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祭禮,自然不會似過年那般隆重,只是簡單的祭拜了先祖,老夫人便宣佈開席。
威武侯府人口不多,也就沒有分席而坐,老老少少的攏在一張八仙桌前,還坐不滿。
陳侯在上首,老夫人捱著他的右手邊坐下,身側是孤零零一人獨坐的小吳氏。瑞哥兒和小肉團一張凳子,與小吳氏的位置相對。木尹楠和秀姐兒則與陳侯老夫人對坐,單看座次,就能瞧出男尊女卑來。
除了瑞哥兒,剩下的包括木尹楠在內都是小孩子,吃飯還要丫鬟伺候著,不然小胳膊小腿的怎麼也夠不著菜。
只見先是端上來一碟子方片狀的玩意,丫鬟依次每人分了一張,鋪在眾人身前的盤子上,又從滿桌子的採藥裡各自夾了些青菜豆腐之類的素菜在上邊,整整齊齊的包成一個小巧玲瓏的方包。
老夫人率先動手,拿筷子夾了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其他人自是有樣學樣,唯獨木尹楠不知道這是神馬玩意,張大嘴狠狠一口咬下,頓時漸得滿身湯汁,連身旁的秀姐兒都未能倖免。
「賤丫頭,你幹什麼!」秀姐兒到底只是孩子,忍不住跳了起來,尖聲銳叫。
「賤丫頭?」老夫人氣的發抖:「誰教你的混賬話?」
從未聽過老夫人如此疾言厲色的說話,秀姐兒頓時一愣。
「祖母,我……」
「你三妹妹還小,難免吃的不大利索,你做姐姐的不說幫著些,反倒辱罵自己的姐妹?哪有這樣的道理?」那一聲「賤丫頭」哪裡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該說的話兒?秀姐兒才這麼點大,若不是有人在她跟前說過,她怎麼會說出如此粗俗的字眼來?老夫人沉著臉:「你別吃了,回自己屋裡好好反省去!」
秀姐兒辯駁不得,頓時「嗚嗚」哭了起來。
小吳氏心疼女兒,忍不住道:「娘,秀姐兒還小,再說也是三丫頭……」
「就是小才要教!」老夫人瞪了小吳氏一眼,打斷她欲出口的辯解。不管三丫頭怎麼了,她說這話就是不對!方才藺嬤嬤抱三丫頭過去與她同坐,她眼裡露出的是什麼神色?真當她人老眼花的看不清楚?「你若是不捨得,就跟著她一道回去,等教好了再回來!」
從飯桌上被趕下去,那她這個當家主母還有什麼威嚴可言?縱然小吳氏還真有些想帶著女兒就這麼回屋去,到底還是不敢的,只僵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說到底,老夫人明面上是這般發作秀姐兒,暗地裡指摘的卻是她這個母親!
「母親,秀姐兒失言,雖是大錯,可今兒終究是小年……」陳侯和聲勸道,倒不似小吳氏那般全然辯解,卻也有求情的意思:「秀姐兒知道錯了,便原諒她這一回罷。」
見是兒子開口,老夫人只看了她一眼。
陳侯最是瞭解自己的母親,她是個眼裡不揉沙的:「秀姐兒,還不給你三妹妹陪不是?」
秀姐兒咬了咬唇,衝著木尹楠福了福,眼裡滾著淚花:「三妹妹對不住,是姐姐不對。」
那廂沒有半點反應。
眾人狐疑的目光看向木尹楠,只見她小手不知何時從丫鬟拿的筷子上抓過了那包方包,正塞在嘴裡吃的歡快,一點兒沒有被嚇到的模樣,秀姐兒的道歉也彷彿沒聽見似的。
老夫人垂臉,嘴角忍不住扯了扯,陳侯面色微沉,小吳氏的手藏在桌子底下,扯著一塊紫色帕子,都快揉爛了,秀姐兒眼看要哭了,小肉圓瞪著著木尹楠,小嘴開的老大!
只有瑞哥兒眼底閃過笑意,他這位三妹妹真真是奇葩!
「罷了,三丫頭是個心胸開闊的,自然不會與她姐姐計較,秀姐兒就留下吃了飯再回去罷,以後決不可再犯!」老夫人心知木尹楠是不可能突然變伶俐了,便揮了揮手,說道。
心胸開闊?您老是從哪看出來的?
她這幅模樣,根本就是沒心沒肺好不好!
陳侯搖頭歎氣,對這個庶女,他其實是沒有話語權的。說句老實話,他就沒指望過她能平安長大!本就是早產,還胎裡帶的體弱多病,是以如今連個大名兒都沒取,都是三丫頭三丫頭這麼叫著!
不是他真的沒有絲毫父女親情,而是有了感情,若是失去了,只怕會更痛吧!
百葉素包下肚,木尹楠便盯著桌上的其他菜色看去,倒不是她貪嘴,而是小年夜飯桌上的青菜豆腐縱然做的再如何精緻,也依舊是寡淡無味。這些日子她吃了不少這個世界上的美食,不說嘴刁了,總也養出一二分品味來,但她從小就知道浪費可恥,既然送到了嘴邊,自然要全部吃下才是正經,哪有咬一口就棄之不食的道理!
卻不知道她這般毫不挑嘴的做派,落在老夫人眼中卻是小吳氏苛待於她的明證!
因此方才發作秀姐兒之時,也順便稍帶上了這位如今的威武侯府當家主母!
木尹楠只能說是無心算有心,小吳氏卻是因此吃了個啞巴虧!
木尹楠巴望了半天,也不見身後的丫鬟再為她舉箸添菜,她方才滿是問號的抬頭環視一周,滿溢的困惑瞧得愣愣盯著她出神的一干人等一一醒過神來。
這丫頭,還真是蠢笨地沒邊了,吃個百葉素包而已,竟如此專心致志!
無他,只那一抹困惑,太真太純太過直白罷了!
瑞哥兒的眸中幾乎是立時便泛起一絲疼至肺腑的懊喪!
果然,她只是個沒心眼的孩子,他卻聽信了那人所言——帶著一絲惱恨的目光下意識便看向對坐的小吳氏。
小吳氏卻恍然不覺——她才受了敲打,此刻自然不會將瑞哥兒放在眼中!
老夫人不知怎地就是一笑,好似心中堵起的一塊大石落了地一般,彷彿先前的疾言厲色不過是眾人的錯覺罷了,和聲道:「行了,那就繼續吃飯。」
說罷,還親自夾了一筷子清蒸鰱魚肉給心愛的大孫子。
瑞哥兒心中一凜,心知自己還是露了痕跡,不多時便蕩起一絲笑容,討好喚道:「還是祖母最疼孫兒了!」哪怕祖母知曉了他的心思,他也是不怕的!祖母最是疼愛他,只會幫他!
「食不言。」陳侯狀似提醒,嘴角一絲淡淡的笑意卻洩露了他心底的高興。
小吳氏看在眼裡,眼底蕩出一抹妒火來,只是稍息便將其按了下去。
侯府嫡長子又如何,世子之位在身又如何,待老太太百年之後,這沒娘的孩子,終究要落到她手裡,自然揉圓搓扁都由著她來!
只是這般大逆不道的念頭,卻是上不得檯面的,她也從未對任何人言說過。
哪怕是自己的心腹媽媽都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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