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哥兒聽她喊了,便高興了,又把點心盤子還了她,順便在她這些日子稍稍長了些肉的嫩臉上掐了一把,故意拖長了聲音叫道:「欸!」
在瑞哥兒眼裡,這個三妹妹是可愛的,他對她的喜歡,幾乎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她總是不愛說話,也不愛叫他,可他偏偏喜歡聽她用軟糯的童音喊他「哥哥」。沒辦法,只好想了這麼個下作的威脅主意,只要搶了她吃的東西,再哄著她喊,慢慢的她也就肯了。
以至於到了如今,只要他一拿走點心,她保準會乖乖地主動喊他哥哥。
這樣無趣的遊戲,也只有他能玩的興致盎然,就連春分都忍不住鄙視這個大少爺,逗小孩子也不是這麼個逗法,簡直幼稚到了極點。
可偏偏,瑞哥兒樂在其中,就連老夫人說他好幾回,他也只當耳旁風。
還振振有詞的反駁:「三妹妹總不愛說話,孫兒也是為了她好。」這叫旁人說點啥好?
而在木尹楠眼中,這絕對是個有戀物癖的精神病的上古人類,而這種戀物癖的名稱,被聯邦的醫生們稱為:戀妹綜合症,個體表徵往往形成強烈的佔有慾和虐待欲,敵視一切靠近體征對象的生物,並隨之產生強烈的毀滅**。
……這種疾病在上古時代應該沒得治。
木尹楠憐憫的在瑞哥兒那張得意的胖臉上溜了一圈,靜默的呆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她在寧安堂似乎有了一席之地,所有人似乎都習慣了默默存在於這個小天地之中的沉默女孩,並為她準備了一張近乎專用的座椅——事實上,除了她,也不會有人願意坐在這個遠離老夫人而靠近門口,俗稱「冷板凳」的位置上。
偏偏她卻能夠自得其樂。
雖說瑞哥兒疑似得了「不治之症」,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只對木尹楠感興趣。對他的另一個妹妹秀姐兒卻始終淡淡的,表現也只比陌生人稍強一點。這一點很不可思議,她還沒出清輝院的時候,聽說的都是瑞哥兒對秀姐兒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寵溺。按這種說法來看,他原本的體征對像應該是秀姐兒,而不是她這個庶出的妹妹。
但他為什麼忽然改變了體征對像?難道是因為秀姐兒長大了?
在找不到任何瑞哥兒突變原因的前提下,只有這個猜測似乎比較靠譜。木尹楠忽然感到自己身上突然竄起了一群雞皮疙瘩,戀妹癖不過是疼愛,戀童癖就有點可怕了。
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時間就是最好的藥物。她所要做的,只是在幼兒生長期的這段時間,好好保護自己,被注意隔離這個看起來並不那麼可怕的哥哥。
瑞哥兒並沒有太多的時間關注木尹楠,雖然他的目光還是會偶爾忍不住落在她身上,但她總能當做沒看見。瑞哥兒眉開眼笑讓小廝將自己的戰利品送上來:有糖葫蘆之類不值幾個錢的零嘴兒,從京城運送過來的新式錦緞,也有小幅的書畫卷軸,還有一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長劍。這些從小到大其實都不值什麼銀子,至少在威武侯府這樣的人家看來只是一些小錢,而對於平民百姓來說,或許已經是他們幾年的生活費了。
這就是貧富差距的體征表現了,對此木尹楠沒有任何意見。只要社會存在,那麼階級斷層就永遠不會消失,就算在聯邦也是如此。而她生為被仇富的一方,自然不會有任何的不平心理。
但是春分忍不住在心裡碎碎念,算計著這一堆在瑞哥兒口中才「幾錢幾兩幾十銀」的雜物足夠讓幾個家庭脫平致富,成為小康之家。
敗家子啊有木有!看來是她之前看走了眼,怎麼就覺得大少爺脫胎換骨了呢?
「咦,這是什麼?」老夫人一邊笑著迎合孫子,一邊在一堆物件裡頭挑挑揀揀。那是一個青色的布包,一看材料就知道是平民百姓的東西,裡面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一塊石頭,一個鐵牌,甚至還有幾個乾硬的饅頭——應該是人家隨手放在包袱裡頭的乾糧——而老夫人感興趣的哪一件,卻是一個巴掌大小花瓶樣式的小玩意,有些古舊,看起來灰濛濛的很是普通,上頭瓶口還缺了一道三角形的小口子。
「這個啊!」瑞哥兒漫不經心的看了那個布包一眼,隨口道:「那是孫兒在街上買回來的,一個老頭在那賣來著,我看他可憐,就給了他十兩銀子,他就把這個布包塞給我了。」
「世子真是善良。」藺嬤嬤聽了,忍不住在一旁誇獎道。
從前的世子哪有這樣的心思,別說是看人家可憐,就算是有人餓死在他眼前,他都未必會低頭看一眼,看來世子真是變了。
春分頭越發的低了,木尹楠清楚的聽見她低語的聲音:「一個包袱十兩,真是敗家!」
怎麼看,這破布包裡的東西,也值不了十兩銀子。
「有善心是好事,可你也不能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老夫人笑道:「看這些東西便知道,老人家家中必定窮苦,突然得了這麼一筆銀子,難免叫人覬覦。」
「祖母,孫兒有成算的。孫兒讓小齊把老人家送回家裡了,沒人敢搶的。」瑞哥兒昂著腦袋,一臉驕傲的模樣,彷彿在說:誇我吧誇我吧!您孫兒是多聰明的人啊!
