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日一大早,北漢朝堂接到了北方八百里急報,遼國兵出兩路,再擾北疆。毫無例外,朝堂大小文官員立即都將目光轉向了正如日中天的天雄節度使、樞密使郭威。
郭威二話不說,於金殿上自請太后詔書,親自帶領全體天雄軍北上禦敵,吩咐所有天雄士兵攜帶十天糧草,午時於北城門集合,向鄴都(今河北邯鄲)進發。
因為天雄軍鎮守河北,主要任務就是抵抗來去如飛的契丹騎兵,早就養成了令行禁止、雷厲風行的行軍效率。不過,當郭威帶著一干幕僚、親衛緊急趕到了東京(今河南開封)北城門下時,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已經趕到的部隊稀稀拉拉的,好多大將還沒有率兵趕到。
郭威悖然大怒,立刻下令派人去催,這才進了東京城幾天時間?怎麼,一個個都不捨得這個花花世界了?
過了老半天,人好不容易聚齊了,大軍開始列隊向北方進發。蹊蹺的事情接連發生了:
一會兒,負責後勤輜重的糧秣官過來請罪稱,十餘輛運送糧草的馬輛車軸斷裂,請求允許維修後再向前追趕大隊伍;
又一會兒,前方開路的騎兵又全部停下了,馬軍都指使揮郭崇威派人過來稟報稱,前方有遊兵散勇過來騷擾,估計是前些日子漏網的禁軍。
郭威一聽,氣得鼻子都歪了,這算什麼借口?全體禁軍都已歸順了自己,誰會這麼不知死活來阻擋幾萬大軍的道路?
就在郭威要大發雷霆之時,魏仁浦打馬上來,竭力勸慰郭威息怒,直接道出了這些將領心中最大的擔憂:咱們天雄軍冒天下之大不韙兵出東京,又殺了當朝皇帝,現在就這麼走了,會不會很快被人秋後算帳?
郭威怒道:「契丹入侵,國家危矣,豈可意氣用事?傳令下去,再有怠惰,一律軍法從事!」
軍令很快傳了下去,整體軍隊提速向前趕了一小會兒,行軍速度又慢了下來。
看到這個情況,郭威也很無奈,總不能每一個人都拉過來打上幾軍棍吧?!
十二月三日傍晚,天雄軍用時兩天半方才趕至一百八十里外的滑州(今河南安陽市滑縣),在大河之南、滑州城西駐營。
亥時(晚九時),正在挑燈處理軍務的郭威又接到帳處急報,後軍輜重突然失火,所帶糧草全部被焚,糧秣指揮使自縛在外,請求罪責。
郭威無奈暗歎數聲,並未下令處置指揮使,只是吩咐大軍暫時駐留澶州,另派人員進滑州,趕赴澶州城、鄴都徵集糧草。
這一夜注定不會是一個安靜的夜晚。
子時(晚十一時),被郭威留守鄴都的天雄牙內都指揮使柴榮率二百騎兵趕至大營,未去見郭威,反而暗中聚齊了軍中大將進行密議。
就在這時,大營外來了一行人馬,領頭的太監手捧聖旨,號稱是當今聖上的特使,特來慰勞郭威郭使相。
守門的牙將將這行人請至了一個空閒的大帳,轉身來到了一個偏帳,將這個消息通知了正在這裡聚議的一干軍中大將。
帳中立刻炸了。
「什麼聖上?一個黃毛小子,還真看得起自己啊!?」副將王彥超跳了出來,大聲嚷道。
漢隱帝死後,後漢皇室還有四個排上得名的人:後漢高祖劉知遠的弟弟河東節度兼中書令劉崇、後漢高祖的堂弟忠義節度使劉信,後漢隱帝的弟弟劉承勳。倒霉的是,最該承襲帝位的隱帝之弟劉承勳一直重病在身,根本不能為帝。
