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過後,城門打開了一道細縫,全副武裝的士兵在門縫後面列成了長隊,盯著周行逢等人入城。
一名沉著臉的年輕都尉一聲不吭,頭前帶路,默默引著周行逢奔向刺史府。
馬蹄聲敲打在石板上,擊打出了清脆的響聲;整條大街除了偶爾走過的巡邏士兵,空無一人,路邊的店舖連亮燈的都不多,整個城市都顯得死氣沉沉的。
不多久,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刺史府,在微弱的火把光下,周行逢可以看到已經修葺了一小半的刺史府門頭,很明顯是半路停工了。
那名都尉依然沒有說話,指指周行逢的馬還有腰間的武器,並向府門前的守衛指了指周行逢的隨行親衛。
士兵們立刻一湧而上,將刀槍指住了六名親衛。這些親衛自然不答應了,欲拔刀出鞘,卻被周行逢出聲喝止了。
周行逢自己動手,將身下的武器逐一卸下,微笑著示意都尉頭前帶路。
一路無話,都尉將周行逢領至書房,輕敲了一下門,然後轉身離去了。
周行逢自行推門而入,在寒冷的書房中有一個大大的火盆,劉言癱坐在一個寬大的竹椅當中,削瘦的身軀更顯得單薄,在身後的白牆上映出了狹長而落寞的背影。
周行逢看看劉言彷彿突然蒼老了許多的容顏,輕歎一聲,在劉言對面的竹椅上坐下。
周行逢拿起火盆旁邊的一根木棍,將火盆的木炭挑動了幾下,讓火勢變得亮了一些。
「劉兄,聽說了桂州大戰以及潭州城變亂的事情了吧?」過了好久,周行逢輕聲問道。
劉言沒有答話,只是在鼻間輕輕哼出了幾乎微不可聞的「嗯」字。
周行逢手中的木棍輕輕點擊著火盒的邊緣,口中不緊不慢地將整個桂州大戰的詳細過程、夷漢盟約、夷族士兵選拔以及他所知道的潭州內亂實情一一詳細講來。
隨著他的講述,劉言的身體一直在往椅子中退縮,更顯示出一名耳順之年老人的無力和無助。
「林楓此人,向來未動先謀。他在桂州大戰取勝後,第一時間封鎖消息,反而捏造了失敗消息傳回後方,正是要謀我楚國。同時,他派了趙葉的親衛專程向你和盤龍報信,就是要試探你們的反應。結果,你們還是上當了!」周行逢論定道。
林楓!林楓!劉言一直微閉的雙眼不由地緊緊閉上了,誰能想到當初那個從來微笑滿臉的年輕人會是將自己逼上絕路之人?
「盤龍只怕已經回山上了吧?」周行逢突然問道。
劉言依然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歎了一聲。當初,楚王馬希萼與林楓誘勸自己假裝起事時,自己就曾微微心動過。當桂州大戰失敗的消息傳來,盤龍找到了自己,聲稱三千辰州士兵加上四千土家族精兵,足以保證辰州不受外敵之擾。誰曾想到,當桂州大戰取勝的消息傳來,盤龍借口寨中發生急事,竟然自行帶兵走了!
「盤龍是被林楓打怕了,心內生怯,早就失去了一戰的勇氣!」周行逢看到劉言的表情,已經知道了自己問題的答案,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接著講道,「現在,大唐兩萬多精兵正全部趕向辰州,林楓已經率領了五百名精銳潛入辰州,辰州的大難就在眼下!」
林楓親自過來了?劉言聞聽,一下子睜開眼睛。
周行逢知道劉言的想法,立刻苦笑著搖頭:「劉兄莫非還想擒賊先擒王?那是不可能的!」
「我劉言在辰州幾十年,待民如子,還有三千忠心耿耿的子弟兵,只要殺了林楓,辰州必可無恙!」劉言急急地辯道。
周行逢將手中的木棍輕輕放下,直盯著劉言的眼睛,加重語氣說道:「劉兄,民眾是易變的!如果林楓以免三年賦租為籌碼,聲稱如果辰州人民不降,不但不免三年賦租,還要加賦,還有會多少百姓肯再支持你?