老夫人一陣愕然,轉臉看向那跟進門的小廝,小廝忙道:「是的老夫人,大少爺吩咐小齊跟過去了,還讓小齊對老大爺的鄰居說是威武侯府的大公子買了他的東西。」
「好吧,算你聰明了一回!」老夫人哈哈大笑,隨手卻將手中破了口的花瓶遞給了藺嬤嬤,讓她收起來,轉頭又對瑞哥兒道:「祖母沾你一回光,這小花瓶就給了祖母吧!祖母正好缺個澆花的瓶子。」
「這值當什麼,祖母合用就拿去唄!」瑞哥兒滿臉討好:「還用的著跟孫兒說麼,孫兒的東西就是祖母的東西!祖母您看看還有什麼想要的不?孫兒覺得這幅山鳥魚蟲畫兒不錯!」
只見他拎起一張畫來,隨手抖開,卻是一位老翁在江邊釣魚的畫作,惹得老夫人當即笑了起來:「什麼山鳥魚蟲畫!明明是江翁釣魚圖!」
「是麼?」瑞哥兒狐疑的拿到眼前看了一眼——敢情他都沒瞧就隨口胡謅了?——一點兒都不臉紅,理直氣壯的道:「祖母您看,這花上有山有鳥有魚,怎麼就不是山鳥魚蟲畫了?」
「那蟲呢?」
「蟲在鳥和魚肚子裡呢!」
「噗……」寧安堂裡頓時接二連三的想起了悶笑聲,就連那小廝也憋紅了一張臉。他分明記得人家店老闆跟大少爺說得明明白白的,這就是張人物畫!
「哈哈,可逗死我老太婆了,行了,你的孝心祖母知道,這張『山鳥魚蟲畫』祖母也留下了!那長劍是你自己想要的吧?其他的……那幾幅畫給你父親吧!你母親也不喜歡這些,這幾匹緞子讓她拿去做衣裳給你們穿。至於安哥兒他們,這些糖葫蘆什麼的就給他們分分吧!剩下的你都自己留著。」老夫人樂不可支,笑了好一會,才收斂了些,將那堆亂七八糟的物件都一一分派好,笑著對瑞哥兒道。
「得,孫兒就剩下這一包袱了。」瑞哥兒一看,除了那長劍,就剩那老頭塞給他的包袱還在了,頓時一臉無奈的道。還順道從裡面摸出一乾硬的饅頭來,笑嘻嘻的道:「祖母要不要嘗嘗?」
「這可使不得!」藺嬤嬤大驚失色連忙阻止,伸手還要去奪那硬饅頭,口中連連道:「這外頭的東西哪能亂吃?」
「這倒沒什麼大礙,」老夫人擺擺手,制止了藺嬤嬤,摸了摸孫子的胖臉:「只是,就怕咬碎了祖母這一口老牙都未必咬得動!」
「孫兒不過是玩笑話,哪能真讓祖母吃這乾巴巴的饅頭?」瑞哥兒笑道。
「明明是饃饃,哪是什麼饅頭,到底是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木尹楠倒是對他手裡的「饅頭」很好奇,很想咬一口試試,真的能咬碎牙齒麼?還不及開口,就聽身後傳來細碎的叨念,一定又是春分這丫頭。
這丫頭膽子好像越來越大了呢!木尹楠為難的想,真是不怕她聽了去麼?
「三妹妹吃個糖葫蘆?」正糾結著,瑞哥兒卻走了過來,手裡拿著一串看上去紅艷艷的果子。
木尹楠眨了下眼,堅定的搖了搖頭。
鑒於吃過了王表姐帶來的蜜餞,木尹楠對外頭的零嘴可謂失望透頂。即便這糖葫蘆看起來還是很誘人,但她還是決定不嘗試了。她找了眨眼,忽然道:「我想要那塊石頭。」
「你要那破石頭做什麼?」瑞哥兒一愣,跑回去將那塊圓溜溜的石子撿了起來,仔細看了看,發現這就是一個鵝卵石,只是外表格外圓潤光滑些,並沒有什麼特別。
「我屋裡的牆角破了一個小洞,我想拿它去堵上。」木尹楠眨了眨眼睛,想也不想便道。
那毫不猶豫的模樣讓人很難不深信不疑。
「既然三妹妹想要,大哥肯定不會不給你的……」瑞哥兒握著那塊石頭,慢條斯理的說道,卻遲遲不肯遞給他。
木尹楠從來沒有一刻覺得,原來胖子是這麼討厭的生物。
「謝謝哥哥!」
「三妹妹真乖!」
於是……木尹楠得到了她想要的石頭。
或許……該稱之為,正能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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