而劉崇的兒子武寧節度使劉贇自少年時代就為後漢高祖喜愛。正因為如此,郭威十天前便以群議為名,上稟李太后,由當朝太師馮道備法駕去徐州迎劉贇為帝。劉贇現在方才二十四歲,他在中途得悉郭威又要領兵出征的事情後,聽從馮道的建議,立刻派出了使者日夜兼程趕來勞軍。
柴榮怒瞪了冒失的王彥超一眼,輕聲說道:「大家都心如明鏡,我等陷京師,身上可都是大不赦的罪,若這劉氏趕回京師,我等必死族滅。大家速作決定。」
「不用說了,我等聽從郭將軍的安排!」一眾將領站了起來,捶胸言道。
「那我等分頭行事,須得如此這般……」柴榮將這些人歸攏到跟前,細細言語起來。
當夜,一個流言在軍中迅速傳開,現在京城中的大臣正在密謀,等新皇一到,將尋機毒殺郭威郭將軍,隨後將逐個處置天雄軍將領和士兵。
十二月四日卯時(晨五時),郭威準時醒來,立刻有親衛上前稟報,當今聖上派來了使者慰問,就在帳外。
郭威立刻吩咐敲聚軍鼓,擺設香案,準備接旨。
頒旨的是一個面上無須的年輕小太監,他進得帳來就直接宣旨,聖旨倒是寫得特別熱情,也特別謙虛,劉贇誇郭威為國之鼎柱,後輩恭祝郭使相出征順利,特送上財物若干,以示慰勞。
郭威自然跪下接旨,聽宣過後,一抬頭,發現帳中群將無一人下拜聽旨,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等他發現立在群將當中的柴榮,臉色更是冷得如同冰霜一樣。
客氣地送走了使者,郭威也不理會眾將,只是吩咐大軍立即拔營,直奔澶州(今河南濮陽),準備渡過黃河。
下午申時(五時),慢吞吞的大軍進至澶州城西的驛捨,郭威見士兵們自動停下了腳步,只得吩咐大軍就地駐紮,自已進入驛捨休息。
此後不久,正如史書上所載:「諸軍將士大噪趨驛,如牆而進,(郭威)閉門拒之。軍士登牆越屋而入,請為天子。亂軍山積,登階匝陛,扶搶擁迫,或有裂黃旗以被帝體,以代赭袍,山呼震地……諸軍遂擁帝南行。」
這就是歷史上原版的「黃袍加身」。士兵們一擁而上,甚至扯下了黃色旗幟代表黃袍披到了郭威身上,郭威雖然聲氣沮喪,連續悶絕四次,方才在「無奈」之下被擁上了龍椅。
事已至此,大軍不再過河,轉頭奔向東京城。隨後,一場充滿正能量的大劇上演了。
回師途中,在眾將的脅逼之下,郭威「乃上太后棧,請奉宗廟,事太后為母。」
很快,李太后下詔先任郭威為「監國」,即代理皇帝。詔書中泣告曰:「……老身未終殘年,屬此多難,唯以衰朽,托於始終。(郭監國)載省來箋,如母見待,感認深意,涕泗橫流。」
多麼感人的母子相親相愛的場景啊!
短短一日後,大軍即回歸東京城,留守老宰相竇固貞也非常識趣,「師百官出迎拜謁,因勸進。」
隨後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
郭威派郭崇威率七百騎前往「迎候」劉贇,並請太師馮道先行回京。同時,郭威又命自己嫡系將領馬鐸「將兵詣許州巡檢」,前去「慰問」忠武節度使劉信。
在宋州(今河南商丘),郭崇威先是恭敬地送走了太師馮道,然後拿出了太后誥旨,將剛當了幾天名義上皇帝的劉贇降為開府議同三司、檢校太師上柱國、湘陰公,派兵嚴加看押。
就這樣,後漢劉氏一姓朝代僅歷四年,就宣告下野,這在整個中國歷史上都是非常罕見的事情。
華夏北方歷史正式步入後周時代。