了這麼大的錯誤!
公孫嬤嬤被自己的想法給折磨的魂不附體,若是這樣,就太可怕了。這陳三小姐,那心究竟是怎麼長的啊?小小年紀,竟然如此七竅玲瓏,竟然如此善於偽裝,連她都騙了過去!
她已經不能夠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真相」了。
而強忍著驚懼進屋之後,公孫嬤嬤又驚恐的發現,自己竟然依然還是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眼眸深處的畫面是兩個少年正頻頻圍著木尹楠一個人打轉,而被雙龍戲珠的女孩兒正老氣橫秋的搖頭歎氣。她沒有說什麼「我很好你們不用擔心」「你們不要胡亂操心」「等大夫看過再說」之類理所當然的話,而是十分平靜,又語氣強烈的說著:「看不看得見都沒關係,我不在乎。」
怎麼可能不在乎?這關係到她的前程,關係到她未來的人生,是與她會過上什麼樣的息息相關的事情!可看到她的表情,又不得不承認,她這話說的是多麼真誠,是多麼……理所當然!
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到底是不是她的偽裝?
「嬤嬤,太醫呢?」一進屋,李靖和就撲了過來,拉著公孫嬤嬤追問。
公孫嬤嬤支支吾吾,明明知道太醫不可能來,卻又無法直接跟李靖和說明白。大道理的那一套,對別人管用,對他卻是完全無效的,只好道:「嬤嬤也不知道,可能還在路上吧?」
「難道是那個白頭髮白眉毛的老頭?」
公孫嬤嬤越發無奈了:「世子爺,左院判已經告老還鄉了……」
「那還會是誰,竟然走路走的那麼慢!」李靖和沒有想太多,前任太醫院原判左大人在他的印象中不是什麼好人,老是溫溫吞吞的,不緊不慢的樣子,笑的很慈祥,做的事兒卻忒缺德——整天給他開些苦兮兮根本喝不下去的藥還不是缺德麼?
良藥苦口利於病啊小王爺!
不過李靖和不覺得自己有病,所以即便這樣說了對他來說也只是借口吧?
「沒關係的靖和,不要麻煩太醫和公孫嬤嬤了,我回去找個大夫看看就行了。」木尹楠顯然比李靖和明白的多,公孫嬤嬤臉上的為難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來——雖然她就是個瞎子。但她不是普通的瞎子,所以她知道,所謂太醫在路上什麼的純屬瞎話,太醫是能隨便離開京城的沒?沒有皇帝的口諭,太醫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擅自離開的。想到李靖和的身份,大約當今聖上對這個侄兒也未必有多大的好感,又是在避風頭當中,就算是洛寧王妃都不會因為疼愛兒子而在這個時候將他推到眾人的視線中去。
哪怕是個傻子,做錯事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因為這句話,公孫嬤嬤心裡稍稍安慰了些,至少這位陳三小姐還不算太過恃寵而驕——雖然她也說不清,木尹楠到底是恃的哪門子寵?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離開,公孫嬤嬤派人火速請大夫去了。因為沒有期盼中到來的太醫而顯得悶悶不樂的李靖和,顯然想要聽見確定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按照木尹楠說的,等她回家之後再找個大夫看看就行了——他要聽到確定肯定以及一定的答案!
好在,雖然是在莊子上,大夫倒是不欠缺的。從鎮上上把人請來,因為快馬加鞭的緣故,等的時間倒也不算太長,只是顛地那位老大夫身子骨差點散了架,被人扶進李家莊子的時候,精神都有些渙散了。
好容易坐下喝杯茶歇了回過神,立馬就被拉到木尹楠跟前問診。大夫翻了翻木尹楠的眼皮,把過脈之後,又詳細的詢問過她失明的緣由,方才帶著一臉輕鬆的笑容說道:「小姐的眼睛應該是有好轉了,小姐落水的時候是在冬日,雖然被及時救起,但天寒地凍,這才導致了眼脈淤塞,目不能視。如今天氣暖和了許多,小姐體內的寒氣雖然還沒有散盡,但也只是時間問題,很快就會復明的。」
「很快是多快?」李靖和又鑽牛角尖裡了,擺出一副不問個明白誓不罷休的模樣。
「這不好說,少則半月,多則三月,總是會好的。」老大夫倒也並不與他計較,笑著說道。
「那要是還不好怎麼辦?要不你給景然姐姐開點藥讓她好的快點?」
「這……」老大夫有些躊躇,他雖然診出在好轉,但這種事情哪有一定的?在這雙目屬於比較偏的門類,他一個揚州鄉下小鎮上的醫館坐堂大夫,對這方面並不精通。驅寒的方子是開得,但對眼睛裡固存的寒氣有沒有效他並不清楚,百姓都知道是藥三分毒,既然能自己慢慢好轉,何必要吃藥呢?
「靖和,不必了,我不喜歡喝藥。」木尹楠趕忙說道。
她雖然喜歡吃東西,但對中藥卻有些牴觸。一來吃不飽,二來那味道實在讓人食不下嚥。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那是沒辦法,如今都到了莊子上,她打死也不願意喝中藥了。連衛嬤嬤替她準備的十全大補湯都被她餵了盆景,更何況是一個尋常大夫開的湯藥?不過,藥膳是可以接受的——雖然有藥味,但那是食物不是嗎?
木尹楠既然抗拒,李靖和自然也不會強求。他也是吃過中藥苦頭的,從小到大為了治那個「腦子裡的毛病」不曉得往下灌了多少,可也沒見好轉,想想也就罷了。
大抵,他是將世上所有的大夫都當成了庸醫,還是只會叫人吃苦藥的庸醫。
大夫領了出診費和賞銀心滿意足的離開,真真是頭一回見到出手這樣大方的人家,不枉他為了趕路被人當沙包似的塞進馬車裡差點去了半天老命。
而大夫走後,陳景瑞也領著木尹楠心滿意足的回了自家莊子,徒留一臉不樂意的李靖和和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穆行煙,乾坐著大眼瞪小眼。
這大約是穆行煙第一次,面對李靖和的時候,卻連一句話都不想說。(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