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日上午巳時三刻,林楓首次正式坐堂,以一州刺史的身份接見原壽州班子別駕從事史解運、長史魏宗成、壽州司馬常彥方和司功、司倉、司戶、司兵、司法、司士六參軍,再加上壽州下轄五縣的縣令、縣丞、主簿、縣尉,與會者共計三十人。
當這些人心懷忐忑地走進刺史府大堂,眼前的現場佈置就給了他們第一次衝擊:
裡圈,五張長條桌子擺成了一個四方的「口」字,桌上分別擺著用白紙折成名牌,上面寫的是解運、魏宗成、常彥方和五個縣令的名字;外圈,東、西、北三面向各有兩排桌子,自然是剩下與會者的位置。
而讓這些大佬們有些納悶的是,高高的刺史桌案前面立有一方黑布,似乎在遮擋著什麼東西。
這些大佬剛剛坐下,身著紫色刺史袍的林楓從後堂走出,席慕城、盧絳、趙贊挺、趙天霸、伍喬、趙成玉等人緊跟其後。
林楓滿面笑容,走到了「口」字桌的北面站住,深深地一躬身,揚聲說道:「林某在此致禮道歉了!前些日子,林某奉聖上差遣趕赴遼國,現在終於完成使命趕至壽州。不能第一時間與各位兄長相見,是林某的失禮,向大家賠個不是!」
「刺史大人客氣了!」與會的地方官員沒有料到林楓第一次見面不是想像中的咄咄逼人,反而是一副平易近人模樣,均是一愣,趕緊起身向這位年輕得不像話的刺史大人抱拳回禮。
「謹奉聖命,林某已經決定在壽州成立中都督府。從今日起,中都督府、刺史府、團練使三府合署辦公。這是中都督府長史席慕城,副長史盧絳……」林楓笑著側身將席慕城等人正式介紹給了在座的壽州地方官員。
長史魏宗成等人雖然全都微笑抱拳說著「久仰久仰、恭喜恭喜」之類沒營養套話,心裡卻頓時一顫:這啥意思啊,是不是林楓要用這些人直接替換原來的所有人啊?!
這時,林楓開口了:「三府雖然合署辦公,但會各負其責,互相協同。在座沒有外人,林某不妨直言,聖上派林某到壽州履職,並兼任中都督,主要職責是防禦北方的進攻,這也將是壽州今明兩年最重要的任務,絲毫不可懈怠。因此,壽州軍事主要由中都督府負責,壽州府協助;壽州民事主要由壽州府負責,中都督府協助;團練使府由林某本人直接負責,中都督府、壽州府從旁協助。三府之間各有主次,同時,每府可對另外兩府事情提出異議,可提請林某居中調解。」
聽著林楓侃侃而談,魏宗成聽到壽州民事由壽州府主管本來已經輕舒了一口氣,但聽到林楓的最後一句話,心裡頓時格蹬一下,這句話裡面的講究可就多了。
林楓可沒有心情猜測這些人的想法,起身緩緩說道:「壽州之所以在大唐落下壞名,民怨沸騰,軍事不彰,只因前任劉彥貞心中絲毫沒有百姓和國家,只有個人的**和私利!