你一直不知道林楓是什麼樣的人吧?趙葉在一次閒聊中跟我透露過,林楓說,他只允許戰場之上有兩種人,敵人或朋友!林楓對敵人從來就不會留情!為了警告南漢,他在南漢境內築起一座十米高的京觀,全是由南漢軍民的頭顱和屍體堆成!為了大唐,他將馬希萼、馬希崇還有他們身邊所有親隨全都殺死了!你的三千子弟兵越忠心,只怕下場越慘!」
「你信不信,林楓就憑著身邊的五百精銳,就可以將你的三千子弟兵屠戮乾淨?再退一步說,就算你僥倖找到林楓並殺死了他,大唐會輕易放過你?他那幫手下會輕易放過你?只怕你今後日夜將寢食難安,要時刻防著他們的刺殺!」說到最後,周行逢有些急了,快速說道。
劉言像被扎破了的氣球一樣,一下子癟了下去,向椅子深處縮得更深,口中喃喃地說道:「我不信,楚國不該是這樣,辰州不該是這樣!」
「劉兄,作為一名楚人,我也心疼,心裡一直不相信楚國會走到這一步!可是,客觀地分析一下,這個結局從馬希萼向大唐稱臣,林楓領兵入楚之日起,就已經注定了!要怨,就怨馬氏兄弟太不爭氣吧!」周行逢也是長歎連連,語氣中滿是落寞。
「林楓準備怎麼安排你?」劉言突然抬頭問道。
「從朗州副節度使開始,回頭再領朗州節度使。」周行逢有氣無力地答道。
劉言一下子坐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盯著周行逢說道:「周兄,若你在朗州自立,劉某願尾隨於後,唯你馬首是瞻,朗、辰兩州聯手,足以對抗潭州!」
你真是病急亂投醫,實在太異想天開了!周行逢連連搖頭,大聲說道:「如果林楓在楚國各地都實行夷漢盟約,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聯合各族士兵;只要免賦租三年的消息傳遍辰、朗兩州,我們只怕連一個肯跟隨的士兵都招募不到!另外,你以為精明如狐的林楓會給你,會給我們這個機會嗎?」
最後一根稻草被無情地砍斷了,劉言就像剛剛迴光返照的垂危病人,一下子又縮回了椅子當中,面色一片死灰。
過了好半天,劉言方才吃力地問道:「林楓給出了什麼條件?」
「辰州投降,所有辰州士兵投降,等候發落;你一人負荊到潭州,免你家人罪責,但要全部移至金陵城!說實話,免你家人罪責還是周某努力爭取的,以林楓的意思,是要誅你全族!」周行逢盯著火盆中將要熄滅的炭火,乾巴巴地說道。
劉言眼睛也盯著變得一明一暗即將失去光亮的炭火,再也沒有說話。
直到盆中的炭火徹底熄滅,一片漆黑的書房中再也沒有一絲聲音傳出。
同樣感到天下之大無處可逃的可不只是劉言,就在辰州北方的朗州城內,馬希萼的長子,年僅十九歲的馬光惠已經抓狂了好幾天了。
被馬希萼留守朗州之後,特別是朗州軍成功攻入潭州城之後,馬光惠也曾經一度意氣風發。父親在出發前,曾暗中答應過自己,只要守好朗州這個根據地,百年之後這個楚王一定會傳給自己!
好景從來不長久!沒過多久,桂州大敗的消息傳來,馬光惠嚇了一大跳,一直擔心楚國會遇到外敵大舉入侵的大難;誰知沒幾天,真正的大難來了!潭州城傳來消息,桂州大戰勝利了,父親與叔父卻自相殘殺,全部遇難!
這個睛天霹靂一下子擊垮了年輕的馬光惠。所以,當馬斌奉了李從謙的旨意,來向他下「最後通牒」時,馬光惠一下氣瘋了,一直喊著「我不相信」,在迷亂癲狂中過了好幾天。
當馬光惠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他再度召來了馬斌,詢問主意。
馬斌同樣是心如死灰,一點精神也沒有了。他怎麼也想不到,當初自己奉著馬希萼之命,哀著求著大唐,將林楓引了進來,打死也想不到會給楚國引來了滅國之禍,給馬家引來滅族之危!
馬斌苦喪著臉說道:「光惠,到了現在,如果還想保留馬家的一點血脈,那只有一條路了,立即率全族人投降大唐,主動請求移至金陵!」
馬光惠血絲滿眼,坐在那裡喘著粗氣不作聲,滿臉都是不甘和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