壽州積弊至此,除了劉彥貞個人品質的問題,也與一州刺史之尊已經沒有人可以約束他的行為有莫大關係!而在座的各位,雖然同為壽州官員,卻根本無法對劉彥貞的戧民害民行徑施加任何的影響。」
別駕從事史解運聽到這裡,心裡涼了半截,這林楓終於露出狐狸尾巴,還是要跟大家算舊帳啊!不過,林楓接下來的言語卻出乎他的意料。
「林某在赴遼的旅途中仔細思慮過這個問題,如何保證一名官員真正為民做事,為國做事?林某聯想到超級市場在金陵城內的莫大成功,最終想通了:官員的自身修養、道德自律固然是一個重要因素,但是一套公正、透明、真正有約束力的制度卻是最關鍵之處!」林楓用手撫撫肋部的傷處,緩緩在堂上踱起步來,也將所有人的目光緊緊吸引在他身上。
「安豐塘一事之所以可以隱瞞多年,害民至此,最終逼死人命,逼得民眾上京告御狀,正是因為劉彥貞在壽州一手遮天,擋住了正義的陽光,讓壽州黑暗如斯!而在金陵城的超級市場,所有帳目就是公開的,任何一名股東可以隨時查帳;任何店員也隨時可以提出發展建議、控訴某些不軌行徑,所以超級市場事業才得以蒸蒸日上。
從這裡聯想開來,林某就想,如果類似安豐塘改渠道引水、私賣農田這樣的大事可以提前擺到太陽底下,擺到公眾面前,讓原農田的主人、讓旁觀者、讓提建議者都能夠參與其中,公開論述各方的觀點,最終取得一致意見後再實施,是不是可以防止此類因個人私最後摧毀公眾利益的壞事發生?」
林楓的話語不疾不徐,卻如同一顆顆無形的炸雷轟在與會壽州官員心上。解運更是瞪大雙眼盯著林楓,你這是唱得哪一出啊?
魏宗成「騰「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官家大事,自古依律而行,若由民眾插手,豈不是亂了章法?」
林楓微笑依舊,輕聲反問道:「那請問魏大人,律法規條的根本目的是為了什麼?」
「這,規範世間萬事,維持社會秩序。」魏宗成遲疑了一下,張口答道。其實,在私底下,魏宗成當然知道朝廷律條的真實目的是維護中央集權,穩固封建統治,但是,那個目的誰敢公開言說?!
林楓笑意更重了,追問道:「如果是這樣,是不是說,律條的目的是保證我們每一個人『正直地生活,不傷害他人,各得其所』?」這是古代羅馬人在《十二銅表法》中標明的立法原則和信條,被林楓順口借了過來。
「是……應該是這樣。」魏宗成答覆得更加遲疑,林楓的追問似是而非,總感覺有那裡不對。
「那這樣的話,律條是不是必然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每個人生而平等,都享有任何人不能剝奪的一些基本權利?」林楓繼續追問道。
「這……是……」魏宗成心中的不妥感覺更甚,但卻不得不點頭承認。
「那我就要請問魏大人了,那為什麼劉彥貞就可以因為他的個人私利,強引渠水,強奪民田,肆意剝奪大唐百姓的基本生存權利?難道只是因為他是壽州刺史,因為他是一個官?」林楓言語變得快而急,盯著魏宗成喝問道,正像後世律師一般將對方誘進了自己預設的陷阱,最後時刻給予凌厲一擊。
「這……」從來沒有經歷這種壓迫式詰問的魏宗成無言以對,又不甘心認輸,隨即低聲回道,「那是因為劉彥貞私德有愧於聖上的信任,但聖上明察秋毫,劉彥貞也最終惡有惡報,身陷囹圄。」
「這麼說來,就只因為他劉彥貞一個人的私德,這幾年來,安豐塘下數百名百姓就活該憑空失去他們依為性命的土地?他們就活該被餓死、逼死?!」林楓聲色俱厲,眼睛盯住魏宗成不放,直到魏宗成抵擋不住將頭低了下去,方才緩了一下語氣,沉聲說道,「在劉彥貞剛開始引渠水之時,也許大家看不清他的真實目的,但是為什麼在他第一年豪奪民田之時沒有人出面制止他,沒有一種機制或力量可以讓他這樣做不下去?歸根到底,若想要公平,將希望寄於一個人的品質是絕對靠不住的,只有依靠透明、有效的監督和壓力機制;也只有透明,才能保證一件好事最終不會被歪嘴和尚念成了自家的經!」
說到這裡,林楓走到了刺史桌案前,將那塊黑布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